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還沒上车呢
顾三婶却看热闹不嫌事大,对抱着孩子急匆匆往外跑的张芸娘喊道:“芸娘,你后娘摔了,你侄子烫伤了,你弟弟、弟媳妇都不在家,你别急着跑啊,赶紧回来看看!”
张芸娘背对着顾三婶,本来她和娘家人关系就不好,压根不关心后娘和侄子,但本朝以孝治国,她丈夫又要参加科举,一個孝字压下来,自己如果不管這事,只怕丈夫会被人說闲话。
可真要管了,她肯定要给這两人垫钱請大夫,花的钱要不回来不說,连個人情都落不下。
为今之计,唯一的破局之法,似乎就是出现一個比她更名正言顺的人来管這事。
就在张芸娘纠结之际,怀裡的妞妞忽然发出一声叮咛,烧得满脸痛苦:“难……受……”
张芸娘心下一紧,顿时将所有的纠结顿时全都抛到烟消云外,她害怕孩子烧糊涂,不管不顾就要直接离开。
說来也巧,她這一步刚迈出去,路口就出现两道熟悉的人影,是她的弟弟张光宗和弟媳妇小蔡氏。
這還真是打瞌睡就来了枕头,张芸娘赶忙冲他說道:“娘受伤了,金宝好像烫到了,你快回去看看。”
小蔡氏一听說宝贝儿子受伤,就什么都不管往家裡冲。
倒是张光宗目光阴沉盯着张芸娘怀裡的孩子,伸手就要抢夺,质问道:“你要带妞妞去哪?”
张芸娘对着蔡婆子要稍稍忍让,因为蔡婆子是长辈,她不好顶撞。
但对着這個不是啥好玩意的弟弟,她可完全不带怕的,当场端起长姐架子,大声說道:“我带你闺女能干什么?当然是要给她請大夫!难道跟你一样,眼睁睁看着大活人烧死?”
大姐突如其来的泼辣,倒是让张光宗一愣。
偏偏周围看热闹的乡亲们太多,他自诩读书人,不好跟個妇人在大庭广众之下争吵。
张芸娘又站在道德高地上指指点点,训斥道:“张光宗,你到底有沒有良心,亲娘受伤你都不着急,亏你還是個读书人!”
這话就比较重了,重到张光宗不能置之不管的地步。
他狠狠瞪了张芸娘一眼,旋即一脸憋屈地朝着家裡赶。
這堆破事终于推出去了,张芸娘松了口气,抱着妞妞急匆匆冲到村口,正好赶上牛叔架着牛车经過。
“牛叔,等等我,我要去镇子裡!”张芸娘朝着牛车喊道。
牛车停了下来,牛车上坐得满满当当,本来都沒空位了。
但车上的大婶子、小媳妇们看到她抱着孩子一脸焦急,互相挤了挤,勉强给她空出一個座位来。
张芸娘给了牛叔一個铜板后,牛叔才一挥鞭子,牛车缓缓启动。
牛叔其实并不姓牛,只是附近几個村子就他這一個每天赶牛车载人进镇子的人,所以得了個牛叔的称呼。
几個村子离得都近,牛车上也有认识芸娘的婶子,此时說道:“你是老顾家的小媳妇芸娘?我男人和你婆婆是表兄妹,你喊我表婶就行,你运气可真好,要不是刚才牛车有点事耽搁了,车子早就走了,你還坐不上呢。”
张芸娘赶忙說道:“表婶,這也多亏了大家伙心善,肯给我挤出個位置来,要不然我抱着孩子真不知道怎么办。”
她沒觉得自己运气有多好,满心满眼只盼着怀裡的妞妞能熬過這次难关。
表婶也注意到她怀裡的孩子,看到小脸通红的模样,伸手摸了摸,說道:“這也太烫了?别给孩子烧糊涂了,這是你家闺女?我记得你家都是儿子,哪来的闺女?”
张芸娘解释道:“是我娘家侄女,发高烧了我送她到镇子裡看大夫。”
表婶听了有些诧异,毕竟乡下人家日子苦,有些穷人家亲儿子得了病都不一定舍得請大夫,何况是女孩,特别這孩子只是娘家侄女。
“這孩子命好,有你這么個心疼她的姑姑。”表婶话虽這么說,心裡却觉得张芸娘太過贴补娘家。
张芸娘虽然是個沒念過书的乡下妇人,但她却知道名声的杀伤力,几乎沒有纠结就继续說道:“她要真的命好我就不用管了,這孩子是個实心眼的,弟弟顽皮落水,她小小一個人,居然敢冲到河裡救人,我都不知道她哪来的力气将弟弟从河裡托上来,自己倒是過了好久才被人打捞上来。”
“她爹娘压根不管闺女,我不舍得這么個好孩子活活烧死,现在就想送她到镇子裡看大夫。”
张芸娘說起這事就忍不住心裡发酸,妞妞明明是为了救弟弟,却還要被蔡婆子指责是扫把星。
表婶听了抹了把泪,說道:“哎哟,听你這么說,這孩子還真是個好的,你那個弟弟、弟媳妇心肠真狠啊!”
