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蔣家的故事 作者：未知 對於周與深來說，沒有父親的童年是空白的顏色。 他偶爾站在公園，看那些爸爸抱着自己的孩子轉圈圈，歡笑的聲音穿過層層人羣鑽進他的耳朵裏，刺耳極了。有時站在校門口，看各種各樣的父親牽走自家孩子，帶他們回家。那平常而溫馨的畫面，也很刺眼。 他站在空白的世界裏，茫然地看着這一切。準備了許多問題問媽媽。 爲什麼他和媽媽一個姓？爲什麼沒有人來給他開家長會？ 爲什麼他沒有爸爸？ 周安蕙把有關爸爸的一切消息都藏起來了，對於周家來說，父親這個角色不是頂樑柱，而是一道不能提起的傷疤。 直到周與深長大，他才隱隱知道，原來自己也是有爸爸的，只是他早已不在人世間。 可他現在在哪裏呢？又過着怎麼樣的生活呢？ 他有了新的孩子嗎？他到底是誰呢？ …… 如果一定要深究的話，周與深骨子裏的暴虐也是和父親有關的。他討厭別人笑他的姓氏，討厭別的小孩聚成一團笑他沒有爸爸，討厭這個世界上一切能夠牽父親手撒嬌的小孩。 他知道拳頭能讓人閉嘴，能讓那些小屁孩捂着臉回家找媽媽，能讓他成爲別人不敢惹的老大。所以他拼盡全力揮舞着自己的拳頭，像渾身長滿刺的刺蝟，只要有人靠近，就把他扎得鮮血淋漓。 唯一能走進他的人，就只有姐姐周與桃。 那段空白到褪色的時光，一直深藏在他記憶的深處。如今，在蔣京的書房裏，他看着眼前這張黑白的照片，陳舊的記憶像張開血盆大口的的鯊魚，一口將他吞下腹中。 這種感覺太難受了，像被人揪着頭髮按進水盆裏，溫柔的水強硬地封住七竅，讓人無法呼吸，只能痛苦掙扎。 周與深瞳孔微微擴張，一雙眼睛睜的很大，卻不捨得眨眼。好像閉上眼以後，照片上的人就會像煙霧一樣散掉。 像他不曾出現過那樣，像那些褪色的老舊時光一樣…… 蔣京拿照片的手微微發抖，他能感受到周與深身上那種悲傷到失去顏色的沉痛。也不太忍心看周與深的表情，於是微微偏過臉，將目光定格在照片上那個孩童上。 書房裏安靜到只有掛鐘走動的聲音。 咔嚓，咔嚓……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周與深終於動了，他像是一個老舊失修的機器人，僵硬地轉動自己的脖子，沒有光彩的眼睛對準蔣京的臉。 他問：“他真的死了嗎？” 蔣京的背脊有一瞬間的僵直，他不敢去看周與深的眼睛，害怕自己也會和他一樣，陷入到無盡的悲傷裏去。 眼前的少年明明沒有哭，沒有皺眉，面容平靜，但他的眼神，他的聲音，甚至呼出來的氣，都帶着一絲徹骨的悲傷。 蔣京不安地舔了一下脣，決絕而沉痛地點點頭，“他，確實不在了……” 這句話一出，周與深的眼睛終於眨動了一下，俊美肆意的少年好似被人打蒙了一般。 他緩緩閉上眼，眼睫垂下的剎那，一滴淚也從發紅的眼尾處墜落，像猩紅的寶石被人丟進深海里，撲通一聲，清晰響亮。 原來，真的不在了啊…… 往日的時光像呼嘯而來的列車，帶起了風，也把遙遠過去的悲傷一起帶了過來。 周與深又濃又烈的眉纏在一起，好像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他伸手捂住半張臉，冰涼的掌心和溫熱的淚相觸，心裏酸脹的像一塊被人用力擠壓的海綿。 從海綿裏擠出來的，除了淚水還有不甘。 在接下來的幾分鐘裏，周與深都沒說話，甚至沒有發出聲音，安靜的像一個假人。 比如激動的大吼大叫，這讓安靜的反應更讓人心碎。 蔣京將照片放回到玻璃茶几上，用沙啞而低緩的聲音講起了哥哥的故事。 他們兄弟倆出生在北城一個貧窮家庭裏，母親因爲養不起兩個兒子，便把其中一個交給了遠在安北市的外婆。 在把大兒子蔣霖送上開往安北市的列車之前，蔣母狠下心花大價錢帶着一家人去拍了張照，這也是蔣家兄弟此生唯一的合影。 後來不知從哪一年開始，蔣京就再也聯繫不上哥哥了，等到蔣家人趕到外婆家時，才得知外婆前幾年就因病去世了，她帶在身邊的孫子也進城打工去了。 本以爲就這樣失去聯繫，沒想到有一年一個女人找上門來，問他是不是有個兄弟叫蔣霖。 當時的蔣京已經成年，面對突然出現的女人，茫然地點了點頭。如果不是這個女人的出現，他都快忘記自己原來是有個哥哥的。 女人說她叫安蕙，是蔣霖的妻子。蔣霖車禍不治身亡，她費盡周折找了層層關係，才找到蔣家人。 她說：“他還在世的時候就總說想家，唸叨着找個時間來北城找找爸媽和弟弟。直到臨閉眼前還是念念不忘，和我說他要葬在祖墳裏。我想着，人死就該歸根，雖然有點捨不得，但既然是他的遺願，我就算拼盡所有也該替他完成。” “我把他帶來了，往後，請你們好好照顧他。” 蔣家父母看到安蕙帶來的骨灰盒，兩眼一翻昏了過去。誰也想不到，十幾年沒見到的兒子，再次見面竟是這種方式。蔣京那時還只是個毛頭小子，對死亡的感觸不深，只覺得家裏雞飛狗跳，忙得夠嗆。 他既要照顧父母，還要安排哥哥的喪事，等所有的事情都處理完以後才發現，那個叫安蕙的女人不見了。她就像一個使者，完成了使命以後就悄然離去。 除了姓名，什麼信息都沒留下。 “我媽媽姓周，叫周安蕙。我猜她之所以不說全名是不想讓你們再找到她。”周與深聽完來龍去脈，安靜地開口解釋道。“不想讓你們發現，原來我爸爸還留下了兩個孩子。” 他已經不再流淚，爲數不多的淚滴早已被自己的掌心抹去，留下一張平靜到不可思議的臉。 他很瞭解自己的母親，也看穿了她所有的心思。 周安蕙讓孩子跟自己姓，把亡夫的一切消息都藏起來，不想讓任何人來打擾他們一家的生活，即使是蔣家人。 她努力了快二十年，本來天衣無縫的計劃，卻被蔣京的出現而打破。這個世界就是這麼奇妙，註定相遇的人不會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