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急救
“談戀愛還能考第六?”鍾嚴的臉色像吃了壞掉的食品,“真不容易。”
時桉急了,“誰談戀愛了!”
鍾嚴記憶裏是被認錯的那晚,“沒談?”
時桉滿腦子塞的是加密相冊裏的一廂情願,“關你什麼事。”
“嗯,不關我的事。”鍾嚴起身,雙手都插在口袋裏,“以後談戀愛,記得擦亮雙眼。”
時桉抓緊手機,想反駁又不佔理,端起奶碗,泄憤似的咕咚咕咚猛灌。
一口氣幹完,碗底磕在桌面,鍾嚴站在原地,還沒回去。
“幹嘛?”時桉兇巴巴的。
鍾嚴從他巧克力色的上脣移開,“擦嘴。”
“知道了。”時桉抽紙,胡亂蹭。
鍾嚴眼睜睜看他擦乾淨,連口氣都變得溫和,“晚安。”
“哦,晚安。”時桉舔舔嘴脣,也消了火氣,“鍾老師,我能借您本書嗎?”
“哪本?”
“急診突發症狀處理。”
“自己拿。”
時桉算得上優質租客,不僅把家歸置得井井有條,也不會製造麻煩。除了坐地毯看書,就是把自己關在房間裏。
次日早上,離上班還有半個小時,時桉的房間大門緊閉,半點動靜沒有。
鍾嚴等了十分鐘,已是極限。
“時桉,你想睡到幾點?”鍾嚴敲門,“住這麼近還遲到,得寸進尺是吧?”
警告毫無用處,鍾嚴推開門,被子和牀單鋪得整齊,房內空空如也。
“......”
這小子,什麼時候走的。
鍾嚴卡點趕到科裏,老遠就看到忙碌的時桉,生龍活虎,精氣神十足。
陳曼下夜班,剛換上的高跟鞋踩在腳底,“你倆是住一起了嗎?”
鍾嚴默認,掃着時桉的行動軌跡。
陳曼順着他的方向,“這位小同學還挺知道避嫌。”
“他幾點到的?”鍾嚴問。
“也就比你早一個小時吧,先去查了房,又捧着本書研究了半天,最後風風火火去量心電圖,可積極呢。”
陳曼抱着肩膀,“不像某位主任,差點遲到。”
鍾嚴:“……回你的家吧。”
今早的急診科尤爲忙亂,附近遭遇連環車禍,患者一批批往裏拉,像瘋狂進貨。
恰好趕上交班,是人手最多的節點,夜班醫生沒走成,迅速投入搶救工作。
自從上次犯下大錯,再遇重疾症,時桉只能留在外面。搶救室內熱火朝天,時桉杵在門外酸到可憐。
跟他一起的,還有同樣無所事事的趙康和陳小曼。
陳小曼抱着個大水瓶,眼睛珠子恨不得掉進搶救室,“我的媽媽呀!鍾主任怎麼會這麼酷,果然認真工作的男人最帥了。”
“誒誒,擦擦吧。”趙康塞了包脫脂棉給她,“口水快流地上了。”
陳小曼沒搭理,關注點還在裏面,“你們看鐘老師的手,那麼修長,血管那麼有張力、骨節那麼優良,簡直是男主標配。”
奇怪的形容詞,聽得時桉雲裏霧裏。他最近才知道,陳小曼業餘在網上寫小說,爲了尋找素材,把院裏的年輕醫生研究了一個遍,時桉也沒能逃脫“品鑑”。
陳小曼嘮叨個沒完,“如此熟練的動作,如此冷靜的心態,如此快判斷出病情。老天爺也喜歡帥哥吧,最好的都給他了。”
時桉想起書包裏記滿標註的《急診突發症狀處理》,笑了笑。
“都別愣着。”護士長叫住他們,“去三樓,借兩臺心電監護儀過來。”
相比干看又幫不上忙的感覺,時桉寧願做點力所能及的事。
週末的清晨,醫生、護士、患者、家屬喧鬧了整個急診科。有人呼喊、有人哭訴,也有接連不斷的手機鈴聲。
“放心吧,我身體槓槓的,一車十幾個人,就我嘛事兒沒有。”
打電話的男人操着東北口音,嗓門很大,在嘈雜的急診大廳尤爲突出。
“員工還搶救呢,我得等他們家屬都到了才能走。”
趙康往他那瞟了好幾眼,“這大哥命真大,真嘛事沒有。”
聽對方的描述,應該是撞擊最嚴重的那輛大巴車。公司組織團建,半路遭遇車禍,整車人都拉到了急診科,只有他毫髮未損。
時桉和趙康推着心電監護儀回來,打電話的男人還在門口。
他接下護士遞來的繳費單,“老妹兒啊,我手頭沒那麼多現金,附近有銀行嗎?”
“行行,我去去就來。”
“咱不差錢,好好給治。”
趙康咂舌:“大哥人真不賴,出力又出錢。”
從男人打電話開始,時桉就覺得哪裏不對勁。
對方身形偏胖,理論上,脂肪能在一定程度上緩衝撞擊,減少對組織器官的傷害。但這麼嚴重的車禍,就算他脂肪層再厚,也不該毫髮無傷。
趙康的聲音在耳邊,“別說,大哥雖然胖,跑得挺快,嗖嗖的。”
胖,跑得快,跑……
時桉腦海閃現一段文字。
重大車禍情境下,若未發現體表損傷,需排查是否存在內傷可能。劇烈運動會加劇內臟器官的損傷程度,嚴重時,可能會引發……
“喂!時哥,你去哪?”
條件反射,時桉的腿比腦子快。
最近的ATM機在急診大樓西側,他加快速度,在樹蔭下發現了男人。
時桉追過去,“你怎麼樣?哪裏不舒服?”
