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二更

作者:塞外客
施喬兒立馬慌了,上前將他從蘇婉之懷裏抱回哄道:“不哭不哭姨姨不說了!讓他們瘋去吧!咱們纔不管他倆呢!姨姨養小初嗷!不哭不哭,沒有妹妹沒有妹妹,就小初一個小心肝小寶寶!”

  如此一般哄下來,費了好大功夫才讓這小祖宗破涕爲笑。

  都這樣了,蘇婉之還一臉慈愛望着秦初:“哭都那麼可愛呢。”

  施喬兒:“……”

  朱啓眼瞎了纔會覺得這女子心機深不可測吧。

  她把秦初還給四喜,帶着蘇婉之到房中磨梅花瓣子。花瓣早就曬乾了,她一直沒想起來動工,今日蘇姑娘來,正好一塊幹。

  二人坐在軟塌上,中間置一小案,蘇婉之把乾花瓣從花枝上摘下來,施喬兒負責將花瓣放入玉碾中磨成粉,倒和碾茶沒什麼區別。

  忙着笑着,施喬兒順口道:“見王妃那麼喜歡小孩子,想必家中兄弟姐妹衆多吧?”

  蘇婉之專心摘着花瓣,張口便道:“是不少,但我母親在我小時便去了,其他弟妹皆是繼母妾室所出,父親待我又嚴厲,鮮少放我與他們玩鬧,抓住了便要挨教訓,說我當長姐就要有長姐的樣,和他們那些小的一塊打打鬧鬧,不成體統。”

  施喬兒心中略沉了沉,有些不是滋味,便笑道:“怪我多嘴,不說這些了。”

  蘇婉之卻宛若打開了話匣子,毫不介意道:“這有什麼呢,我素來便習慣了,談起也算不得難受,魏王殿下雖不太待見我,但嫁給他起碼不必住在家裏了,還能到處走動,說起來,我其實還是有些感激他的。”

  施喬兒不免詫異,詫異過後卻又嘆出一口氣:“王妃你就是脾氣太好了些,換作我估計起碼也鬧上八頓了,你還能感激上他,這般好的性子,他朱啓確實過於不識好歹。”

  蘇婉之卻笑道:“什麼識好歹不識好歹的,男女之間成了夫妻便要榮辱與共,我是不大在乎他對我心悅與否的,橫豎生在這樣的家門,盲婚啞嫁都不算稀奇,他脾氣再差呢,只要他安安分分的,大事上不要犯糊塗,別給我添麻煩,招惹上什麼災禍,我就謝謝他了。”

  這般說着,施喬兒一下子便想到夢中朱啓被毒死的場面。她忽然意識到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按照夢裏的時間,朱啓最遲這個冬天就會因謀反失敗被鴆酒毒死,她因爲嫁給了沈清河而無後顧之憂,但……如果夢真的發生了,朱啓一死,夢中的她,不就是現實中的蘇婉之?

  “沈夫人?沈夫人?”蘇婉之在她眼前晃着手笑道,“想什麼呢。”

  施喬兒一下子回過神:“啊?怎麼了?”

  蘇婉之指了指光禿禿的花枝:“瓣子都被我摘下來了,然後我再做什麼啊。”

  施喬兒穩住心神道:“那就幫我把這些磨好的粉末篩上一遍便是,辛苦王妃。”

  蘇婉之很是樂意地拿起小篩子,耐心篩着紅豔豔的粉末,語氣很是溫和:“沈夫人不要再叫我王妃了,叫我婉之便是。雖是頭一回,但我實在喜歡這樣親自動手做些小東西,以後沈夫人若想再做些什麼,定要叫上我纔好。”

  施喬兒答應下來,另外道:“那……你也不要叫我沈夫人了,叫我喬兒便是。”

  蘇婉之很是欣喜:“好的喬兒。”

  傍晚時送走了人,恰好沈清河從學屋歸來,夫妻二人半路遇上,攥着手在園子裏逛了片刻,看了會子夕陽。施喬兒興致一來,還讓沈清河推着她,蕩了有半炷香的鞦韆。

  但等笑過以後,施喬兒的心便如落入池中的石子兒,無休止沉了下去。

  “相公。”回去路上,施喬兒攬着沈清河的胳膊,神情落寞道,“算起來,你也與老九打過不少照面了,他不會謀反的,對嗎?”

