第1章

作者:沈璐
天地之間忽出現了一片暗淡的灰席捲着,像一塊巨型的橡皮擦一點點抹掉藍色的天空,它還沒靠近,就能感受到擦着臉頰飛過的沙塵。

  “把車放倒!人躲在車後頭,快!”

  眼見它就近了,風來沙旋轉,烏瘴漫天空,筆直墜人間。

  是沙塵暴。

  這是林秀第一次見到如此聲勢浩大的自然災害。

  人們嘶喊着,車被翻倒過來,這些聲音和母親喚她的聲音比起來,都變得微不足道。

  “秀秀!”

  她被人猛然一把抱起死死箍在了懷裏,再看不見遠處的景象。

  林秀轉動着眼珠子,林父卻捂住了她的眼睛啞聲說:“乖孩子,閉上眼睛。”

  她閉上了,這下耳邊的聲音更清晰了,她能聽見人們害怕的喘息聲,吸進沙塵的咳嗽聲。

  還有那愈演愈烈的…暴徒行兇般的風聲。

  那些細小的塵土就跟無孔不入的風一樣鑽進人的眼裏鼻腔裏,咽喉裏。

  即使用手緊緊捂着口鼻也是無用,整個人就跟被風沙全部包裹起來般絕望。

  林父更用力抱住了她了,林秀回過神,她沒有飛走,還在地上。

  除了風沙的聲音,再沒有別的聲音。

  就像被什麼東西隔絕了,唯獨留下說不清楚的孤寂。

  “停了,停了,沙塵暴停了!”

  一隻大手在林秀頭頂拂了拂,落下一片沙塵,人們用力咳了好一會,乾燥的嗓子都要咳出血來的疼。

  沒人說多餘的話,翻起推車,放上行李,清點人數,繼續出發。

  他們從下雪的地方來,要去往結冰的地方。

  她聽他們講過,那可不是什麼好地方。

  他們這些人是基因的淘汰者,不配居住在其他恆星裏,而根據所謂的人道主義,每三十年,各個恆星會進行一次清理計劃。

  林秀這些人就是這次被清除出來的基因劣等者,他們被投放在星際垃圾場,但是這次位置不太好,他們還要走一段路,去到最主要的垃圾投放點。

  只有在那裏,他們才能撿到被淘汰廢棄的防護裝置,所有生活所需的一切,勉強活下去。

  有個孩子問:“爸爸你說三十年前去那的人,還活着嗎?”

  “活着的,”男人拍了拍小孩的頭:“他們會活很久很久,我們也是。”

  騙人,生活在有輻射的污染區,他們的壽命就和原始人類一樣,只有短短百年,甚至更短數十年。

  但是那個孩子信以爲真,開心得笑了起來:

  “那爸爸,我們到那就會有喫的喝的了是嗎?”

  “是的,那什麼都有。”

  還是騙人,哪裏什麼都不會有,除了一地垃圾,和不時來丟垃圾的飛船。

  他們在一片荒蕪的星球之上,甚至連空氣都是一種憐憫。

  他們什麼都沒有,就連這一身衣服也不是每個人都有的。

  未來的世界,冷漠得可怕。

  “怎麼了,秀秀。”

  林母拍了拍林秀的背,她搖搖頭,她只是想起來了以前的事情。

  她叫林秀,又不是這個林秀。

  生於以前,又活於現在。

  她對上輩子的記憶截止在餓暈前,對這輩子的記憶開始於被投放遺棄時。

  “不遠了。”

  林父這樣說:“到了那就會有喫的了。”

  確實是不遠了,之前他們在一個小的垃圾場翻到了一個破舊的縮步器。

  表面看他們就是走了一步,但是有縮步器加持,他們一步相當於百步。

  這聽起來很神奇,可林父說,這是早就淘汰了的東西,現在的人們根本不靠它出行。

  而是靠粒子傳送器,不管想去哪,一個念頭睜眼閉眼間就能到,一要不然就是飛行器,人們對飛翔總有着說不清楚的喜愛,當然,主要是飛行器要更便宜些。

  這個世界的一切對林秀來說都是那麼神奇,可對於其他人來說,這段路又是那麼沮喪。

  雖然知道會有這一天,可這天到來時還是感到難以自制的絕望。

  畢竟他們被投放到這就是來等死的。

  還沒到晚上,他們就抵達了目的地。

  從遠處看,那是幾座顏色怪異的山,走近纔看清那竟是垃圾堆成的山。

  這垃圾什麼都有,可和林秀想的不一樣,這些垃圾都很乾淨,有些甚至看起來就是新的。

  林秀震驚了,未來的人都這麼有錢嗎?

  “秀秀,別看了,你趕緊去看看有沒有你喜歡的,一會讓人搶完了!”

  林父林母手速飛快在垃圾堆裏翻找着,才眨眼的功夫,林秀旁邊的空地已經撿出一小落東西了。

  好快,林秀驚歎地揉了揉眼睛,這手速怎麼練出來的。

  她拍了下腦門,這會哪是發愣的時候,林秀快步上前,伸出手去翻離她最近的一個東西。

  是個深邃黑藍的不規則體。

  就在指尖觸到的瞬間,貼着皮膚傳導回來的刺痛感,讓她下意識往回縮手。

  “叮,成功綁定,宿主你好,我是拾荒者系統1號。”

  “拾荒者系統?”

