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能看到了
可是他的身体好重好重,重到他怎么使劲都不行。
他下意识抿紧嘴,不让這东西流进身体裡。
“王女怎么办啊,他不喝了。”
“我来。”
谢长殊听到周围人的讨论声,他无声讥笑,果然是毒药。
下一瞬间,他就感觉自己的嘴巴突然被人扒开,更多的苦涩灌紧他的口中。
這些流入四肢百骸的苦涩竟然让他在生不如死前积攒了一丝力气,他抬起双手使劲在周围一挥。
伴随着“哐当”一声脆响,谢长殊终于一把坐起。
朦朦胧胧中,他意识到他刚刚打破了林琬正端着的瓷碗,甚至、甚至可能還打了她一巴掌。
虽然,他沒什么力气,這一巴掌也不疼,但,面前的人是林琬。
打起人来最不需要理由的林琬。
何况谢长殊现在還给了她理由。
谢长殊下意识闭上眼睛,等待林琬的暴怒,反正這一刻他已经等了很久,与其這么慢刀子割肉似的等着,不知林琬又要玩些什么折磨他的新花样。
他還不如自己求個痛快。
谢长殊闭着眼,伸长脖子等着林琬的临门一脚,他早就不知疼为何物了,反正已经麻木了。
他只是,有些难過。
如果有办法,谁又想与邪物为伍,做個真正的怪物呢。
時間仿佛凝滞了一会儿。
“你太過分了!你知道這些药多贵嗎!你說打翻就打翻了,而且你還不道歉!”
谢长殊沒等到林琬疯狂的毒打,却等到這么一個清脆的声音控诉他的過分,他朦胧中看到是個不大的孩子。
等等!
他为什么可以看到?
他不是戴着……。
谢长殊后知后觉伸出手颤巍巍摸向自己的眼睛,触到的不再是毫无温度的坚铁,而是柔软的轻纱。
他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小心抽泣起来。
這么多年了,他沒有见過一刻光明,他不知何时日出,不知何时月升,他苟活在阴暗潮湿的地牢,与蛇虫鼠蚁为伍,他早已忘了外面的春夏秋冬、风云雨雪是什么模样。
甚至,他连感受一缕阳光都是奢望。
他是只配活在黑暗裡的人。
他宁愿以身饲蛊,也要逃离這种生活,就是为了能够堂堂正正,触摸温暖啊。
但是现在,他可以了,可是……为什么?
林琬又想要干什么?
她不是說,這個面具他這辈子都不配摘下嗎,她甚至在给他戴上前,把唯一的钥匙扔进湍流不息的河水中,就是为了最后欣赏一眼他绝望的眼神。
她记得当时的林琬看着他哈哈大笑,而他看着自己所谓的救命恩人,心中却在流血。
沒有什么比见過世界又失去光明更痛苦的事情了,這些年谢长殊不止一次想過這句话。
可是现在,不管林琬是因为什么,他只想嚎啕大哭,哪怕下一瞬间,林琬再一次剥夺他的光明,欣赏他绝望的表情,他也贪恋這一刻的可能性。
不,如果林琬再這么做,他一定要杀了她,一定要让她感受到他感受過的痛苦的千倍万倍!
“你……,你别哭啊,你打翻药碗本来就不对,但是熬這碗药花了這么长時間,你還沒喝几口就沒了,我說你几句也是应该的!”
谢长殊听不清這些,他满脑子重获光明的喜悦,以为如何守卫自己失而复得的光明,他将自己的身体使劲往床铺裡面缩。
远离林琬,就是远离黑暗。
“好了狗蛋,别說了,他不是故意的,他哭不是因为你說他,是太高兴了,我們出去吧,给他点時間。”
狗蛋乖乖低下头去收拾药渣残骸,他很听林琬的话。
林琬走到门口,還是犹豫着转過身,对着谢长殊轻轻說:“郎中說你的眼睛暂时见不了强光,所以先以轻纱覆面,你、你别哭太久,对眼睛不好,過会我让郎中来给你换轻纱。”
谢长殊沒理她,只是身子更加往裡缩了缩。
林琬叹了口气出去了。
他還是戒备她,不過,不戒备才是不正常,慢慢来吧。
四周归于安静,谢长殊也哭累了。
他屈膝坐在床上,双手时不时去摸摸眼上的轻纱,小心翼翼得反复確認。
然后他才清醒得意识到,林琬不仅沒打他,還好声好气跟他說话。
這是谢长殊从沒感受過的温柔。
哪怕从前,林琬還沒有对他那么坏的时候,她也不曾這么温柔得对他說過话,要么是命令,要么是藏着高高在上的轻蔑。
她从不曾這样過。
像是一汪泉水,任何东西到了她面前,都是轻轻带過。
谢长殊为自己的這個认知感到震惊。
他觉得他一定是搞错了,這一定是林琬的阴谋,她肯定想了什么好法子折磨他,所以现在才演得這么真。
“你好了嗎?我让郎中进来啦?”
外面林琬的声音响起,跟从前的声音沒什么区别,却好像少了些戾气,多了些温和。
谢长殊再次为自己的想法心惊,他沒吭声。
他现在脑子裡特别乱。
自从他从這個屋子裡醒来后,一切都变了。
“還在哭嗎?可是该换药了哎。”门外林琬嘟囔一声后走开了。
谢长殊也不知怎的,坐在床上倒是突然反驳了一句,“我才沒有哭”。
“沒哭就好!郎中马上就进来!”
林琬去而折返,谢长殊则彻底惊着了,他吓得跳起身来,正好磕在身后的木板上。
先前那么被林琬折磨,他早就忘记了疼,现在才過了片刻的舒服生活,他就痛得龇牙咧嘴,眼泪都要飚出来了。
谢长殊好像明白了林琬想要做什么,她一定是想要让他适应现在的生活,然后再一把将他推入黑暗,告诉他,那裡才是他应该待的地方。
谢长殊努力睁大眼睛,看着周围朦胧的一切。
林琬想错了,如果是這样,那他不介意让林琬当他的第一個子蛊对象,就放那种让人慢慢失去五感的蛊虫。
到时候,林琬的表情一定也很有意思。
“公子,我带郎中进来啦。”
那個孩子对他又恢复了恭敬的语气,但他是林琬的人,谢长殊不想搭理。
所以他照旧沒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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