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巴爾·斯圖亞特
輕風吹動樹林，樹葉的沙沙聲使得氣氛更加凝滯。
斑駁的光影間，一把破損的魯特琴旁，渾身已被汗液打溼的少年跌坐在地上。
他的喉頭鼓動，嚥下一口唾沫，直愣愣地看着身前的冰冷鋒芒，手持這銀白長劍的是一位白髮少女。
少女腦袋兩側尖尖的耳朵彰顯了她的身份——精靈。
白髮精靈俯視着他，碧藍的眼瞳讓少年想起來了冬天封凍的拉撒路湖。
“你的名字？”
“巴爾，巴爾·斯圖亞特。”他沒有耍什麼花招，如實說出了自己的名字。
“斯圖亞特……”精靈好看的眉頭一皺，她不太明白，“斯圖亞特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裏？”
“這裏一直都是我和朋友們聚會的地點，今天他們都沒有空，所以……。”
“我的問題不是這個，你應該明白。”精靈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有些茂密的黑色碎髮顯得他慵懶而隨性，一雙彷彿黃金鑄就的眼瞳暗示了他的身份，外貌的一切讓他超凡脫俗，但那倉惶的神情卻將他拉回了平凡。
“哦，哦。”巴爾連續地點頭，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我明白，我明白。你是說我的姓氏對嗎？”
精靈沒有出聲，但沒有反駁本身也是一種回答。
巴爾尷尬地笑了笑，如果不是他還被劍鋒指着，這種笑容就像是叫住一個熟悉的背影后發現根本不是認識的人後的反應一樣。
“我想你也看出來了吧？這位，精靈小姐？”他試探地拉近了稱呼，並沒有發現精靈臉上出現厭惡的神情。
慢慢地擡起一隻撐在地毯上的手掌，食指與中指豎起指向自己的眼睛。
“事實大概和你想的一樣。”
黃金一般的瞳色，是巴爾自小就不同的特徵之一。
精靈的回話比他想象中慢上不少。
是想施加心理壓力嗎？還是說她不相信她自己腦補的事實？
“確實說得通。”
精靈收回了手中鐫刻神祕紋路的蒼銀長劍，毫不愛惜地將它直接插入大地，隨後上前兩步，向仍然坐在地上的人類少年伸出手。
“抱歉，巴爾·斯圖亞特先生。剛剛是我莽撞了，還請原諒我的無禮行徑。”
湖水霎時解凍，那一刻溫和的碧水讓巴爾險些看呆了。
但他畢竟不是普通人，或許是兩世的經歷磨練了意志吧，他不至於就這麼失態。
無論是精靈，又或是魅魔，都不會做到這一點。
他很有自信。
背後的寒意消失了，巴爾長長舒出一口氣，笑容再次掛上脣角。
“沒什麼，畢竟在你看來，我出現在這裏或許的確很古怪。”他沒有一點遲疑，握住了那被白色絲質織物包裹的手掌。
觸感冰涼順滑，讓人愛不釋手，大概是某種極爲奢侈的寒性蠶絲織物。
巴爾的笑容更加燦爛了，這位精靈小姐恐怕地位不低啊。
他也暗暗打量着精靈。
身形修長纖細，全身籠着潔白的長袍，藍寶石般的戰甲包裹在外，月白兜帽下雪白髮絲自然垂落，銀白長靴乾淨漂亮。
嗯，的確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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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我可以走了嗎？”他放開了和精靈握在一起的右手。
“我還有一個問題，之前的歌，是你自己作的嗎？”
精靈的言辭變得柔和了許多，如今危機解除巴爾才忽然發現她的聲音清脆婉轉，同時又兼具輕靈與神祕。
清泉與皎月，不知爲何他想到了這些。
“曲調算是吧，詞是我聽來的。”
對於精靈的問題，巴爾仍然選擇如實相告。
在這個再平凡不過的週三，他突然獲得了全部的前世記憶，來到這處城外的“祕密基地”。
他在這裏思考了很久。
比如自己是誰，比如穿越的緣由，比如該怎麼面對原本的熟人們……
爲平復心中翻涌的複雜情緒，少年便彈起了手邊的魯特琴。
“許多年後~”
“當少女們已然離世~”
“我那些歌唱少女的曲調也仍會存在~”
“但你儘管可以取走我的所有歌謠~”
“我只需要一位活着的少女向我走來~”
