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妹妹又不是要天上的月亮
文子矜只能聽到雍王痛苦的嘶鳴聲,他沒撐一會兒聲音就愈發微弱,直至完全消散。
凌不疑一直到看見他的腦袋無力垂下後才拔出匕首,隨後又湊近了些,在確定他真的沒了生氣後才轉身,卻是冷不丁看到了一抹淡黃色的身影背對着他站在審訊室外。
他無意識的張了張嘴,眉眼間的狠厲在初級那一抹亮色的瞬間變得柔和,神情有些不知所措起來,握着匕首的手下意識鬆了鬆。
他的世界也像這暗淡潮溼的審訊室一般,文子矜是其中唯一的色彩和溫暖。
文子矜在聽見裏面匕首落地的聲音後才轉過身來,與愣在原地的凌不疑直直對上了雙眼。
她看見他雙手無力的垂在兩側,脣角也還在不易察覺的顫抖着,眼底帶着緊張無措的情緒。
凌不疑想朝她走來,腳步剛擡起卻又被他生生按下,姌姌一定會覺得他現在很可怕吧,他這樣想着,不進反退了半步。
文子矜將他的退卻和落寞收入眼底,凌不疑的側臉也沾染上了雍王的鮮血,平白生出一股妖冶的美感來。
凌不疑的目光一直落在文子矜身上,他看見她擡手推開了審訊室的鐵門,一步一步堅定的朝他走來。
文子矜走到他面前才停下,她先是側頭看了一眼他身後垂着腦袋滿身鮮血的雍王,隨後擡起頭對凌不疑微微笑了笑。
“子晟,霍氏一族在天有靈,一定會爲你感到欣慰的。”
文子矜聲音輕輕的,卻是重重的砸在了凌不疑的心裏。
“姌姌......”凌不疑眼眶通紅,他顫抖着聲音擡起手想要拉她,在看到自己手上鮮明的幾處紅色後又想放下。
“我在。”文子矜主動握住了他想要垂下的手,一路將他拉到不遠處的凳子上坐下。
文子矜像小時候一樣擋在他面前,隔絕他與雍王的屍體,她從袖兜裏抽出一抹方巾來,俯下身,細細的替凌不疑擦拭着臉上的血跡。
凌不疑始終仰着頭看向她,視線隨她的移動而移動,他乖巧的坐在那裏,像一個娃娃一般任由文子矜擺弄,任誰也想不到身後的那具血跡斑斑的屍體是他所爲。
文子矜又蹲下替他擦着雙手上的鮮血,手上動作沒停,眼眶卻是愈發透紅了,如果不是當年孤城覆滅,他也會像京城其他兒郎一般,不會像是現在這樣,雙手沾滿鮮血。
“好了。”她的聲音明顯不對勁。
“姌姌,怎麼了?”凌不疑拉過她的手柔聲關心道。
“沒事。”文子矜調整好情緒回答道,“只是心疼你。”她蹲在地上,擡眸對上凌不疑的雙眼微微有些啜泣道。
凌不疑聞言頓了頓,隨即回過神後一手將人撈進懷裏,文子矜失去重心一時間只能順着他的力道坐在了他的腿上。
凌不疑一手攬着她的腰,一手替她撥弄着方纔被他擾亂的髮絲。
“姌姌,我很需要你。”凌不疑低頭埋進她的頸窩,聲音悶悶的。
凌不疑的呼吸均勻的灑在文子矜的脖頸處,癢癢的,她卻不捨得推開他。
文子矜擡手撫上他的後腦,隨後輕輕摩挲着他的脖子安撫道:“子晟放心,無論發生什麼,我都會一直在。”
“少主公!少......”
