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三隻寶狐-神的祕密
辛祕蓬鬆大尾甩了甩,聲音細細的:“你們方纔抓到的人,護衛、侍女……都是關在哪裏的?”
她沒有點名霍堅,但歐陽潯聽她這樣說,眉眼若有所思地彎了彎:“您在找您的護衛嗎?”
辛祕揚起尖尖的下頜,墨一般的眼珠子探究地盯着他,不回答他。
唐錦不知道這兩人打什麼啞謎,向前踏了一步:“我無意插手你們的紛爭,但我要知道我唐氏的人安然無恙。”
反正這些歐陽氏的狗東西出現在這裏一定是家裏有什麼小輩動了歪腦筋,她壽命不久,懶得去思考這些麻煩的事,只是默默陪伴着她的那些侍女,唐錦無法視而不見。
圓臉侍女憧憬乾淨的臉蛋出現在腦海裏,她嘆了口氣,越過此時手腳不靈光的辛祕,將綁着歐陽潯的繩子另一端握在自己手裏。
“帶路。”她不饒舌廢話,只淡淡命令。
歐陽潯拱了拱手:“遵命。”
然後他笑着看了看辛祕:“您的護衛似乎確實被捉了,我也確實知道那些侍女護衛被關在哪裏。”
這笑容可以說是溫文爾雅,只是辛祕與他打過交道,知道這人看着文質彬彬其實滿肚子壞水,一路警惕地跟在他身後。
地面損毀嚴重,古樹倒塌,根系拔出土壤,留下猙獰的深深空洞,兩人一狐小心地走過。
歐陽潯沒話找話:“這古樹怕是有上百年之久了,這樣毀於一旦真是令人心痛。”
唐錦不喜歡和陌生人說話,蹙了眉沒有迴應,辛祕嗤笑一聲,尖尖的狐狸嘴開合:“笑話,即使這爆炸不是你們做的,也與你們的到來脫不了干係,你在心痛什麼呢?”
歐陽潯無辜地回頭看了看她:“大人誤會我了,若我知曉爆炸,又怎會被埋?我只是覺得以您的謹慎聰慧,不會獨自逃跑纔對,於是才靠近唐氏家神暫居之處碰碰運氣,看看您在不在這裏……這些動手的人,目標可是唐氏家神呀。”
唐錦早有預料,波瀾不驚,辛祕四爪顛顛地趕路,也沒什麼興趣寒暄,兩方安靜了一會兒。
躍過倒塌的門廊時,辛祕後足有些淤傷,不耐煩地喊了唐錦,讓她接了自己一把,剛翻過去就又自行落地,慢慢地走。
即使疼痛難忍,走得一瘸一拐的,她也有着不變的驕傲與固執。歐陽潯用眼角的餘光收穫了這一幕,嘴角笑容微頓,彷彿無盡深潭裏泛起隱祕的漣漪,他的眸光波動了一瞬。
一樣的驕傲、一樣的強勢,就連頤指氣使的口吻都是一樣的……也許,那些被叫做神明的,全都是這樣的存在吧。
他眼神黑沉,氤氳着渾濁的墨色,像化不開的濃霧,一轉眼吞沒了所有的光明。
“您……知道我是誰嗎?”
歐陽潯忽然悶頭悶腦地問了一句。
他沒有指明,但辛祕知道他在問自己。於是四爪繁忙交替趕路的狐狸抽空回了一句:“歐陽氏的私生子?”
年輕男人笑着頷首:“我一直到近幾年,才被歐陽氏尋回,從前都流落在山村荒野之間,是個不折不扣的粗人,之前要是有冒犯到您,容我道一聲抱歉了。”
辛祕敏銳地察覺到,他沒來由地提起自己的過去,彷彿是要故意引出些什麼話題。
但她喜歡給別人添堵,於是一聲不吭,不表現出半點好奇。
“……”兩人一狐又安靜地走了一會兒,歐陽潯嘆氣了:“您真是……”
他背對着後方一人一狐,搖了搖頭,不再賣關子:“我父親是歐陽氏的家主,而我的母親是西境脂月館的歌姬江溶。”
唔……又是什麼可歌可泣的不被家族認可的愛情嗎?有點老套,不過看對頭不幸她還挺有興趣的,辛祕老老實實地安靜聽着。
倒是唐錦善良一些,問了一句:“他爲何要丟棄你?”
歐陽潯搖了搖頭:“他不止丟棄了我,也拋棄了我的母親。”
煙花叄月,細柳不折。
那時的江溶還是個淸倌兒,生得俏麗豔麗,卻是個大膽又跳脫的性子,不想委身於腦滿腸肥的恩客,深夜偷偷地翻過窗戶,從屋頂上逃跑了。
她跑呀跑,從未走過遠路的細嫩雙足踩着軟底的繡鞋,磨得鑽心的疼,但她一直都沒有停下。
她跑出了花街,到了一座酒樓的屋頂。
然後她遇到了一個坐在屋頂上喝酒的男人,那男人劍眉星目、猿臂蜂腰,有些好奇,又帶着點醉酒的不以爲意。
“你是誰?”那男人問她,聲音有點冷漠:“半夜逃家?”
