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夜难眠
赵立本连吃了三碗粥,终于满足的捧着肚皮坐在门槛上,也不再朝大儿子发火了。
赵守正這才提起胆子,试探着小声问道:“爹,他们說你恶了高拱,难道也是诈我們来着?”
“那倒沒有,老夫确实把姓高的得罪惨了。”赵立本嘿然一笑,语气中透着落寞道:“谁能想到,就他那個臭狗屎一样的脾气,也能爬到内阁次辅的位子上!”
赵昊闻言,吓得一哆嗦……高拱可是隆庆朝近乎无敌的人物啊!现今才是隆庆元年二月份,這下老头子哪裡還有出头之日?
“但這回,根本不关姓高的事。這不過是他们拿我当替罪羊的借口罢了!”却听赵立本狠狠啐一口道:“不然,怎么你们一咬牙不交钱,他们就乖乖凑银子,把我放出来了?”
“啊,他们把那五万凑上了?”赵守业闻言惊呆了。
“那当然了!他们不出血就一起倒霉!”赵立本郁卒的叹口气道:“以往历次京察大都走走過场罢了,是以這次南京這边,本来想循例的。不料京师那边却风云突变、力度空前,一個正月就已经罢黜了一百多名七品以上官员……”
赵昊是明史专业出身,自然能听懂赵立本這番话。
所谓京察,便是朝廷六年一度对京官进行的考核。京察中被罢黜的官员永不叙用,是以对每一位京官,都如鬼门关一般。不過也正因如此,主持京察的大佬们一般都不会下狠手。南京這边就更是如此了,毕竟大家都在坐冷板凳,何苦互相为难?
按照惯例,大明南北两京两套班子,南京官员的京察由南京吏部、都察院审查,只最后将结果报到京师,接受拾遗即可。這次起先也是如此,可谁承想北京那边竟掀起了腥风血雨,南京這边哪裡還敢再敷衍?
“就南户部那本烂账,哪能经得起仔细查?這些年头一回认真查起来,三两下就发现了十万两的亏空。這可不是個小数目,真要是捅到北京去,不光南户部要倒霉,南都察院也要跟着吃挂落的!”赵立本自嘲的笑笑,最后說道:
“窟窿肯定是要补上的,而且還得有人背黑锅,才能让大多数人平安過关。這时不知哪個王八蛋,把老夫和高拱当年的恩怨捅了出来。那帮人便认定了我横竖要倒大霉,就想了這么個阴损的招数,把老夫困在南院,来诈你们两個蠢货!”
赵守正忙自辩道:“爹,我可什么都不晓得……”
“你闭嘴!”赵立本瞪他一眼,却也沒了发火的力气,叹息道:“人家本就是打算,能诈多少是多少的。唉,也怪我們父子情深……”
赵昊闻言,瞥一眼大伯,心說,他主要是以为你能官复原职……
果然见大伯心疼的快要晕過去,口中還喃喃道:“那可是两万两啊,再上哪去挣啊……”
赵守正一听却来了劲,使劲拍着大哥的肩膀道:“你就偷着乐吧。要不是我儿明理力劝,我俩现在還背着五万两的巨债呢……”
“你高兴個屁!”赵守业被拍得生疼,一把挡开了兄弟的手。
“哦?乖孙,你大字都不识几個,居然有這等见识?”赵立本闻言,吃惊的看向赵昊。沒想到這個不成器的孙子,居然能看透其中的道理。
“哦,人总得长大嘛……”赵昊心說来了!
這些天,他一直在打着腹稿,准备全套的說辞,好在引人生疑的时候糊弄過去。
结果父亲和大伯這对活宝兄弟,根本沒注意到任何异常。但赵立本不愧人老成精,显然不是可以轻易蒙混過关的。
赵昊把心提到嗓子眼,准备应付赵立本的盘问。
“唉,這也算我老赵家,不幸中的一点小小幸运了。”谁知赵立本却毫不在意這点,反而欣慰的拢须道:“往后咱们家,怕是就要靠你小子了。”
见如此轻易就過关,赵昊庆幸之余,未免有种一拳打空的失落感。
一直闷不做声的赵显,闻言忽然开口道:“爷爷,你是說……你沒官复原职?”
“官复原职個屁!這次出了這么大的篓子,老子能混個削职为民,不连累子孙,就已经烧高香了。”见大孙子哪壶不开提哪壶,赵立本又是一阵气不打一处来。好一会儿才平复下心情,问身旁的儿孙道:
“老夫三天之内必须离京,你们考虑下,是走還是留?”
守业守正兄弟两個对视一眼,当大哥的便先开口道:“父亲,朝廷沒罢我的官,怕是不能跟你回乡了。”
“荫了個破官還当回事儿了,不走就不走!”赵立本撇撇嘴,想到自己却成了平头百姓,不禁一阵酸溜溜。
赵守正却有些拿不定主意,看看儿子,见赵昊沒开口,便小声道:“横竖不差一晚,等回头我和赵昊合计合计。”
“嗯。”赵立本点点头,倒沒有打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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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赵家五口人說完话时,外头更鼓已经敲了两通。
“還是早点睡吧,不然当心半夜饿醒。”赵守业颇有经验的提醒道。
“老夫就睡這儿了?”赵立本站起身,一指灶火未熄的伙房道:“這裡暖和。”
“呃,好吧……”赵守业嘴角一抽,這本是他父子睡觉的地方。
“我去给父亲弄床被子。”赵守正便从不远处的小屋裡,将自己的被窝抱给了老爹,帮他安顿好了,這才回屋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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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赵昊父子合衣裹着一床被子,躺在仆人留下的破木板床上。
两人辗转反侧,压得床板咯吱咯吱,愈发难以成眠。
赵守正一直捱到三更天,听着隔壁鼾声如雷,這才坐起身来,对大睁着两眼的赵昊小声道:
“儿啊,沒吃饱是吧。”
“嗯。”赵昊苦笑着点点头,本来晚饭就不多,還让老爷子干了三碗,他当然沒吃饱了。
“嘿嘿,瞧瞧這是什么?”
便见赵守正变戏法似的,从怀裡掏出個油纸包,轻轻的展开油纸,一根黄澄澄的烤鸭腿,就出现在赵昊面前。
“哪来的?”赵昊大吃一惊。
“嘘!快吃吧……”赵守正赶紧做個噤声的手势,小声道:“我過午时偷着出去买的。快吃吧,别让你大伯闻到味,他鼻子尖着哩……”
“一起吃。”赵昊使劲咽了口唾沫,這几天天天喝青菜粥,他两眼都发绿了。
“你正长身体呢,我吃了浪费。”赵守正也咽口唾沫,却毫不犹豫的将鸭腿塞到了儿子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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