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信任
他至今分不清,記憶裏的片段哪些是真實、哪些是夢境。他也曾給這些事件分門別類,腰上的手掌印是真,男人的內.褲是真,夢裏的一頭白髮也是真。
可痛並享受的過程,到底是真還是假。
如果自己當晚沒喝那麼多,也不至於眼花,把不穿衣服的老頭認成照片裏的他。
只要想起這事,時桉就生理性痛苦。
按照王鐸的比喻,大概是好好的一顆黃葉嫩白菜,被一個脫衣狂魔老變態給啃了。
好在自我排解是時桉的優勢,選擇性遺忘更是特長。
三天以後,時桉便把那些記憶從大腦剔除,以至於回答鍾嚴時,他沒有半分猶豫,“我是好孩子。”
鍾嚴:“……好孩子。”
對方的反應,讓時桉心虛,“幹嘛?”
“沒事。”鍾嚴把煙含嘴裏,點上,“挺好。”
煙盒從兜裏滑出,時桉順手拿了一根,剛塞嘴裏就被抽走,別在了鍾嚴耳朵上。
“又幹嘛,你抽還不許我抽了?”
鍾嚴把煙盒塞回口袋,用拉鍊封緊,“好孩子抽什麼煙,睡你的覺去。”
“我不困,不想睡。”時桉心口像堵了塊木塞,用力抓地上的雪。
剛抓兩次就被逮住。
“你多大了,不知道手還傷着?”鍾嚴掏出塊醫用紗布,仔細幫他擦掉手心的雪。
男人叼着菸捲,風順着固定的方向吹,在煙燻到時桉前,他轉了頭並掐滅煙,繼續幫時桉擦手,像在照顧一件收藏品。
鍾嚴的頭髮烏黑濃密,低頭的姿勢能看到抿着的嘴脣。
時桉有點惱,長得帥真煩人。
他動動指尖,用只有自己聽到的聲音說:“肯定是個情場高手。”
“什麼?”鍾嚴放下處理乾淨的手,擡頭。
時桉換了話題,“那種事好玩嗎?”
“哪種事?”鍾嚴問。
“就那個。”時桉抿抿嘴脣,“一夜情。”
“遇到感興趣的人就好玩。”
“怎麼個好玩法?”
“忘不掉他,總夢到他。”鍾嚴轉向他,試圖從時桉的瞳仁裏找到自己,“只要看到他,就想睡他。”
時桉發了燒,在零下的夜晚。
原來聽別人的故事也會害臊。
鍾嚴:“嚇到你了?”
明明是件風流事,當事人比他還平靜,像說今天天氣不錯那麼簡單。
“沒有,那是你的自由。”胸口的木塞還堵着,時桉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對了,徐主任怎麼樣了?”
睡覺前,時桉本打算探望,但徐柏樟的房間關着門,裏面能聽到說話的聲音,他沒去打擾。
“沒事了,有人陪,心情狀態都很好。”
“誰陪着?”時桉想,“您還是梁主任?”
“有你什麼事,少點八卦。”
時桉還是好奇,“別的能問嗎?”
鍾嚴:“什麼?”
“徐主任真像您說的那麼厲害?”
“那是他的私事。”間隔兩秒,鍾嚴又說:“但他不該只呆在中醫科。”
“那該待在哪兒?”
鍾嚴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反問,“你呢,想留哪個科室?”
臨牀要學全科,時桉並沒有過於定向的想法,“神外、心外這類牛X的都行,只要是拿手術刀。”
鍾嚴:“先完成你的脫敏計劃吧。”
“知道。”時桉裹裹衣領,“我已經脫了不少了。”
這段幾天時桉也沒閒着,一直在努力。
鍾嚴又說:“想當外科醫生,得先學會保護自己,別跟個愣頭青似的,什麼事都衝鋒陷陣。”
“我哪衝鋒陷陣了,我深思熟慮過。”
腰上有繩子保護,山上又有那麼多人,就算真遇到麻煩,衆人也能合力把他拉上來。
何況還有鍾嚴在,這個敢說出只要有口氣,就能救活的天才急診科主任。
他沒那麼愚蠢,也不是愣頭青。
鍾嚴:“再深思熟慮也輪不到你。”
“那也輪不到你啊,整個急診科還靠你呢。”時桉自認爲有理有據,“你是急診主任,我就是個規培生,就算我……嗷靠!”
