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二更。

作者:塞外客
立冬之日,各地世家首腦奉旨入京,飄雪之時,皇帝召王親重臣及各路世家掌權者入宮,於金殿之中殺白馬立歃血之盟,立下“非朱不王,非功不侯”的鐵律嚴規。

  當日,國公府夜間燈火通明,一家老小聚在一處,等着施虎秦盛從宮中歸來。

  誰都沒有明說,但各自心照不宣,能夠這般緊急召集各路人馬入宮,只能說明一件——這年號怕是真的要改了。

  雲姨娘莫名心慌,握着施喬兒的手總不自覺收緊,望着黑洞洞的門外,想象那瘸腿老頭子此時該在幹什麼。

  這時小廝跑來,口中高呼:“主君和二姑爺回來了!”

  衆人不約而同鬆口氣,起身便去迎。

  秦盛攙着施虎慢慢往家中走,二人下半張臉皆是血紅一片。

  見到家裏人,眼見雲姨娘一個撐不住要暈,施虎忙道:“別急!這是馬的血,不是我們爺倆的血!”

  雲姨娘這才穩住。

  估摸着爺倆白日裏沒能好好喫飯,廚房中早就備了飯菜,此時熱一遍也算快,湊合着喫些,睡前也好不心慌。

  秦盛現在看不見兒子就覺得少了什麼,喫飯時也不忘問施玉瑤:“嘉峪呢?”

  施玉瑤打了個哈欠,飛他一記眼刀道:“早睡了,你也不看看這都什麼時候了,誰家一歲大的娃娃不睡覺半夜起來迎他爹回家?”

  秦盛想想點頭:“也是,頭回當爹沒什麼經驗。”

  施玉瑤丟給他帕子:“你先別光顧着喫,快把你臉上的血擦擦,大晚上看着滲人。”

  施虎卻在這時道:“可別!這裏頭還是有些道道在的,暫時先別動,天亮再擦天亮再擦。”

  施玉瑤翻了個嫌棄的白眼,只好將帕子再收回來,低頭對秦盛小聲道:“今日夜裏你去找嘉峪睡,我怕我一轉頭看見你害怕。”

  好像兒子就不會怕一樣。

  施喬兒陪着等到現在早已昏昏欲睡,本來還想跟着一塊喫點的,未曾想實在有些熬不住,菜都差點塞進鼻子裏,便拉着沈清河先行回去休息了。

  冬日寒冷,施喬兒被沈清河揹着往後宅走,說困是實在困,但到底外頭不抵被窩舒適,經風一吹,莫名又多了幾分精神。

  一精神,她就忍不住道:“相公,歃血爲盟我多少還是懂點的,但爲什麼會有那麼多人呢,我爹和雁行哥哥去了,老齊王大姐夫他們也去了,外頭的那些世家大族,也要前去,天吶,我實在有些理不清這裏面的東西。”

  沈清河並未因爲她困而簡單一句帶過,耐心道:“自古政不下鄉,每年朝廷無論是推行新法還是制定新規,都離不開各地世家的幫助,那些人在民間有人脈,在朝中有親信,說在當地權勢滔天也不爲過,所以陛下既要用他們,也要防他們。而如我老岳丈和二姐夫,便是武將中的全才,大涼兵權的一半都在他倆手中,一旦再起戰事,比作最壞的結果,哪怕朝廷奸佞挾天子而作要挾都沒辦法驅兵領將,他二人是大涼最重要的根基所在,陛下信得過他們,但也要不得不防他們。”

  沈清河頓了下,舒口氣道:“至於老齊王和大姐夫,雖也姓朱,但到底同宗不同族,陛下永遠得是爲自己的子孫先走一步打算,他二人到場,看似是給那兩方做個見證,但其實,今日盟約約束最大的就是他們。畢竟馬血一抹,武將們就要時刻謹記自己效忠的是誰,倘若有天改朝換代,自己的下場會是什麼樣。世家們也要明白自己家族之所以壯大,是當前的朝廷願意用到他們,倘若兵荒馬亂,第一個倒黴的便是他們世家大族。”

  “如此一來,三方相互制衡,可保朝局穩定,只要有任何一方踏出界限,昔日白馬之盟一提,亂臣賊子,天下人人得而誅之。”

  話音落下,肩上的人久無迴應,沈清河仔細一聽,聽到耳畔傳來綿長的呼吸聲。

  他無奈笑了笑,步伐邁大了些,省得凍着他家小娘子。

  而在這寒冷漫長的冬夜裏,燈火通明的又何止國公府。

  皇宮金殿外,朱昭隨內侍入內,殿中地龍滾燙,白日留下的白馬血氣早已被清洗乾淨,鼻間只能嗅到沁人心脾的龍涎香。

  燕貴妃侍奉於龍紋帳外,聽到腳步聲,擡眼對朱昭微微頷首,先行退避。

  這位容貌傾國的異域貢女,十五歲便作爲禮物被父王送到大涼天子掌中,從寂寂無名,到小有恩寵,再到寵冠後宮,二十多年的光陰過去,她容顏依舊瑰麗,甚至有了年少時所沒有的雍容氣度,只是髮髻上的珠翠太多太冷,使得她的眼神也沒什麼溫度了。

