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魔鬼

作者:終晚夏
應該……眼熟嗎?

  時桉偷摸回瞄鍾嚴,這麼年輕就當上主任醫師,絕對不是一般人。

  上來就和陌生人說這種話,顯然非常自信我見過他。排除是曾他患者的可能,僅剩的假設就是學校了。

  醫大和省院直接對口,常有專家主任來校授課或演講,他這麼厲害,肯定被邀請過。

  時桉不至於不認識老師,那他只可能開過演講。恰好時桉從不參與講座,就算過去,也是換個地方睡覺,沒印象很正常。

  不管了,瞎扯也比說不眼熟強。

  時桉言笑晏晏,“當然眼熟了,您一直深深住在我心裏。”

  鍾嚴看他的表情,有點耐人尋味。

  時桉記得張主任的叮囑,是嫌我嘴不夠甜,還是嫌我太敷衍?

  時桉繼續吹彩虹屁,“能跟隨您是我的榮幸,我一定努力學習,希望有一天,可以成爲像您一樣優秀的醫生。”

  鍾嚴:“…………”

  毫無感情,全是胡扯。

  時桉自認爲發揮良好,但對方似乎不喫這套,臉臭得像踩了狗屎。

  本着少說多做的原則,時桉閉了嘴。

  鍾嚴的臭臉持續發酵,對着電腦翻文檔,“排班表拿到了?”

  想起那份不符合常理的表格,時桉眼前發黑,不情願點頭。

  “你的時間跟我同步,上班提前二十分鐘到,做崗前準備。下班後二十分鐘,做當日總結。”鍾嚴的語速像精準調配過,“嚴禁遲到早退開小差,非婚喪嫁娶不得請假,明白?”

  時桉忍不住問:“要是生病呢?也不能請?”

  鍾嚴宛如沒有感情的機器,“按時到崗,我給你治。”

  時桉:“……”

  我謝謝你。

  鍾嚴:“還有疑問?”

  時桉搖頭,暗罵了句魔鬼。

  鍾嚴繼續:“工作期間,三餐不設固定時間,和其他規培生輪流來。早飯不超十分鐘,午晚飯十五分鐘內爲佳,最多不超過二十分,以上均包括往返時間。”

  “知道了。”

  時桉表面應和,心裏默默計算着輪轉到其他科室的日子。這鬼地方,一分鐘都不想待。

  鍾嚴遞來份試卷,“你有二十分鐘。”

  “考試?”時桉問。

  鍾嚴:“有意見?”

  時桉哪敢有,他找了個不礙事的角落,掃了眼試卷,擡頭,“鍾老師,卷子是不是印錯了?”

  鍾嚴無視他的提問,“你還有十八分二十七秒。”

  “…………”

  時桉回看試卷,兩條眉毛恨不得擠到一塊兒,這都什麼鬼?

  時桉硬着頭皮動了筆,懷疑自己沒學過醫,題越寫越離奇。

  考試結束,時桉最後兩題沒寫,時間不夠是次要原因,主要他沒看懂。

  紅色簽字筆在鍾嚴手上打轉,他沒做批改,直接在卷頭寫了“9”。

  時桉鬆了口氣,看來最後兩道是附加題,怪不得那麼變態。

  可第二個數字始終不落筆,時桉的心率能飈到二百三。

  試卷是典型的偏難怪,教材知識庫基本找不到答案。但時桉這七年也沒混日子,開頭幾道題還是確定的,不至於考9分。

  隨後,鍾嚴握住筆,時桉吊着口氣,眼睜睜看他在9的前面加了個5。

  59。

  懸着的心終於死了。

  鍾嚴的面無表情,在時桉眼裏很傻逼。

  魔鬼把另一份空白試卷遞給他,“回去重寫,明天拿着滿分捲回來。”

  時桉:“???”

  就給個分數,錯哪都不說,我怎麼改?

  鍾嚴:“有意見?”

  “沒有。”

  跟魔鬼有什麼迂迴的餘地。

  時桉接下試卷,主動說:“鍾老師,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嗎?”

  他只想離開這間陰暗的辦公室,一秒都等不了。

  鍾嚴:“病房一區的心電圖,歸你。”

  一區共四十六張牀,滿的。

  真狠。

  時桉收好試卷,大步離開。

  鍾嚴叫住他,並唸了串數字。

  時桉楞楞轉頭,沒懂。

  鍾嚴:“我電話。”

  時桉回憶號碼,快速輸進手機。

  鍾嚴:“打過來。”

  時桉:“哦。”

  直至桌上的屏亮起,時桉才點了掛斷。

  鍾嚴劃開手機,“換過號碼?”

  時桉:“沒有,我初中就用這號。”

  這串數字和當年完全不同,就意味着,以前的號從一開始就是假的。

  見對方沒反應,時桉不敢動,怯生生問:“鍾老師,我能走了嗎?心電圖還等着我做。”

  鍾嚴的臉色好似有雷電預警,“這麼喜歡做心電圖?”

  時桉不尷不尬,“還行吧。”

  “正好,三個區包括走廊的牀位都歸你。”鍾嚴眼神能殺人,“做不完,別回家。”

  時桉:“……”

  我惹他了?