梁邱兄弟在外面等了半天,等到看見了廷尉府紀大人的身影才匆匆往裏趕來。
梁邱飛大步趕來本是想提醒他們少主公紀大人來了,屬實是沒想到會看見這幅場景,一想到自己壞了他們少主公的好事,他這屁股就抽抽的疼,難怪方纔阿兄讓他來呢。
文子矜聽見聲響立馬撐着凌不疑的肩膀站起身來,瞬間彈了出去,昏暗的光線遮住了她通紅的臉頰。
凌不疑懷裏一空,他攏了攏空了的手掌撐在腿上。
“何事?”凌不疑又恢復成之前那副冷峻的表情。
“少主公,紀......紀大人來了。”梁邱飛頭都不敢擡,哆哆嗦嗦的回稟道。
文子矜聞言也朝凌不疑看去,凌不疑擡手扯了扯自己的衣領。
“通知紀大人。”他語氣堅定,一臉坦然,“雍王叛變,因對聖上有愧,現已畏罪自殺。”
“這......這,紀大人也不會信啊,他會驗屍。”梁邱飛猶豫道。
“照我說的便是。”凌不疑起身握住文子矜的手,留下這樣一句話後就拉着她一同離開了。
“子晟,若是我父皇問責,我去同他說......”
文子矜也握緊了他的手。
“不用。”凌不疑打斷道,他看着文子矜略帶擔憂的神情勾了勾嘴角,笑着安慰道。“我有分寸。”
“可......”雖說以文帝對凌不疑的寵愛程度,應是不會重罰他的,可也難免會爲了平息朝臣的意見,多少有些罪責。
“別擔心,姌姌。”凌不疑安慰道,“你再陪我去個地方,可好?”
文子矜自然是點頭同意。
她隨凌不疑上了馬車,馬車行駛一段時間後在杏花別院停下。
文子矜看了看別院的大門又看向身旁的凌不疑,是啊,親手解決了一個仇人,他現在最想做的事應該就是與親人們訴說吧。
二人進去後,凌不疑先行去別院的臥房換下了盔甲,文子矜同林媼一起服侍霍君華喝了藥。
晚膳後,霍氏祠堂。
凌不疑跪的筆挺,視線落在前方的牌位上,文子矜陪同霍君華在一旁修剪祠堂的花枝,時不時的目光看向凌不疑面無表情的側臉上。
“阿母。”凌不疑突然出聲,因着霍君華也在場,所以他可以毫無顧忌的對着他阿母的牌位這樣喚道。
霍君華拿剪刀的手僵了僵,原本平靜的臉上也有了些異樣的神情,文子矜只當沒看見,她擔心霍君華會突然情緒波動,便從她手中自然的接過了那剪子,繼續若無其事的修剪起來。
“偷換軍械之人,孩兒已經查清,並且手刃了仇人。”凌不疑不急不慢的講給霍君華聽,更是講給霍氏全族聽。
“您放心,我們霍家的仇,我一日也不敢忘。”凌不疑平靜的說着這些,文子矜朝他看過去,霍君華也下意識攥緊了手中了花枝。
“終有一天,我會查清孤城被滅的真相,我會將所有有罪之人,都誅殺殆盡,一個也不放過。”凌不疑對着牌位一字一句道,文子矜只看到他的側臉愈發緊繃。
“血債......”霍君華聽他這樣說,腦海裏又重新浮現起孤城城破那日的景象,她雙目無神,只攥緊了花枝顫抖着聲音,“血償!”
文子矜聞聲朝她看去,凌不疑也扭頭朝她看來。
“霍姑姑,您受傷了。”文子矜看見她指間滲出的鮮血連忙想去掰開她的手。
凌不疑也過來蹲在她身前,“我替您包紮吧。”他眼神示意文子矜讓他來,隨即擡手想要取下花枝。
“不,不,不!阿狸!”沒想到霍君華見他來了愈發反抗起來,她一邊想拉開他的手一邊拒絕道。
“你忘了,你從小就怕血,你手上被劃了一道口子,你還暈了一個時辰!我自己來。”霍君華掙脫開,充滿慈愛的訓斥道。
文子矜剛想開口說她來,卻是聽見凌不疑略顯落寞的話語在耳邊響起。
“我長大了。”凌不疑垂眸不知在想些什麼,“如今連上戰場殺敵都敢,怎麼會怕血。”他擡眼看向霍君華。
文子矜不知是不是她看錯了,凌不疑的眼底含着一抹愧疚。
“不!你不能上戰場!”霍君華擡頭對上凌不疑的雙眼,她神情開始驚慌起來,“那些兵器都是壞的!你打不過他們的!他們一個都沒有來!”
“你不能上戰場!你不能上戰場!我自己來!我自己來!你怕血的!”