男人扶在樹邊,皮膚和黏膜呈青紫色改變,胸骨、鎖骨上窩和肋間隙在吸氣時明顯凹陷,是急性氣道梗阻的典型表現。[注1]
按照發病原理,極有可能是肺部受到劇烈撞擊,導致的肺挫裂傷,血液從肺部支氣管流入氣管,造成堵塞。嚴重時會發生咯血,不及時救治,後果不堪設想。[注1]
時桉對周圍的路人喊,“去急診叫人,快點!”
男人站立不穩,面色發紺,慢慢往地面滑落。
時桉扶他,“站起來,不能躺!”
一旦發生咯血,仰臥位使血液更容易流向氣……
男人身體前傾,鮮血從口腔噴涌而出。
鮮血,紅色。
時桉討厭紅色。
沒了攙扶,男人瞬間倒地,抓住時桉的胳膊,大口喘氣,“救、救我,醫、生救……救我。”
時桉全身無力,跟隨男人跌到在地。
大咯血是致命殺手之一,如血液未能及時咯出,血塊滯留在氣道內,會隨時阻塞氣管,造成窒息死亡。[注2]
若現有情況無法幫患者咳出血塊,最快捷的方法是切開氣管,獲得呼吸。
時桉大腦高速運轉,強迫自己恢復清醒。
堅持,不能眼睜睜看着人沒命。
鍾嚴告訴過他,在急診,保命永遠排第一位,只要還有口氣,就有活着的機會。
沒有刀具,無法切割氣管。鍾嚴在便籤上寫過,尋找身邊一切可用的利器。
尖頭,利器。
時桉抽走胸前的中性筆,按出筆尖。
他找準位置,不看鮮血染紅的區域,控制呼吸,“可能會疼,你堅持一下,如果切……”
鮮血再次噴出,時桉的世界被紅色包圍。
絕望的顏色.逼人無助,意志力即將吞噬前,時桉握緊筆,找到頸部正中、環狀軟骨下方約兩橫指處,用力刺進去。
筆尖扎透皮膚,鮮血中暴露出氣管。
時桉聽到了熟悉的聲音,看到了讓他安心的顏色。
鍾嚴趕來時,時桉滿身是血,握着支簽字筆,癱坐在地上。
情況危急,衆人極力搶救傷者。
多虧時桉及時發現,刺破氣管,爲搶救爭取到時間,患者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
大家如釋重負,走出搶救室。
陳曼低頭看高跟鞋,“頭回穿這個工作,腳差點折了。”
“早點回去吧。”鍾嚴摘下口罩,視線往四周繞了一圈。
“聽說氣管是小時捅的?”陳曼笑着說:“這應變能力,挺有你的風範。”
“他人呢?”
“不知道啊。”陳曼也往外找,“幹了這麼件大事,不該迫不及待找你邀功嗎?”
鍾嚴胸口揪着股勁兒,“我去找他。”
辦公室沒有、病房沒有、分診臺沒有,打電話也不接,最後,鍾嚴在負一層樓梯間找到了人。
時桉蹲坐在牆角,還握着簽字筆,身上手上、包括下巴上都沾着血。
鍾嚴走近他,“怎麼了?”
時桉把手背到身後,聲音沙啞,“沒事。”
“你現在並不像沒事。”
“就是沒事!”時桉大聲喊,身體卻在發抖。
上次在搶救室,他也是類似的狀態。
鍾嚴尋找二者的共同點,發抖的身體,蒼白的臉色,沾血的衣服。
結論呼之欲出,可作爲臨牀專業的學生,不應該也不可能。
“你有暈血症?”
鍾嚴的休息室。
時桉穿着鍾嚴的白大褂,捧着鍾嚴遞來的溫水,“謝謝。”
鍾嚴接走空杯,用紗布沾了生理鹽水,坐在他面前,“頭,擡起來。”
時桉象徵性揚了揚,很快落下去。
下巴被掐住,時桉掙扎未果,被人強行往上擡。
血跡呈噴濺狀態,從下頜延續到頸前。佩戴口罩是醫生最基本的防護,這裏本不該弄髒,也不該被噴濺。
血漿在皮膚上停留得過久,早已結痂黏連,鍾嚴本就不爽,極難擦拭的手感等同於火上澆油。
他加大力度,毫不手軟。
遭受過警告,時桉不敢再動,只能用聲音表達不滿,“輕點,疼疼疼!”
“閉嘴!”下巴上的血紅徒增鍾嚴的心煩,“再吱哇亂叫,改塗福爾馬林。”
碘伏、酒精、雙氧水用了一個遍,鍾嚴才換回生理鹽水。
下巴恢復本色,鍾嚴的火逐漸消散。
他拇指貼着擦紅的皮膚,放輕了力度,緩慢揉碰,“還疼麼?”
時桉抿嘴,搖搖頭。
耳朵藏在頭髮裏,像着了火。
好熱。
鍾嚴的手始終黏在他下巴上,上下左右轉動方向,幫他處理可能殘留的血跡。
休息室沒有無影燈,鍾嚴湊得他近,時桉偶爾能感受到噴在臉上的呼吸。
這會兒是眼皮,那會兒是鼻尖。
剛開始,鍾嚴以爲是湊巧,但不論他怎麼改變方向,那雙眼始終落在他臉上。
“你老看我幹什麼?”鍾嚴手指用力,整張臉都被捏變了形。
時桉指着下巴,發出“嗚嗚”的聲音。
按得太緊,張不開嘴。
鍾嚴鬆開手,身體隨之遠離,“說。”
時桉搓搓耳朵,又去蹭下巴,“我覺得,陳小曼說得對。”
鍾嚴:“什麼?”
“您認真工作的時候,特別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