  至於這麼狠?

  陳曼和灰頭土臉的時桉擦肩,回到辦公室,看到了他59分的試卷,“小時同學不賴呀。”

  鍾嚴的視線從病房轉回,帶着未消盡的火氣,“你對不及格有什麼誤解?”

  “你出的變態題,沒交白卷就不錯了。”陳曼斜了他一眼,“教科書沒講過,都是些偏門左道,難爲人。”

  “什麼叫偏門左道?哪個不是真實病例?”鍾嚴毫不留情,“指望患者按照教科書生病?還是等他犯了錯誤,讓我背鍋?”

  鍾嚴破天荒主動帶人,陳曼還以爲會特別照顧,現在看來,不像照顧,倒像有仇。

  “好好好,你說得都對,是至理箴言行了吧。”陳曼摺好試卷還給他,“但張主任的話,你是半句沒放心裏去。第一天就這樣,真想把人嚇跑?”

  “你要是不想帶了,就給我。”陳曼透過玻璃窗,找到忙碌的背影,“我倒覺得他是個好苗子,而且,怪可愛的。”

  鍾嚴沒理,轉頭到病房外。

  和七年前相比,他長高不少,黃髮依舊顯白,右耳多了枚黑色耳釘,不粘人了。

  變了,好像也沒變。

  還是小時候可愛。

  如果把門診比作打仗,急診科就是前線。

  除去分診臺,最混亂的就數病房區。本該寬敞的空間滿滿當當,走廊塞滿加牀,監護儀、除顫儀、透析機只能放在凳子上。

  時桉抱着心電圖儀,穿過雜亂無章的走廊。

  護工坐在牀邊打哈欠,隔壁牀夾雜着患者的哀嚎和家屬的哭泣。

  這裏的醫生護士都是工作狂,基本沒放鬆的時間,走路大多靠跑。

  偶爾有家屬來詢問情況,他們手上寫着,腦子裏忙着,還要語速飛快地解決問題。

  測量心電圖並非複雜操作,做一個大概三到五分鐘。整個病區有一百多名患者,外加些喜歡聊天的家屬,時間難免拖長。

  好在時桉享受這個過程,除去極個別難對付的情況,大部分患者和家屬都很和善。學醫七年,時桉頭一回聽人叫“醫生”、“大夫”聽到滿足。

  時桉貢獻了午飯時間,終於在下班前完成任務。

  他把報告單分好類,興沖沖回到辦公室,“鍾老師,我弄完了。”

  鍾嚴用一天時間接受時桉不記得他、並留假號碼騙他的事實,但只要看到人,仍然十分窩火。

  鍾嚴翻了兩頁,“這麼多摞一起,我知道是誰?”

  時桉指着右下角,“我寫牀號了。”

  “沒人教過你,牀號會變?”

  時桉接過心電圖單,在牀位邊重新寫下患者的姓名、性別、年齡和病症,像默書似的,麻利熟練。

  填寫完畢,時桉合上筆帽,新交到鍾嚴手上,“好了。”

  “什麼時候記的?”

  “牀腳都寫着呢,我做心電圖時順便瞟了眼,再和他們聊聊天就記住了。”時桉有點小驕傲,“我記憶力還行,記住的基本不會忘。”

  “不、會、忘?”鍾嚴捏皺報告單,闇火蹭蹭往上翻,“誰讓你只做了十二導聯心電圖的?”

  時桉愣住,不然呢?

  常規都是這個啊。

  鍾嚴:“心臟疾病患者,尤其是心梗,要做十八導聯。”

  時桉大腦高速運轉,從久遠的記憶裏找到了這個詞。學校一筆帶過,沒展開講。在臨牀上,除了心胸外科,其他科室也很少研究。

  而此時,時桉被要求部分重做。但現在不是做的問題,而是他根本不會做。

  時桉不敢問鍾嚴,只能請求其他醫生伸出援手。好在除了鍾嚴,大都人美心善。

  十八導聯心電圖也不復雜,只需讓病人翻身側身躺,在十二導聯的基礎上,把心臟背面的電位也測一遍。

  交班時間,陳曼在分診臺碰到了繃着臉的鐘嚴。

  她塞了塊軟糖,語氣漫不經心,“自從鍾主任帶了學生,我們的學生集體減負。”

  心電圖是急診規培的第一課,理論上,應由所有規培生共同完成。

  “鍾主任真有心機,把自己的學生教得這麼好,等着給你長臉呢?”

  “聽說小時記住了全區患者基本情況?真有你的風範。”猜到他不會理,陳曼繼續,“他爲了搞清楚十八導聯,就差把保安也問了,怎麼就不問你?”

  鍾嚴知道她是故意,冷冰冰道:“你很閒?”

  “等着值夜班呢。”陳曼把糖紙攥成團,“但你怎麼不走,很閒還是當勞模?”

  距離鍾嚴下班,已經過去一個小時。

  鍾嚴看錶,草草算人數,“你跟他說先回去,明天再做。”

  “你自己怎麼不去?”陳曼自問自答,“行,當好人的事除了鍾主任,誰不喜歡幹。”

  臨走前,陳曼說:“你也回去吧,放心,肯定完成任務。”

  陳曼在病房找到了時桉,“還剩多少?”