张芸娘知道自己将這些事說出来,基本和败坏弟弟的名声沒什么区别,她就是故意的。
她咽不下這口气。
单单是想起妞妞躺在柴房裡不知生死的可怜样,她就好像看到了那個生病了被后娘赶到角落等死的自己,顿时将孩子抱得更紧了。
“对了,說起你娘家兄弟,那不就是前些年在山上捡了人参的张光宗?”表婶问道。
這话一出,整個车子上的人瞬间都将到脑袋伸過来了,就连赶车的牛叔都竖起耳朵。
几年前张光宗捡百年人参的事,在本地几個村子可都引起轰动了,村民们一窝蜂跑到大青山上碰运气,但全都无功而返。
见到张芸娘点头后,表婶更激动了,說道:“听說他拿卖人参的钱起了大房子,按理說不缺钱,怎么女儿都不救?我要是有這么好的闺女,捧在手心裡疼都来不及,怎么舍得不管她。”
“对呀对呀,這种人還能考上童生呢!”
面对众人的七嘴八舌,张芸娘适时露出一抹苦涩的笑,从头到尾都不提妞妞是养女,而是說道:“她爹娘有钱只紧着自己吃喝,哪裡舍得花钱在闺女身上。”
众人顿时又七嘴八舌地表示唾弃,毕竟如果沒钱也就算了,有钱谁会舍得眼睁睁看着闺女去死。
“牛叔!牛叔!”
听着這似有若无的喊声,众人全都回头朝着清水村村口看去,隐隐约约看到那裡站着三個大人抱着一個小孩,但离得太远,压根看不清人脸。
牛叔迟疑着停下牛车,对着张芸娘說道:“你们村子今天要去镇子上的人還不少咧。”
张芸娘听着熟悉的声音,立马知道這几人是弟弟一家,她還沒想好怎么开口阻拦,车上的人先不乐意了,說道:“牛叔,你看看這车上還有位置嗎?怎么還载人?”
张芸娘上车的时候,车上挤挤還能坐得下,现在真的是一点空档都沒有了。
牛叔一脸憨厚地說道:“挤一挤嘛,位置挤挤就出来了。”
性格泼辣的乡下大娘吃什么都不吃亏,当场就怼了過去,說道:“往哪挤,干脆把我們都挤下来得了!你還要拉人,那就退钱,我要下车!”
“对,要是一個人就算了,這可是三四個人,坐到半路上我都怕被挤下来!摔到人了你出要钱?退钱!”
一车子人七嘴八舌的,将心裡的不满全都說了出来。
牛叔被他们吵得头大,只能无奈說道:“好好好,不上人了!”
說完,他也不管正在朝這赶的张家几口子人,一挥鞭子,牛车朝着镇子方向走了起来。
远处的三大一小本来见牛车停了下来,心头大喜,清水村离最近的镇子走路要一個时辰,坐牛车半個时辰就行,他们大人還好,金宝這個小孩子一個劲嚷着“疼”,几個大人别提多心疼了。
他们抱着孩子赶紧朝着牛车赶来,只是還沒走两步,牛车忽然又动了。
一家人看着這情形,那叫一個着急,张光宗甚至都顾不得读书人的斯文了,一边跑一边喊道:“牛叔,等一等,我們還沒上车呢!”
但牛叔這次就跟沒听见一样,還在众人的催促下又狠狠挥了几下鞭子。
张光宗追了半天,见牛车越跑越远,整個人气得够呛,他都忍不住怀疑赶车的牛叔是不是在故意耍他,气得一脚用力踹在路边的一丛野草上。
但下一秒。
“啊!”
张光宗抱着右脚在原地跳了起来,他刚刚沒看清楚,一脚踹在草丛中隐藏的石头尖上,大脚趾顿时传来钻心的疼痛。
小蔡氏一只手抱着金宝,一只手扶着蔡婆子,本就支撑得十分辛苦,還指望张光宗能帮帮忙呢,却沒想到好相公出事更快,此时捂着脚表演金鸡独立,满脸都是痛苦扭曲。
牛车已经走远了,他们也沒别的办法,只能互相搀扶着缓缓朝着镇子上走去。
蔡婆子额头磕到的地方此时還隐隐作痛,她想到這一整天的倒霉事,只觉得這些晦气都是妞妞带来,恶狠狠问道:“你们给那扫把星找到人家沒有?”
张光宗沒說话,這些脏事他一向不乐意将自己显在前面。
小蔡氏回答道:“娘,我和相公打听了一圈,王员外家的小儿子昨天死了,正好要個小姑娘配冥婚,只不過他要先看人,打定主意要给儿子寻個好看的。”
蔡婆子撇了撇嘴,說道:“這丫头居然能嫁到這么好的人家,真是便宜她了,王员外這么挑剔,能出多少钱?”
“五两银子。”
蔡婆子闻言很不高兴,骂小蔡氏:“才给這么点?养大這么個孩子,我們還费了不少粮食哩!你是不是沒有讲价?我就知道,你是個沒用的,进门這么多年就生了一個金宝,现在這点小事都办不好!”
小蔡氏虽然是蔡婆子的娘家侄女,但在這個家裡地位也不高,忍气吞声地跟婆母解释道:“今年天干,粮食价格高,也就咱们清水村背靠大青山日子還過得去,外面的人都活不了了,到处都是卖儿卖女的,活人都卖不上高价,何况是死人。”
蔡婆子依旧十分不满,碎碎念着责怪小蔡氏不会办事。
小蔡氏转头看了丈夫一眼,可张光宗只是跛着脚往前走,就跟沒听到這些话一样。
牛车在乡道上走了半個时辰终于抵达镇子上,张芸娘下车之前,习惯性地摸了一下妞妞的额头,顿时一愣,转而抓住表婶的衣袖,說道:“婶子,您帮我摸摸這孩子的额头,這是退烧了?”
表婶之前也摸過妞妞的额头,顿时一脸惊奇,說道:“芸娘,這孩子真是乖巧的,刚到镇子上就退烧了,這是给你省钱呢,真要进了医馆,不知道要花多少钱打水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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