  林秀嘀咕着,琢磨這個詞的意思。

  “對,發佈新人任務,宿主目前出於飢餓狀態,請儘快尋找高能量物體轉換食物。”

  “高能量物體?”

  林秀撓了撓脖子,這都是什麼東西,她怎麼一個字都沒聽懂。

  不對,是什麼東西在講話!

  林秀左顧右看,除了垃圾,就是在翻找垃圾的人。

  “你是個什麼東西?”

  林秀警惕地問:“你在哪裏?”

  那個機械音繼續說:“我是拾荒者系統1號,不是東西,是系統,和宿主的靈魂綁定沒有實體。”

  “什麼?什麼玩意?”

  靈魂?這個詞涉及到了林秀的知識盲區,事實上她對很多事情都很陌生。

  她只知道自己的名字怎麼寫,知道春天怎麼播種,知道雞積食怎麼辦,知道榆樹葉喫之前一定先用水泡很久很久,不然會很苦,也知道喫樹皮,最好只吃榆樹皮,因爲其他的通常都有毒,喫多了會死。

  林秀眨了眨眼,她好像又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這裏是哪裏,不知道她怎麼會來到這,更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在和她講話。

  算了,她淡然地繼續去完成剛纔被打斷的事情。

  可她剛摸到一塊鐵板子,那怪東西又說話了:

  “叮,檢測到高分子物質,回收中——”

  這話才說完,林秀目瞪口呆看着自己手下這塊大鐵板憑空消失了!

  去哪了?她左翻下看,不見了,怎麼會不見了呢?

  她不信邪,又去碰下一塊東西,是個白色圓形的物體,又是才觸碰到。

  “叮,檢測到普通材質,回收中——”

  消失了…又消失了。

  林秀心臟砰砰直跳,小時候她娘說過,如果碰上不合常理的事情,就在心裏頭想些開心的事情。

  她想起之前在飛船上喝的水,是粉紅色的,她又想起那年豐收阿奶給她煮的麪糊,是甜絲絲的。

  林秀定了心,深吸了口氣,鼓起勇氣去摸下一個東西。

  但是…

  “叮,檢測到純鐵材質,回收中——”

  林秀不信邪又去碰另一個。

  “叮,檢測到普通材質,回收中——”

  持續十幾次以後,她氣喘吁吁坐在了垃圾堆上:

  “你到底是什麼東西,那些垃圾被你弄到哪去了?”

  “叮,一號拾荒者系統爲您服務,檢測到您的飢餓值已經達到極限,是否兌換一份營養套餐?”

  “營養?”

  這個詞她聽過村裏來的幹部說過,但她不明白是什麼意思,兌換又是什麼意思:

  “你說的,是什麼啊?”

  一號愣了下,光速掃描了宿主現在的情緒,她居然是在迷茫,它又重新翻了下對方的資料。

  怪不得,原來是這樣。

  “叮,是否需要營業套餐一份?裏面有炒青菜一份,米飯一碗,蘑菇炒雞肉一份,番茄炒蛋一份。”

  林秀狼狽地吞了下口水,她好餓,肚子裏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

  在一天之前,她只喝了一管水。

  “我真的…能換嗎?要用什麼來換?”

  一號:“那些垃圾,宿主你已經用東西來換了。”

  垃圾,能換喫的?

  林秀瞪大了眼睛,猶疑地說:“我要兌換。”

  下一秒,就像阿奶天天跪拜的祖宗神仙什麼的顯靈了一樣,一盤熱氣騰騰的飯菜憑空出現在她手裏。

  那股香味就跟長了勾子似的,引得她胃裏的饞蟲一陣陣翻滾。

  “咕嚕——”

  她聽見一聲熟悉的鳴叫聲。

  可手握着食物的林秀卻膽怯了:“我真的可以喫嗎?”

  “當然,”一號重複說:“全部都是你的。”

  林秀鄭重得拿起了筷子,先吃了口大米飯,這可是過年都不一定能喫上的美味。

  米飯其實沒什麼味道,就是嚼久了會有點回甘的甜。

  可如果讓一個長期飢餓的人來說,世界上簡直沒有比白米飯更好喫的東西。

  番茄炒蛋淋在米飯上,裹着酸甜醬汁的白米飯混合着番茄雞蛋一口吞下。

  那份滿足感根本難以言喻。

  香菇炒雞肉更是讓林秀眯起了眼睛,又香又嫩的雞肉,特殊香味的蘑菇片,再來一口大白米飯。

  就連一碟炒青菜都是油光可鑑,咬進嘴裏,那嫩青春就會爆發出豐富的汁水,混合着油香,囫圇下肚。

  所有東西喫完,連菜汁都被林秀乾乾淨淨喝完了。

  她從出生到現在,頭一回打了一個小小的想嗝。

  林秀低頭看了看肚子,又摸了下,原來喫飽,是這種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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