江溶嚇了一跳,生怕他把自己扭送回去,掉頭就跑,結果僵硬的雙腳一滑,歪歪扭扭地從屋頂滑了下去。
呼呼風聲吹過耳邊,少女緊張地閉上雙眼,等待着骨肉摔落的疼痛……
結果被一雙結實的臂膀接住了。
那個年輕的男人帶着酒氣,雙眼卻銳利如芒,客氣地託着她的腰,將她輕輕放在地上:“不管有什麼難處,都不可輕生纔是。”
她是天真爛漫的性子,卻有一副勇往無前的膽子,而他是鋼筋鐵骨的身板,內裏又是柔軟公正的。
他們的相愛猝不及防,卻又水到渠成。
……
“溶娘,你且在這裏等一等我。”男人將已經懷有身孕的江溶安置在西境一所小城的客棧裏,眉目冷峻卻暗藏柔情:“待我回家秉明族人,便帶你與我的孩兒回族成婚。”
溶娘等啊等啊,等到日落月升,等到月朗星稀,等到春去秋來……她腹中的胎兒呱呱墜地,她寄宿的客棧將她掃地出門,這個倔強堅強的女人咬着牙養大了自己的孩子。
她仍留在這座城裏,她仍等着自己的“英雄”回來。
可她等來了什麼呢?
……
曾經,歐陽潯問過那位神明。
歐陽氏的虎神沒有名字,只准別人叫她爲虎神,她有着麥色健壯的身軀,和酷烈剛硬的脾氣。
“爲什麼,您不准我父親娶我的母親呢?”
虎神端着酒液,眯起雙眼,冷漠地掃視過他:“你的母親?是什麼人?”
不待歐陽潯開口,她便冰冷一笑,嘴角利齒懾人:“死人,還是廢人?亦或二者皆是?”
歐陽潯震愕之後,席捲而來的便是滾滾的憤怒。
虎神看着他赤紅的雙目,輕蔑勾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妓女,以爲憑着肚子裏的你就能攀上我歐陽氏?我歐陽氏不看出身,但也絕不容許一個出賣美色的廢物恃寵而驕。”
她手上輕輕用力,玉石酒杯應聲而碎,酒液滴滴墜地:“你父親也是個廢物,我派人去殺你母親時,他眼看着那些暗衛出門,卻一句不阻止,生怕惹我不快……呵。”
她笑了。
……她竟然笑了。
歐陽潯目眥欲裂,渾身冰冷如墜深窟。他以爲母親是被盜匪殺害的,他以爲……
一時是母親的笑,一時又是母親冰冷的手,紛亂的景象在他腦中混亂將沸,歐陽潯呆愣地看着虎神輕蔑的笑容。彷彿是看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她笑得前仰後合,脣角都有些紋路:“即使在我手下學了幾百年,你們凡人也都是廢物。”
——她高貴、驕傲、冷漠。
——她不是人。
“神明,原來都是這樣鄙夷凡人的。”他沒有回頭,腳步穩健地邁過一地碎石,聲音在樹影中波盪,平靜悠長。
唐錦是個與人爲善的神明,懶得搞事,也沒怎麼和虎神打過交道,初聽這事,有些不適地皺了皺眉。
辛祕也安靜了一會兒,路面上只餘她四隻小爪噠噠越過泥土的輕響。
“怪不得,”她說:“你知道我是神之後,表現得就很奇怪。”
歐陽潯淺笑着回頭看她,神色不變,眼瞳幽深。
“你們的虎神公認的六親不認。”辛祕看着他,“但神各有志,每位神明都是不一樣的。”
“哦?”歐陽潯笑問:“都是家族的珍寶,世家因神明而繁榮,又有什麼不同呢?”
辛祕面無表情地看回去:“我確實是我們家的珍寶,但另一句你卻說錯了。”
“——不是因爲家神,世家才繁榮。”她昂頭挺胸,不卑不亢:“是因爲家族繁榮願力強盛,才誕生了神明。”
歐陽潯停下腳步,細細地看着她:“……願聞其詳。”
辛祕在這個一向微笑待人的年輕人身上嗅到了一絲危險的味道,就好像方纔晚風樹影之下暗藏的硝煙氣息,不知什麼時候就會炸裂開奪命的火焰。
她嘆了口氣,蹲坐下來。
“你可知,辛氏家神是畏血的?”
歐陽潯安靜地看着她,辛祕不理他,低頭舔了舔自己受傷的後爪:“但我誕生之初、這具承載着族人氣運的身軀,乃是狐狸。”
“狐狸本不會畏血,在我懵懂時,也會捕食狩獵,習慣血腥。”
“然而在我成長爲成熟的神明之軀,懂得了自己的身份,神力最爲磅礴之時,我開始畏血了,這又是爲什麼呢?”
歐陽潯神色微變,嘴脣動了動。
辛祕毫不在意地在他面前道出神明的祕密:“桑洲辛氏地處中原腹地,被戰爭包圍,無處可躲,於是我的族人們祈願着,可以遠離戰火,遠離血腥與死亡……”
“於是在這樣的願力中成長的我,自然而然地,厭棄着鮮血。”
——在抓破那個管事的脖頸時她便發現了,脫去神力,變成凡人之後,她再也不會畏懼鮮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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