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人生掛機
寧驍挨着祁野坐,而許眠和祁野隔得老遠,因爲他們中間夾着一個黑黑。
黑黑的碗筷都是加持了咒術的,寧驍看不見,這一鍋番茄濃湯裏除了豬牛羊魚蝦的屍體外還有各種孤魂野鬼切片。
寧驍:“哥,你坐過去一點兒,不然不好夾菜。”
祁野:“沒事,我手長。”
許眠唯恐天下不亂:“祁小哥,坐過來點啊,我又不會吃了你。”
祁野:“……”
黑黑冷着臉,將鍋中一隻滾燙的蝦夾起,飛擲而出投向許眠的嘴,許眠自然不是喫素的,電光火石間擡手用筷子夾住燙熟的蝦。
喫還堵不住你的嘴?——
黑黑用密語開口警告,許眠卻不以爲意的將蝦肉沾了沾甜醬油,美滋滋的放進嘴裏。
寧驍揉了揉眼睛,剛纔……他好像看到煮熟的蝦從鍋裏飛出來了……
就在黑黑打算再投擲一隻雞爪時,祁野往他身邊挪了挪,又挪了挪,再挪了挪……
黑黑看了他一眼,他就保持原本的姿勢不動,專心致志的用濾網撈起熟得剛剛好的牛肉:“快喫,再煮下去就老了。”
說完這話他自己都覺得有些熟悉,仔細想想,黑黑說過同樣的話。
……
寧驍隔三差五的過來住,許眠依照諾言每天接送他上下學,導致學校裏的人都曉得寧驍家裏有位漂亮的小姐姐,身材高挑皮膚白皙臉蛋只有巴掌小,每天叼着煙等在學校門口,冷冷的一副生人勿近的姿態,看到寧驍出來立馬換了副臉,和顏悅色的朝他招手,連叼嘴裏的煙都掐滅了。
這天許眠照例來學校接寧驍放學,只這一回他沒開車,而是騎着一輛共享單車瀟瀟灑灑的來。
等在校門口的家長陸陸續續離開,許眠點燃第三隻煙,吞雲吐霧出神半晌,擡頭間,看到燒了半邊天的紅雲漸漸退去,夜幕降臨,路燈一盞盞亮了起來。
寧驍很少讓他等這麼久,正在他掐滅手中的煙,胡七八糟的亂想之時,寧驍揹着書包跑着出了校門口,老遠看到許眠就揮舞着手——
“抱歉,今天放學有一些事兒耽擱了。”
許眠一臉無所謂:“也就多抽兩支菸的事兒。”
寧驍聞到許眠身上淡淡的菸草味,苦笑,想勸他以後還是少抽點兒,對身體不好,可又明白自己沒這個立場去關心許眠。
畢竟在許眠眼裏,自己只是朋友家的小屁孩吧……
許眠看他欲言又止的模樣,笑着調侃:“怎麼?放學被做值日的女孩子纏住了?”
寧驍怔了怔:“你怎麼知……?!”
許眠嘖了嘖,一臉我就知道是這樣的瞭然,接着又嘀咕了一句女孩子真可怕,寧驍隱約聽到了,學着哥哥的樣子半調侃半認真的吐槽:“你自己不也是女孩子……”
“不一定哦。”
許眠說這話時尾音上翹,頗有點撒嬌的意味,寧驍整個人僵住了,不是因爲話語裏的信息,而是此時許姐姐正擡手揉着他的腦袋。
因爲對女孩子過敏的獨特體質,寧驍依稀記得上一次和女孩子如此親密的接觸還是幼兒園,還因此身上長了風疙瘩兩天才消停。
“所以,你身上發癢了麼?”
寧驍呆呆的搖頭。
“那有什麼異樣的感覺麼?”
寧驍先是點頭,許眠好奇的挑了挑眉,寧驍繼而瘋狂搖頭。
當然有異樣的感覺啊!全身就像過電一般酥酥麻麻的!
許眠再次強調:“真的沒有麼?”
“沒!”寧驍咬牙,強行篤定。
許眠抽開手,笑眯眯的讓寧驍坐在自行車後座:“今晚天氣好,懶得開車了,我用自行車載你。”
“姐姐,我來吧。”
“哈?”
“你坐後邊,我來載你。”
許眠彎起一雙眼睛,長長的睫毛抖落燈光,深茶色的眸子明明白白寫着歡喜:“好啊。”
如此說着,許眠側坐在自行車後座上,他腿長,必須很努力的曲着,爲了保持平衡,他抱住寧驍的腰,整個人也自然而然的往前傾。
寧驍平日裏忙着讀書疏於鍛鍊,但載人的力氣還是有的,雖然上坡有些力不從心……
“阿驍,我是不是很沉?”