詞是前世的見聞，曲是此生的創作。
巴爾曾聽教導他音樂的教授提起，技藝高超情意豐富的吟遊詩人們在彈奏時，甚至會有小生命們爲此環繞詩人雀躍着。
現在看來，他比那些人更厲害呢，畢竟在他的彈奏中，精靈都出現了。
白髮少女自一陣漣漪中而出，她像是要跌入拿着魯特琴的巴爾懷抱中。
但她沒有讓那一幕發生，以不可思議的方式穩定住重心的她同時一腿將愣住的少年放倒。
銀白長劍的寒鋒在下一刻直指少年的咽喉。
於是就有了最初的那一幕。
巴爾不再繼續回憶，他感到不耐煩了。
在回答那個問題之後，眼前的精靈在輕輕點頭後不知爲何沒有再說一句話。
他不喜歡這種不踏實的感覺，當然他也隱隱察覺，這樣的感覺刺激着他因今日一系列事困頓的精神。
終於，在巴爾快要忍不住詢問時，精靈開口了。
自那兩瓣粉脣中，巴爾聽到了讓他忍俊不禁的話語。
“我......不認識路，你能帶我去特拉斯城嗎？”
“什麼？”巴爾燦爛的笑容凝固了，他努力繃住臉不讓溫暖的笑容變質，硬邦邦的肌肉下是藏都藏不住的取笑。
“能當我的嚮導嗎？等進了城，我會賠償你的，連着報酬一起。”精靈少女不會沒發現巴爾話語中的笑意，但既然話已經說出去了，她也不會裝作什麼都沒說。
根據她多年看的故事傳說中，那樣的表現大多會被嘲笑得更狠。
況且，她瞄了一眼地上的魯特琴。
老舊的琴身想必有着許多故事吧，這個傢伙畢竟是斯圖亞特。
斯圖亞特是不可能用這樣的琴的，除非琴的故事與他有關。
這樣的物件因爲她而損壞，賠償也是理所應當的吧。
精靈小姐不認爲她做錯了，在被大賢者傳送過來後，發現目的地有一個並非普通人的少年，自己還快要倒入他的懷中，產生應激的反應無可厚非。
但同樣，她也不認爲巴爾應該立即理解自己，原諒自己。
錯誤與否，道歉與否，賠償與否，其實並沒有必然的聯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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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靈來特拉斯城做什麼？”
巴爾疑惑。
特拉斯城唯一可能吸引精靈的，也就只有作爲二三十年前那場大事件第一個發生地點的特點。
如果精靈來這裏是爲了這剛，那爲什麼會是在二十多年後的今天？
“試煉。”精靈小姐沒有正面回答。
巴爾搖搖頭，他渾身的肌肉繃緊一瞬又放鬆下來。
精靈驚訝地發現，眼前少年那一股子平凡平庸的氣質消失了，像是被古老的幽魂附身一般。
他的眼神變得平靜，黃金綻放了真正的光彩，莫名的異質感填充了虛空，甚至讓精靈感到不適。
“抱歉，雖然說精靈是王國的盟友，但你畢竟是一個人突然出現在王國境內。我不能一無所知地帶着一個不知對王國有沒有敵意的人前往自己的家鄉。”
即使精靈小姐迷迷糊糊的樣子不像是壞人，但巴爾還是必須確定這一點，爲此捨棄之前樹立的普通形象也無妨。
精靈是十分聰明的，她一下就明白了巴爾所做的事情。
她回憶起少年那驚慌無力的跌坐，那尷尬青澀的笑容，那隱隱的討好姿態
這些不過是他的僞裝罷了。
或許唯一真實的，便是那歌聲，還有對自己這個迷糊精靈的嘲笑了吧。
精靈白嫩的臉蛋上漸漸浮現紅霞，不是因爲羞怯，而是因爲憤怒。
見此，巴爾將腰身微微前傾。
“呼--我對人類王國沒有敵意，”精靈小姐冷靜了下來，內心完全認同少年做法的她不會因此做出衝動的舉動。
她高高舉起插在泥地中的長劍，不再使用梅塔特隆人類王國的通用語。
“我，瑟莉尼·希爾芙·嘉蘭諾德，以【太陽七子】之名起誓，我絕非來此破壞人類的國度，絕非來此傷害人類的生命。”
正午的陽光出現在月光下的樹林，看似示弱實則隨時準備攻擊的巴爾呆住了，他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神蹟”。
時隔三年，終於又一次見到了超凡的力量。
‘看來，僅僅十六年加上十六年的經歷，不足以讓我在神蹟前也不爲所動啊......’
巴爾覺得，自己沒那麼有自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