  朱昭拱手送走燕貴妃,聽着楠木門合上的悶響,雙目閉合了片刻,緩步走至榻邊。

  龍榻上的老人滿頭白髮,氣息薄弱,在聽到腳步聲後微微睜開渾濁雙目,靜靜凝視眼前正值壯年的兒子,並未言語。

  朱昭躬身行禮:“兒臣拜見父皇。”

  “起來吧”

  眼見行將就木,他的聲音卻依舊沉穩有力,彷彿從未變過。

  朱昭起身,視線往下垂着,屏聲息氣。

  “三司舊歲的案子都清了嗎?”

  “回稟父皇,皆已理清,有些尚有疑雲的,兒臣親自過目後已經打回重審。”

  “那便好,嶺南那邊如何了。”

  “兵部的人早已派人前往,此時暴/亂已被鎮壓。”

  “正月裏諸藩來朝,禮部可有籌備相關所用?”

  “已籌備完善,父皇放心。”

  父子間你一問我一答,若忽略場景,以爲是在朝堂。

  這時,老皇帝忽然咳嗽起來,似要將體內那根弓弦拉斷。朱昭想叫太醫,卻被對方擡手製止,衝他微微搖了搖頭。

  可朱昭也不願如此幹看着,便躬身上前,伸手放在老人家胸口,幫忙輕輕順氣。

  半晌之後,咳嗽聲有所減輕,老皇帝大口喘着氣,彷彿新得來一條命,胸腔裏心跳極快,沉悶厚重,再開口,聲音便沙啞至極——

  “以後的日子裏,要多辛苦你了。”

  聽到這句話,朱昭雙目頃刻通紅,也直到這時候,他纔敢擡眼去看了看他的父皇。

  這個殺死他的兄長,囚禁他的母后,幾乎除去大涼所有開國功臣的父皇。

  這個作爲蠻人奴隸出身,起義短短几年,便結束漢人百年浩劫的父皇。

  他有功,有過,功大於過,也掩蓋不了過,無論功過是非,在此時都已變得如浮雲一般輕巧。

  “別哭。”老皇帝嘆息,“有什麼好哭的呢,朕非先人亦非來者,所去不過是去見過往芸芸衆生,當今世間無人敢評朕,此去一遭,正好也能向先人問上一問,朕這一生,究竟幾分對,幾分錯。”

  朱昭只搖頭,淚流滿面哽咽難言。

  “朕看得出來,你比朕知道該如何治國,此後莫起狼煙,去當個守成之君罷。”

  朱昭嚥了下喉嚨,頂着滿臉淚,嗚咽一聲道:“父皇,兒臣害怕。”

  老皇帝道:“怕什麼呢?”

  朱昭:“朝中重臣會老,鎮國公之後可用秦盛,秦盛之後又該用誰?內閣如今尚有方老,但方老之後又該用誰?縱觀滿朝文武,無一不是精挑細選,無一不是百般斟酌,可他們亦是凡人之軀,生老病亡皆由天定,在他們之後,兒臣又該有怎樣打算?”

  老皇帝略沉吟片刻,道:“秦盛之後有秦初,虎父無犬子,那孩子有他父親和外公教導,只會青出於藍。方如輝之後,可用顧放,顧翰林有些木訥,但不是壞事,心眼太活的人不宜去內閣。至於再以後,現在便還不必打算,以後的事情是說不準的。”

  朱昭抹乾淨淚,重重點頭:“兒臣謹聽父皇教誨。”

  老皇帝雙目漸漸發直,望着龍紋帳頂半分動靜不出,直又過了很久,方疲憊道:“正月若得見樓蘭使臣,待他們好一些,畢竟是貴妃的家鄉人。”

  朱昭點頭:“兒臣知道。”

  夜沉下又浮起,朱昭跪在榻邊靜靜陪伴,雙手握着那隻蒼老的手,聽着上面的脈搏由慢變快,又由快變慢,反覆數次,直至再也快不起來。

  朱昭心中其實很酸很痛,他想不明白,爲什麼直到這一刻,在他的父皇口中,也沒有有關母后的隻言片語。

  是因爲愧疚?還是因爲憎惡?

  他聽不到,也問不出口,只能將這個問題深深埋藏於心。

  至於當下,他是沒有功夫去想的。

  當天際第一絲金光刺破雲層,皇城中響起四十八道鐘鳴,是謂國喪之音。

  寺廟道觀,敲鐘三萬,以慰先皇在天之靈。

  國不可一日無君,同月裏,皇太子朱昭繼位爲帝,改年號天佑,冊立正妻方氏爲皇后,頒佈詔令大赦天下,三年內稅務減半,各地大興學府,國子監不再爲世家貴族所專用,對外開放,廣招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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