  時桉頷首,叫了聲陳老師,“七個。”

  “餓不餓?”陳曼溫柔道。

  時桉吸了下肚子,“還行。”

  “先回去吧,明天再做。”

  時桉搖頭說不用,他哪敢。

  陳曼接過剩餘患者的名單,“這幾個病情穩定,可以隔天,成天做他們也煩。”

  時桉偷撇空蕩蕩的辦公室,原地未動。

  “放心,人早走了。”陳曼幫他擦掉電源,“你辛苦點,明天提前半小時來,很快能做完。”

  “好,謝謝陳老師。”

  陳曼把兜裏的麪包塞給他,“拿着路上喫。”

  時桉心如暖陽,怪不得都叫她曼天使,和魔鬼簡直是鮮明的對比。

  換掉白大褂,時桉咬着麪包,小跑着打電話,“媽,我剛下班,您和姥姥別等我了。”

  “主任留我學習來着,晚了點。”

  “我知道了,你們先喫。”

  “不用,這個點堵車,打車還不如公交。”

  “我吃了個麪包,不餓。”

  “嗯,科室老師給我的。”

  時桉站在省院對面公交站臺,晃着廣告單扇風,“放心吧媽,我上車了。有空調有座,不熱,到家再說。”

  幾米外,站臺邊,停着輛藍色跑車。

  手機在副駕駛亮起,來電顯示是【媽】。

  公交車駛離,站臺空空如也,鍾嚴接通電話。

  “好不容易家庭聚會,就差你了。”

  鍾嚴換了手,發動汽車,“馬上到。”

  上班第一天,到處是下馬威,但回來能喫到媽媽的菜,之前的怨氣煙消雲散。

  時桉低頭扒拉米飯,媽媽在旁邊扇風,姥姥一個勁兒夾菜。

  姥姥滿眼心疼,“瞧把我們桉桉累的,都瘦了。”

  “姥,您太誇張了,沒瘦。”

  “那也辛苦娃娃嘍。”

  時媽媽又盛了碗飯,“剛上班肯定辛苦,多鍛鍊鍛鍊沒壞處。”

  時桉點頭,繼續悶飯。

  時媽媽:“今天適不適應?”

  “還行,比我想象中還忙。”

  “帶你的老師怎麼樣?”

  時桉表面說:“挺好的,是我們科室最年輕的主任醫師。技術頂尖,特別厲害,對我也不錯,親力親爲,很負責。”

  時桉心裏想:挺狠的,是我們科室最狠毒的主任醫師,技術頂不頂尖暫不清楚,厲不厲害也不知道,但對我像見了仇人,恨不得搞死我。

  時媽媽欣慰,“那就好,跟老師好好學,不懂的勤着問。”

  時桉保持微笑,“嗯,我知道。”

  問是不敢問的,明天能活着就知足。

  但白天當魔鬼的人,夜晚絕對會遭報應。

  鍾嚴打了個噴嚏。

  鍾媽媽遞紙,“感冒了?”

  “沒有。”鍾嚴揉揉鼻尖。

  “最近你們科很忙?”

  “急診哪有不忙的。”

  鍾媽媽:“你當年跟我學口腔,也不至於這樣。”

  “免了吧。”鍾嚴想想就怕,“我寧願每天做心肺復甦,也不想成天看牙。”

  鍾媽媽隨他笑,夾菜進碗,“快喫吧,今晚早點休息。”

  喫下媽媽夾的菜,鍾嚴放下碗筷,“我先回去了。”

  “住老宅不行?”

  “離醫院太遠,堵車。”

  鍾媽媽試圖挽留,“你明天不是下午班,急什麼?”

  鍾嚴揮揮手,“走了。”

  坐上車,鍾嚴沒立即發動。他掏出時桉的資料表,停在出生年月上,還真是屬兔的。

  他心臟一緊,回憶着七年前的日期。

  他們見面那晚是七月二十一,而時桉的生日是七月十六。

  鍾嚴鬆了口氣。

  成年了。

  鍾嚴展開筆記本電腦,登錄醫學文獻檢索庫,搜索【省醫科大學時桉】。

  截止目前,時桉共參與發表論文十八篇,其中,以第一作者發表SCI論文3篇,中文核心期刊論文5篇。

  看似戰績不錯,實則濫竽充數,基本是綜述、META分析和數據庫分析類型,質量平平,毫無意義。

  說白了,就是爲了拿到獎金或榮譽,耍小聰明湊數的結果,沒一篇有實際價值的。

  關閉頁面,鍾嚴點開醫大論壇。

  即便他畢業多年,醫大的傳統仍延續至今,這裏是獲得消息最全面的地方。

  鍾嚴在搜索欄輸入關鍵字:【時桉】

  。

看小說網

看小說網是您最喜歡的免費小說閱讀網站。提供海量全本小說免費閱讀,所有小說無廣告干擾,是您值得收藏的小說網站。

網站導航

熱門分類

© 2023 看小說網 版權所有

首頁 分類 排行 書架 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