時桉的後腦勺被猛扇,不得不住嘴。
“再讓我聽到這些,立刻滾蛋!”
“就會用這個嚇唬我。”時桉揉揉腦袋,“沒勁。”
鍾嚴:“就算我去救,也不能你去。”
時桉:“可我不想你去。”
不希望他再次經歷危險,面臨死亡的威脅。
“我是你老師,用不着你照顧。”鍾嚴的心軟下來一片,像加熱過的糖漿。
“我來這兒一星期了,除了看孩子就是看孩子。”時桉越想越不甘心,“我那麼信任你,你爲什麼不能信任我一次。”
“不是不信任你。”
“我就是想聽你誇誇我。”時桉去摳雪,看到了手心,又收了回去,“跟着你快三個月了,沒聽你誇過一次。”
鍾嚴愣了一下,去碰他的頭髮,“我不擅長夸人,也沒誇過。”
時桉把手推走,“沒開張呢,別瞎摸。”
鍾嚴:“我會試着改變。”
“不用。”時桉說。
他是天才醫生,是沒有短板的六邊形,厲害還努力。和他相比,的確沒什麼誇的。
鍾嚴:“消氣了沒有?”
“沒生氣。”時桉耷拉着臉。
時桉承認小肚雞腸,但就是不爽。從鍾嚴講以前的故事起,他就開始不舒坦。
鍾嚴幫他拽緊衣領,“走吧,回去睡覺。”
“不睡。”時桉背過去。
“不困?”
時桉伸了個懶腰,裝模作樣,“漫漫長夜,我還要欣賞美景。”
“我走了?”
“不送。”
鍾嚴起身,緊接着,時桉的脖子被纏上羊毛圍巾,帶着鍾嚴的溫度和氣味。
手法極不溫柔,扯的時桉左右亂晃,“靠你幹嘛!勒死了,放開!”
“再廢話,我把你和圍巾一起扯回我牀上。”
時桉:“……!!!”
身後有門打開又關緊的聲音,時桉憋着火,偷偷賭氣。
扯你牀上幹嘛,暖牀嗎?
神經病。
涼風夾雜着冰凌,斜着往臉上吹,時桉縮縮肩膀,整個腦袋埋進圍巾裏。
他打了個哈欠,問就是後悔,吹什麼牛說不困,現在好了,想回去都不好意思了。
時桉看了眼時間,再忍十分鐘,閉上眼就往裏衝。
孤零零的背影在門前左搖右晃,冰凌穿過月光,粘在他臉上。
等身體徹底支撐不住腦袋,鍾嚴開門坐了回去,用肩膀接住了偏斜的頭。
時桉穿着加厚羽絨服和羊毛大衣,腦袋被圍巾包全,整個人圓滾滾的,像個餡料充足的糯米糉。
鍾嚴取下耳朵上的煙,菸蒂有被咬過的痕跡,尾端發潮,上下各有兩顆牙印。
他沒點,只是含進嘴裏。
風繼續往身體裏吹,鍾嚴攥住拳,手掌從後背伸過去,按在時桉頭髮上。零下十幾度的天氣,柔軟的頭髮凍得發硬,還能摸到冰茬。
鍾嚴抓了一綹捏在手心。
默默算着:加一隻龍蝦。
凍硬的髮絲被捏軟,鍾嚴撥走髮絲,翻開圍巾裏的耳朵。
很長一段時間,這對會泛紅的耳朵總能徒增鍾嚴的煩躁。食指點在耳尖,指腹是涼的,但耳朵溫熱柔軟。
指尖順着耳廓的方向,一點點往下滑。
睡熟的人受到些驚擾,皺皺眉,往鍾嚴懷裏擠。
等他不再動,鍾嚴伸出手指,繼續觸碰。
一邊碰,一邊在心裏默讀。
你很棒,聰明、敏銳、勇敢、冷靜。
你會成爲最優秀的醫生,在熱愛的領域發光發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