  沈清河還真不敢將話說太死。

  老九這個人,從第一次見他就知道他脾氣大歸大,但實在沒什麼壞心思。換個厲害角色,哪裏會親自找人對峙,暗中派些侍衛處理了就完了,殺人不見血,還弄不髒自己的手。

  能那樣幹,就證明他心中還有些原則,譬如或許不屑於玩陰的。

  可那種性格本身就是一把雙刃劍。平日藏不住沒關係,但若涉及到社稷,他藏不住,藏不住就是死。

  沈清河脣上噙了些笑意,未正面回答,拐了個彎兒對施喬兒道:“我不會讓他謀反。”

  施喬兒心安了些,靠着沈清河道:“我信你的相公,我相信你能將他拉回來。其實我也真不想讓你去淌這趟渾水,我原先是不想他死,現在,是我更不忍心看他一併連累蘇姑娘。蘇姑娘那樣好的一個女子,雖然性子安靜,但明明媚媚的,分明很想好好過起自己的日子,這樣的人,怎麼可以遭受那種飛來橫禍,老天怎麼會忍心呢。”

  沈清河握着她手的力度緊了一緊,溫聲道:“我懂你,放心吧,那一天不會來的。”

  施喬兒由此安心下去,仰頭對沈清河笑了下,反握着他的手,步伐慢悠悠往住處走。

  春去夏來,轉眼到了五皇子大婚之期,夏日又過,臨秋之際,傳出五皇子妃有孕的消息。

  而帝實在年邁,病情只重不輕,於同年九月,命五皇子臨朝監國,掌朝政大權。

  秋風送爽的時節,朱昭去了趟國公府,找沈清河。

  書屋裏,世家子們年幼,並不知外面那個來找他們先生的人是誰,也沒什麼興趣看,恰好到了課下,一個個追逐打鬧,清脆的笑聲在檐下接連不斷。

  朱昭與沈清河並肩走着,說道:“先生要的東西拱衛司那邊都已經掌握好了,今日夜裏便會有人送到先生府上,留意窗臺便是。”

  沈清河點了下頭,開始未言語,後來道:“想必殿下已經將那些都看過了,除了這些,便沒有其他對我要講的嗎?”

  朱昭卻笑了,擡眼望着滿園秋色道:“講什麼呢,說我其實早就料到了?”

  沈清河略挑眉梢,聊表詫異。

  朱昭迎風嘆氣:“不是因爲他是老九,而是因爲他年輕。一個氣盛桀驁的年輕人,多年來又聽慣了奉承,自小以爲自己得天獨厚。可突然有一日,有不少聲音告訴他,無論他怎麼做,他永遠無法與兄弟們並肩而立,那個天下人都夢寐以求的位置,所有兄弟都能謀,只有他不行,不是因爲他不夠優秀不夠好,只是因爲他體內的血統不夠純正,所以註定低人一等,那個位子,輪到誰都不會輪到他身上。”

  朱昭看着沈清河,眼中帶了些意味深長的笑意:“他年輕,敞亮,沒有受過折辱,不知道被人踩在腳下的滋味,所以不會停下盤點所擁有的一切,只想不惜一切代價去證明旁人可以的,他也可以。”

  “殊不知這世間一切有舍有得,得到一樣,便要默認失去另一樣。他憎恨自己的血統,覺得擋了自己的路,壞了自己的前程。可以父皇的性子,又何嘗不是因爲他的血統而對他毫無後顧之憂的寵愛?畢竟看着其他的兒子,看到的是狼子野心和成年後的明爭暗鬥,看誰都只有考量和揣度,也只對着他那一個兒子,能有些父親對骨肉的溺愛放縱。他只看到父皇對他的嚴厲,看不到對他的妥協,所以氣憤,怨憎。可他也不知道,他與父皇的父子溫情,即便片刻之間,也是我等兄弟畢生難求的了。”

  沈清河望着朱昭平靜的眼神,聲音不自覺放輕:“殿下,比我想象中要通透。”

  朱昭卻笑:“豈擔得起通透二字,只是將自己生來就有的那些,徹底捋明白了。生在皇室,享滔天富貴,喫民脂民膏,便要知道,父子反目,兄弟反目,自相殘殺,在這裏都是再正常不過之事。只是我始終堅信一點,皇室與皇室之間的鬥,那就只流皇室的血,莫去波及無關人等,傷平民百姓。”

  朱昭正色,面朝沈清河:“所以先生放心,倘若老九真到了那天,但凡是我力所能及,午門外絕不會血流成河。”

  沈清河忽然拱手對着朱昭便是一揖:“沈澗替那些無辜之人謝過殿下。”

  朱昭連忙扶他:“別別別!孩子們都往這看了!你好意思我都不好意思!”