“沒有,是我該鍛鍊了。”
“嗯,你確實該練練,也多喫一點,太瘦了,作爲男孩子這腰也太細啦。”
盈盈一握,許眠真還握上癮了,握還不算,捏了捏揉一揉,寧驍一激靈,差點沒連人帶車摔了個跟頭。
“那個纏你的女同學好看不?”
“還行吧……”
曾經滄海難爲水,寧驍回答許眠的問題時腦海莫名涌現了這句詩,他想,既然自己都見識過許姐姐這樣好看的姑娘,身邊的女同學自然都黯然失色了,哪裏還會在意什麼好不好看的。
許姐姐這麼問他,分明就是欺負他。
許眠偏偏窮追不捨的逗他:“還行是怎麼個還行?”
寧驍無言,片刻苦笑:“許姐姐就不要爲難我了。”
“好了好了,不欺負你了。”許眠又挨近他幾分,嘴角不可自抑的上揚,小男生這耿直單純勁兒可真令人愛不釋手。
初夏晚風微涼,從樹影落下的燈光將兩人的身影拉得很長,良辰美景,冷靜下來的寧驍卻有些心不在焉,他猶豫了許久,直到自行車駛過了一條街,才遲疑的開口:“許姐姐,你和哥哥是不是都研究玄學?”
許眠皺了皺眉:“玄學?你指的什麼?”
寧驍:“嗯……都市怪談,神神鬼鬼這些,我也說不大清。”
看身後的許眠沉默了,寧驍又繼續道:“哥他平日也從不同我講這些,都是我胡亂猜的。”
許眠微微眯起眼,揣測這孩子遇上事兒了:“我不僅研究,還研究得出神入化的,有什麼疑問或麻煩都可以找我。”
這個回答其實早在寧驍的預料之中,他也沒多問什麼,直切正題:“許姐姐,你說,這世上人和鬼能結契約麼?”
“當然能,而且並不少見,小到跟山神許願,大到請佛牌養古曼童,都算是人和鬼締結契約。”
許眠心裏還想,你哥哥你黑哥結鬼契,那纔是最高級別的結契呢,可惜如此鮮活生動的例子他不能舉。
寧驍自個兒消化了數秒,繼續道:“那你聽過「掛機代理」這種契約麼?”
許眠:“掛機?什麼鬼?”
寧驍很認真的在想如何解釋更好理解:“大概就和遊戲代練差不多?今天留我下來那女同學,名叫童婉,她之前因爲期中考試和人際關係壓力大,想依賴一些非自然力量緩解,經過朋友介紹在網上發現了一家玄學小店,剛開始她也就買一些佛牌啊之類的小玩意兒,後來和店主熟了後,花的錢夠多成了黑卡會員,店主告訴她可以提供更高級的服務。”
“更高級的服務……就是你剛纔說的「掛機代理」?”
“對,店主告訴她,如果這段日子很難熬的話,也用不着自己硬撐,可以選着「掛機代理」服務,只要簽下免責聲明和代理協議,定製好服務套餐且付了款,客戶就能進入睡眠狀態,再醒來時就是約定好的時間了,協議裏保證客戶在昏睡的時間裏,日常生活正常進行,甚至還能根據套餐選擇達成相關的願望。”
許眠:“比如?”
寧驍:“比如期中考進全班前十,讓一直欺負她的女同學喫點苦頭,這一類比較小的願望。”
許眠聽完後沉默了數秒,突然感嘆:“這有點厲害啊!”
寧驍:“……”
感覺許姐姐下一句就是,請給我鏈接我也需要代理……
兩人聊了幾句渾然忘記時間,不知不覺已經回到了凶宅,此時祁野正下樓取訂的外賣,許眠一把拉住他:“阿驍方纔問我,人和鬼能結契麼?”
黑黑像影子一樣跟着祁野,自然是聽到了,祁野眉頭深皺:“你怎麼說的?”
許眠佯作一本正經:“我就把你和黑哥那點兒事如實說了。”
黑黑:“別放屁,阿驍爲什麼突然問你這個?”
看黑黑祁野沒有半分信他的打算,許眠也不兜圈子了,將那位名叫童婉的女同學所言盡數說清楚,黑黑聽後只簡單的說了句——
“什麼代理什麼掛機代練的,名頭倒好聽,不就是附體麼?”
他這一句話說得輕巧,倒是讓許眠祁野醍醐灌頂:“我靠,對哦,這包裝營銷方式,真是商業鬼才。”
黑黑不以爲意:“我怎麼記得把鬼魂附體作爲商用,是違反了規矩的?”
