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內裏玄機

作者:金閣
青衣小鬼睜着大大的眼睛,好奇地望着他們姐弟。想要去到他們身邊,但是看到江元手裏的玉佩猶豫不前。

  江元回首,那張蒼白的臉,黑黢黢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

  他一個寒顫,躥進江芙懷裏,“姐姐,他又來了”

  江芙闖地府時,遇到神鬼可是一羣羣,更加駭人。她撫摸他的頭,安慰道“別怕。”

  忽然江元瞥向窗外,他愈發驚恐“姐姐,外面黑了”他小臉也蒼白無比。

  青衣小孩嘴角露出一抹弧度。

  江芙望去窗口,原是夕陽揮灑的天空,現在是濃墨漆黑。不見人,只有樹影搖晃。

  她和江元彷彿進入一個獨立、被人遺忘的空間。

  江芙提高警惕,神經高度緊繃。雖然在地府見了不少鬼,但是對“術”的用法,她並無任何經驗。

  這個小鬼明顯高於她。

  江芙運氣內力,調動一部分精氣匯聚手掌。

  青衣小鬼眼睛彎彎,對江元吹了口氣,他手裏握着的玉佩掉到地上。

  江芙也顧不得許多,趕忙低頭去撿。

  可惜在她彎腰的那剎那,學堂也陷入一片漆黑。

  她手觸摸之地,空空如也。她呼喚小弟“阿元”

  沒有人迴應。

  接着黑色的空氣變得粘稠、沉重,使勁涌向她。

  她感覺不是在陸地,像在水裏,肺部被灌了大口大口的水。

  又腥又澀,江芙忍不住咳嗽起來。這一咳就再也忍不住,恨不得把肚子裏的苦水都吐出來。

  “阿元”江芙彷彿沉入粘膩的沼澤,想要使勁都使不上力氣。

  她倚在牆壁,眼前出現重影,意識開始模糊。她暗道不妙。

  “我們不是要和你做對。”

  那青衣小鬼出現在她面前,黑暗中只能看見他。

  他那張秀氣的臉,此時冷漠又垂憐。

  冷漠是他性情如此,垂憐是因爲,她此時像條喪家之犬。

  江芙手掌聚集的靈力向他拍去,青衣小鬼沒想到她竟然還有力氣反攻。

  青色衣角被靈力燃成灰燼。

  見小鬼漂亮的眉毛皺起,江芙舉起已經撿回的玉佩,道“我不是要和你做對,但是你不要恐嚇我弟弟。”

  “江兄”

  在黑暗裏傳來一道熟悉的呼喊聲。

  接着又是文心與其他小廝的喊叫。

  青衣小鬼“哼”聲,甩甩衣袖,消失不見。

  黑暗散退,餘輝重新灑在窗櫺與邊角。梗在喉嚨的凝塞感消失不見,江芙的神思輕鬆起來。

  她趕快去找江元。

  小孩子面色微紅,躺在角落裏,頭靠在牆上,金紅的陽光拂掃他的眉宇。

  江芙聽到綿長的呼吸,鬆了口氣。

  文心和下人們江元抱回車裏。

  江芙看着蘇瑜,有些驚訝“蘇兄怎麼會在這裏”

  蘇瑜手指江家下人的方向,道“聽他們問你們兄弟二人,我不放心就跟過來。”

  猶記黑暗裏的那聲呼喊,江芙露出笑容“多謝蘇兄。”

  蘇瑜搖首“我們兩家大人也互有來往,江兄客氣了。”

  晚風徐徐,吹動二人襟袖。蘇瑜緩聲道“只是我以往也去過江家,卻沒有見過江兄弟。”

  江家大郎和二郎的年紀大些,已經議親,就要嫁娶。自是和年幼的江芙對不上號。

  她暗中嘆道你若是能在江家見到我就奇怪了。我又不真是男兒身。

  她藉口自己是遠方親戚,借住江府,正好照顧江元。

  誰知蘇瑜聽後,沒有安慰她,反而是沉凝半晌,眉間鬱郁。

  他手握住江芙的手,溫軟細膩,令他一怔。不過彼時的蘇瑜並未多想,他道“你說自己是寄人籬下,我也是和家人分開。”

  江芙不自在地抽出自己的手,陪笑道“怪不得我與蘇兄如此投緣,原來是也有差不多的遭遇。”

  看着這她沒有既沒有同情,也沒有真諂媚神色。

  蘇瑜的鬱結又在瞬間散去。他回首對着啓蒙學堂,道“江兄弟,你該小心,不能帶着你弟弟留守最後。”

  江芙從危機裏逃脫,心有餘悸。蘇瑜的話語中,透露出他知道些什麼。

  江芙不由問道“蘇兄難道也聽說這裏邪門”

  蘇瑜笑道“孔聖人都不議論鬼神。你又何必相信這些東西。不過都是人心在作怪罷了。”

  “何況聖人庇佑之下,就算有魑魅魍魎,也翻不起大風浪。”

  他拍拍江芙的肩膀“只是到底不是你親弟弟,你又借住別人家,還需再謹慎些。”

  兩人邊說邊走,眼看就要出大門。

  江芙還是道“蘇兄也覺得這個兒童學堂有問題吧。實不相瞞,我弟弟就被嚇到了。”

  蘇瑜沉思,道“江兄弟放心,不論如何你弟弟是不會有事。”

  “我也所知不多,只是聽說每次春季新生開蒙,總有幾個小孩子被嚇到。但過段時間就好了。”他又笑,“而且被嚇到的孩子,往往是學堂裏聰敏有慧的。”

  對人沒有傷害,所以認爲有異的家長們也漸漸散了。把這當做尋常。

  江芙問道“我看與蘇兄同年級的人,很多穿你那日的青衫的,材質顏色還都一樣。”