  沈清河:“殿下當得起這一拜。”

  朱昭小心思不免一動:“那先生不妨換個思路,橫豎都是拜,與其在這拜,不如到朝堂拜,怎樣?”

  沈清河即刻起身,十分好脾氣地一笑:“不去。話說起來現在也該開課了,殿下自便,沈某先行告退。”

  朱昭趕忙攔人:“哎真是的,我不也就是一說嗎,我知先生志向,自不會強人所難,可……可那也是爲了大涼的未來不是?”

  沈清河微微搖頭:“殿下,大涼的未來不在沈某身上。”

  朱昭:“那在誰身上?”

  沈清河轉頭,目光在廊下嬉戲追趕的孩子們身上略過,回過臉對朱昭一笑:“大涼的未來,在他們身上。”

  朱昭頓悟,朗笑點頭。

  ……

  五皇子被封爲太子那日,正值深秋,朱啓沒去冊封典禮,跑到京城一個犄角旮旯小酒館,喝了一天一夜的酒。

  拂曉,夜色如墨。他從酒館跌跌撞撞出來,一時也不知去哪,便漫無目在街上走。

  走着走着,身邊不知何時多了道人影。

  沈清河一襲舊衫,肩上披了件輕氅,冷風一撲面感覺有些涼,擡手往掌中哈了口熱氣,扭頭對注視着自己的年輕人道:“好巧啊殿下。”

  朱啓:“……”

  確實好巧呢。

  “你是來看我笑話的?”朱啓語氣比秋風還冷,“還是跟施喬兒吵架,被趕出了家門。”

  沈清河:“我與娘子從不吵架。”

  言外之意:“我就是來看你笑話的。”

  朱啓冷笑一聲:“那你確實來對了時候,我的確是個笑話,我是整個京城的笑話。”

  沈清河即便冷,聲音卻不顫不急,溫溫和和道:“殿下何出此言呢?”

  朱啓頓住了腳,帶有醺意的眼眸猩紅冷冽,戾氣叢生,不耐煩盯着身旁人道:“你明知故問?”

  沈清河佯裝思索,又佯裝恍然大悟“哦”了一聲,道:“知曉了,看着別人當太子了,眼熱,難受,無可奈何。”

  冷風沒把朱啓吹醒,這一句話硬把朱啓驚醒了,他步伐踉蹌一下,見鬼似的瞪着沈清河,心想這臭教書的說話何時這般直來直去了?

  沈清河卻提醒他句:“當心腳下啊殿下。”

  朱啓只想離他遠點。

  沈清河再次追上他,放緩了語氣,當真好生寬慰人一般:“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看開便好了,否則又能如何呢。”

  朱啓冷嗤,咬字寒意滔天:“我若看不開呢?”

  沈清河搓了搓手,開始沒動作,不多會便從袖中掏出一卷信箋,慢條細理道:“我手裏這些,是你與你那些同黨的全部通信,人證物證都有,即便陛下法外開恩免除死罪,判個千里流放也是不在話下的。”

  看不開,那就使勁看開。

  朱啓心一驚,奪過信箋藉着月光觀望,確認過上面的字跡內容,看着沈清河的眼神像只即將喫人的狼,咬牙道:“這些你是從哪得來的?”

  沈清河一派坦誠:“拱衛司啊,你五哥對我向來大方。”

  朱啓全身徹底僵住,稍微回神便將信箋撕了個粉碎,一張都沒剩下。

  沈清河就靜靜看着他撕,等撕完了,特地離遠了些道:“這些都是復刻的,真的我沒帶,被我娘子打雀牌時拿去墊桌腳了。”

  朱啓徹底暴怒,他用力捶着頭,甚至有點分不清這究竟是現實還是喝醉之後的幻覺,但無論是真是假,他都已經控制不住衝向沈清河,大喝一聲:“我殺了你!”

  這時“嗖”一聲,有支短箭於夜色中破風而來,與朱啓面龐擦肩而過,直直釘死在地面,尾鋒震顫。

  朱啓不可思議,擡手摸了摸微刺的臉頰,難以置信道:“你還帶人了?”

  沈清河依舊好聲好氣:“剛剛說過了,拱衛司。”

  朱啓:“不可能!他們沒有用遠兵器的習慣!”

  沈清河點頭:“是這樣,不過我防患於未然,特地讓帶了把短弓。”

  朱啓:“……”

  這傢伙到底是什麼妖怪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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