許眠:“那是,不過有錢可掙,防不勝防。”
晚飯的時候,祁野將事情進一步問清楚:“阿驍,童婉爲什麼突然跟你說這些?”
寧驍有些微爲難:“因爲我跟同學說過哥你懂這些……”
祁野無所謂,只淡淡的說了句你許姐姐比我更懂。
許眠欣然承受,繼續問道:“那位童婉同學,現在是有什麼困擾麼?”
寧驍點頭:“她想要回「掛機代理」那段時間的記憶。”
此言一出,黑黑祁野對望一眼,許眠看着他倆對望,終究忍不住開口:“要回來?爲什麼?不是不想去親自經歷才代理的嗎?”
寧驍極輕微的嘆了口氣:“確實是這樣,可是代理的這段時間,發生了一些出她預料的狀況……”
說到這裏,寧驍的聲音漸漸低下去:“童婉的奶奶在這段時間裏過世了,因爲是「掛機」階段,她沒有見到奶奶的最後一面。”
所有人都沉默了,片刻,祁野打破有些壓抑的氛圍:“她沒問過店主麼?有沒有相關售後服務?”
寧驍搖頭:“我問過,童婉說這個要求已經違反協議了,客服不予受理。”
確實,尋找人生「掛機代理」的人肯定對是算好這段日子自己不願意去承受,更不願意去記得去回味,看到協議條款時自然不會有所顧慮。
和之前的霧淵一個道理,都是逃避現實的一種選擇,只不過「掛機代理」更溫和,對身邊的人也不會造成困擾和傷害。
黑黑用密語傳音給祁野和許眠:“要不我們見一見這姑娘?”
許眠:“讓姑娘過來一趟吧。”
……
那天晚上,祁野失眠了,黑黑喫飽喝足滿屋子亂飄,最後飄着飄着落到了祁野的身邊:“怎麼,在想「掛機代理」那事兒?”
祁野坦誠的點頭:“如果做掛機代理的都是孤魂野鬼,他們又是圖什麼?”
黑黑覺得平躺不舒服,轉過身枕在祁野的手臂上,就和用自己的一樣方便:“圖什麼?當然是圖有個機會再活一次。”
“可他們是替別人活,而且又是對方想要逃避的糟糕日子。”
黑黑笑:“再糟糕也能呼吸有心跳,而且有這錢去代理的,生活肯定差不了,柴米油鹽用不着發愁,每天都能喫上熱呼呼的飯菜,酸甜苦辣五味俱全,對孤魂野鬼來說賺到了。”
沉默一瞬,祁野也跟着笑:“可我也覺得做鬼挺好的,用不着爲一日三餐每月房租發愁,多瀟灑自在。”
“你這麼說,也有道理。”黑黑側過頭,兩人視線相觸:“各自看到各自的好,人和鬼也有圍城了。”
祁野仔細一想,他們討論的事兒荒唐又滑稽。
黑黑繼續解釋道:“很多人死後化作靈魂無法投胎,漂泊久了就成孤魂野鬼,時間越長投胎的希望越渺小,這時候他們幾乎已經喪失了曾經作爲人的意識,要麼成爲兇靈惡靈,要麼成爲地縛靈,需要除靈人讓他們強行度化往生,或者更高階的鬼把他們清除……當然,所有事都不是絕對的。”
“如果碰上不懷好意的除靈人,他們就會被製成鬼奴,利用完後直接灰飛煙滅;而在鬼的生物鏈裏一向是大鬼喫小鬼,如果高階鬼沒拔魂線直接食用低階鬼,那麼低階鬼也逃脫不了灰飛煙滅的命運,像我這樣講究的厲鬼,很少了。”
“所以作爲鬼,是很羨慕活着的人的,爲了重溫一下做人的感覺,有能力的就選擇附體、找替身這種極端的手段,低階鬼想要做到這些就需要藉助外力,有需求就有市場嘛,這種溝通鬼與人的附體買賣自古以來不少,「溝通人」從中受益,破壞陰陽平衡是違反規則的,所以都偷偷摸摸的換着花樣兒來,比如這回就披了「掛機代理」的皮兒,讓附體的鬼受到咒術的約束,嚴格演繹當事人的人生,與此同時他們也真真實實的‘活’了一回,可以說各取所需。”
黑黑說完這一大段話,祁野沒立刻接茬,而是很慎重的發問:“像你這樣的高階鬼,要投胎的話如何做?”
“沒辦法,聽天由命,”黑黑輕描淡寫的回答,清淡得就似在說與己無關的事:“再說,我去投胎了你捨得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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