  “可是郡王府學堂統一發的”

  蘇瑜點頭“從啓蒙到正式入學道後,學堂會發青衫以作慶賀。”

  他又看着江芙道“若是江兄弟也在這裏上,這個年紀亦是要穿青衫了。”

  江芙低首,眼睛閃過一抹亮光,道“那秦明禮也是穿青衫了。”

  蘇瑜搖頭“本該是在當年秋末,但他在盛夏落水了。”

  江芙瞅瞅天色,與他道別。

  她現在已經有頭緒了。

  青衣小鬼很可能就是秦明禮,他落水而亡後,有執念未消,遊蕩人間。

  他生前不到穿青衫時候,死後卻一直穿青衫。他短暫的人生,應和郡王府的學堂結下深緣。

  江芙在另輛馬車,換上女裝。回家後,衛芷似乎有些高興,對她道“吳蓁說你字比她還好呢。”

  江芙心裏發虛,她今天可沒去學堂,偷偷瞞着家裏給請了假。

  她含糊着應和。

  “看來把你送郡王府的學堂,果然是正確的選擇。”衛芷給女兒量尺寸,想着在做幾套新衣,“只是你日後要上心。虧得我讓舒媽媽給你送去大字。若是沒有送來,不僅沒人誇你,而且還有被先生責罰。”

  江芙不禁太陽穴發疼。看來這回欠吳蓁一個人情。

  自己分明請假,她既機敏又體貼,幫自己圓回去了。

  “母親,你知道秦明禮嗎”江芙喝了口茶,問道。

  衛芷剛想斥責女兒議論外男,但是聽到名字後。她腦子閃過以前人們的議論。

  她道“郡王府的學堂確實人才輩出吧。若是秦明禮還活着,怎麼說也得名動四海。”

  “那孩子溺亡時,你才一歲。當真是同輩裏的人傑,可惜了。”

  好吧,在母親這裏,江芙也不過多知道了些秦明禮的家人信息。

  他有兩個哥哥,不過都是庶出,與他同父異母。倒是有個姐姐,只是也活的不長,在婚後難產死去。

  他母親先失去兒子,後又失去女兒,便心情鬱結,即使夫君高升,她也鬱鬱寡歡。京城貴婦相聚,也再沒見過她,只說家中養病。

  江芙越聽越鄭重對待這些邊角料。

  她從中嗅到了不同尋常的味道。

  女兒依偎在她懷裏,衛芷撫摸她的髮鬢,心又軟的一塌糊塗。

  只是她稚嫩的臉,漸漸張開,可以看出日後的風姿。

  她藉着此事,道“芙兒你認爲秦明禮真的是溺亡嗎”

  她不待女兒回答,又道“我看此事,十有八九和他的姨娘有關。”

  “此間另有番隱祕事。”衛芷看着女兒仔細聽講的模樣,心中大慰。

  以他們如今的身份,芙兒是不可能低嫁。自古豪門多是非。就算以英國公嫡出小姐的身份出嫁,衛芷也不能保證江芙的婚後生活會一帆風順。

  “你現在也大了。”衛芷起身,挑亮桌前的燈芯,道,“我就給好好講講裏面的事。”

  “日後你在夫家遇到相似之事,該如何處理。”

  江芙直接無視老母親後一句話。她給母親倒茶,問“還請母親講講裏面的隱情。”

  衛芷喝了水,道“秦侍郎,也就是秦明禮的父親。十年前還不是兵部侍郎,而是在翰林院任閒職。秦夫人倒是祖上出過首輔丞相之流,她父親當時在刑部做員外郎。”

  “若真掰扯清楚,秦夫人該是低嫁了。”衛芷一聲嘆。

  漫漫歲光,秉燭夜談,江芙聽出了幾絲幽怨。

  “可是秦侍郎有疼愛的婢女,還在婚後擡做姨娘。秦夫人三年沒有誕下嫡子。”衛芷不由想到自己,也算幸運,趕在那些下賤胚子前生了兒子。

  “恰逢那姨娘懷孕。沒有再禁着別人生孩子的理了。”

  “那姨娘竟一連生了兩個兒子。秦夫人到了三十多歲才生得嫡子。”

  江芙也嘆道“父親也是惦念母親。”她可和弟弟相差五歲。這期間也沒有同父異母的弟妹出生。

  衛芷呵呵冷笑“芙兒,這是母親給你上的爲人妻的第一課。”

  “在子嗣方面,永遠不相信你夫君甜言蜜語。”

  衛芷道“你不要以爲你父親仁慈。”

  她猶豫了下,道“我都是給那些心大的丫頭餵了藥。否則你今日何止一個弟弟。”

  所以她才極力阻止春錦到房裏來,不是她小肚雞腸,而是春錦來了,老太太定不會讓她動手腳。

  那時她只是有感有孕,並不知男女。

  江芙五味雜陳,衛芷的美麗和儀態,好像從沒被時間侵蝕。

  只是衛芷也不單單是她印象裏,善良、溫柔、自強的母親。

  衛芷看着女兒瀅光的眸子,有些不敢再看了。芙兒是塊純淨的璞玉,但過於純淨,即使是璞玉也會碎會染塵。

  她此時有作爲母親的心軟不忍,和愧然,還有作爲過來的人嚴厲與督促。

  種種情緒交雜。像極了她的母親給她說這些事是的場景。只是如今位置顛倒。

  她不是潔白高傲的小姑娘了,她是一位主母。肩負生兒育女,撫教下一代。

  她內心酸澀無比,她是做到了壞人的位置上。

  作者有話要說不好意思,來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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