霍君華情緒開始不穩定,她無措的揪起自己的衣襬想要擦去手掌的血跡,生怕被凌不疑看見了害怕。
“子晟,我去叫人拿藥箱來。”文子矜看了一眼她的傷口,找藉口起身退了出去,有意的想將空間留給他們姑侄二人。
“公主。”梁邱兄弟一直守在門口,見文子矜出來了便立即上前。
“去找個藥箱來,霍姑姑受了傷。”文子矜輕聲吩咐道。
“是。”梁邱起應聲帶着弟弟下去了。
文子矜席地坐在堂前的臺階上,待他們兄弟二人取來藥箱後也沒有立即進去,只是依舊靜靜的在門口等着。
過了約莫半炷香時間纔有腳步從文子矜身後響起。
文子矜剛起身便被來人從身後抱住,聞到熟悉的味道,文子矜也放鬆下來。
“姌姌。”凌不疑雙手扣在她身前,下巴抵在她肩膀上。
文子矜轉過身回抱住他的腰身,雙手輕輕拍着他的背脊,“我在的。”
“快了,就快了。”凌不疑閉上眼睛在她脖頸處蹭了蹭,沒頭沒尾的說了這樣一句話。
文子矜知道他在說什麼,是家仇得報之日。
凌不疑若是知道她是這樣想的,定然還會補充一句,娶她過霍家之日。
……
次日。
文子矜在公主府收到了程少商送來的書信。
她在信上說,她昨日已經從袁善見那兒知道了何家非要何昭君嫁給樓垚的原因。
何家滿門只存活下了何昭君和她幼弟,她需要在弟弟成年能獨當一面前牢牢守住何家的部曲,樓家二房是斷然不會貪圖何家部曲的,樓垚又是個護短的軟性子,她何昭君能拿捏得住。
她與樓垚約定了,要在何昭君回京時一同去當面與她說清楚,希望文子矜能陪他們一起去。
從知道何家滿門的遭遇時起,文子矜就決定了要親自去城門接何昭君回都城了,所以現下面對程少商的這個請求,她自然是沒有拒絕的理由。
何昭君要在馮翊郡處理好何家人的後事,歸期應是在兩日後,眼下文子矜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
三皇子府。
“姌姌,怎麼不坐?”
文子端聽到下人通報,連忙從書房趕來前廳,一眼就看見站在前廳中央,穿着藕粉色衣裙的妹妹。
文子矜對上他的視線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上次她被越妃關禁閉時,這些個兄弟姐妹,只有她三兄去看過她。
“想你了嘛。”文子矜拉着文子端的胳膊在一旁坐下。
“少來。”文子端太瞭解自家妹妹了,她這般笑盈盈獻殷勤的模樣,一定是有事要求他。
“說吧,什麼事?”文子端接過文子矜遞來的茶,無奈的淺笑道。
“三兄,我想,讓你幫我盯一個人。”既然意圖都被他看穿了,文子矜也就直說了。
“哦?”文子端顯然很意外,他這妹妹一向低調友善,怎麼現在會要他幫忙盯人?“何人?”
“城陽侯夫人,淳于氏。”文子矜也沒賣關子。
她想了許久,這淳于氏該如何處理,她手頭自然也是有能用的人,但大部分能勝任這個任務的,都是她父皇母妃派給她的人,她不能保證他們是否會將這事稟告他們二位。
倒也不是說不能讓他們知道,不過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罷了。
文子矜想了一晚上終於想到了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那就是讓她三兄來替她查。
她要查淳于氏本就是懷疑她手裏有城陽侯的把柄,讓她三兄的人去盯着肯定比她的人盯着更穩妥。
若是真查出些什麼來,這幫了凌不疑的功勞也能順勢落在她三兄頭上,這樣如果往後三兄真到了與太子和凌不疑對上的境地時,他們也能念着這一點對她三兄手下留情些。
文子矜越想越覺得自己簡直是個天才。
“查她做什麼?”文子端疑惑道,在他眼裏,妹妹似乎與城陽侯夫人沒什麼瓜葛糾紛來着。
“三兄,我就是覺得她不太對勁。”文子矜也不能直接跟他說,只能隨口這樣解釋了一句。
“三兄你就派人幫我盯着她,她每日與什麼人來往,做什麼事都要記錄下來。”
文子矜一臉誠懇,文子端這個妹控怎麼可能會不同意,再說了,妹妹只是想要盯一個人而已,又不是想要天上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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