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隻寶狐-被愛的神
唐錦信手一指,她身上的繩子就像灰溜溜的蚯蚓一樣掉在腳邊。圓臉姑娘動了動手腳,呆呆地站了起來。
然後她忽然跌跌撞撞地跑了幾步,抱住了在門邊含笑站着的唐錦。
“……”素來不愛與人親近,即使自己的族人也很不愛靠近的孤寡家神唐錦愣住了,雙手僵硬擡起,直到埋在她胸前的小姑娘細小的啜泣聲傳來,她纔回過神來,柔和了面頰,生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這邊正在感人重逢,另一邊被撲過來的人擠了個正着的辛祕掙扎着從唐錦袖擺裏鑽出來,因爲太生氣忍不住“唧唧”地嚷了好幾句,撲通一聲跳到地上,不高興地甩尾巴抽打了抱在一起的兩個人的腿幾下,高傲地揚起下頜,邁過門檻去裏面找人了。
侍女不看,她探頭探腦地去看那些穿着黑衣服的男護衛,這個鼻子太大、那個個子太矮,另一個又臭烘烘的……沒一個是霍堅。
她煩躁地咂了咂嘴,四爪噠噠地繞開那羣瞪着眼睛看她的護衛,又跑到裏間看了一圈,這裏也關了一批人。
這裏的是受了傷的,空氣中瀰漫着淡淡的血腥味,有些人還醒着,強撐着擡起眼皮看向門口,有些人早就失去意識昏了過去,蜷縮在角落裏。
她的嗅覺被血腥味影響,無法直接聞出是不是霍堅,乾脆跑到近前,一個一個翻過來看。
這個人好醜,不是他。
這個人鬍子拉碴的,也不是他。
這個人……已經死得發冷了。還好,也不是他。
她快把整個屋子的護衛都翻遍時,唐錦進來了,她環視一圈蹙了蹙眉,讓外間被解開束縛的侍女護衛進來救人,順便問辛祕:“沒找到?”
辛祕剛把最後一個沒看到面孔的人掰過來,這是張少年的臉,失血導致面孔慘白,但也不是霍堅。
狐狸搖了搖頭,因爲人多眼雜不好開口講話。
霍堅不在這裏。
她一時不知道是怎麼樣的心情,到底是慶幸還是憂慮呢?……若他不在這裏,也許他已經跑掉了,沒有受傷,還好端端的,又或者……他乾脆被拉去單獨審問,亦或是死了呢?
這些煩擾在她腦子裏一股腦地打轉,拖得她心一陣陣地向下墜,讓神明感到惶惑。
門外,圓臉蛋侍女剛纔哭完,正在一抽一抽地擦着眼淚平復自己。
歐陽潯站在一邊,雙手被綁得結結實實,面無表情地看着她,神色帶着幾分探究。
“誒,你。”他出聲,臉上掛上討女孩子喜歡的文雅笑意:“你是從小跟着家神大人的嗎?和大人感情好像很好啊。”
圓臉擡頭看了看他,朦朧淚眼在他被綁的手腕上一轉,頓時警惕起來:“你是什麼人?”
“我姑且算是你們家大人的盟友吧。”歐陽潯討巧地說:“不然她不會把我單獨放在這裏,自己進去吧。只是發生了一些誤會,我才需要這樣讓大人們安心的。”
他說的……好像有點道理,要是真要抓他,現在他一個人在外面,完全可以逃跑。
圓臉斟酌了一會兒,相信了他幾分,政治上的事情她自知愚鈍,就乾脆不摻和,這個人要和她說話就說吧,她努力不惹到他,也不透露重要信息,不給大人拖後腿。
“我和大人感情不好,我也不是從小跟着大人的。”她警惕地說:“我近幾年才被送到宅子裏來,對大人的崇敬也是我單方面的。”
歐陽潯神色有些莫測,他噙着笑意追問:“近些年?那之前你生活在哪裏呢?我聽說侍候家神的一向都是嫡出的女兒?”
他這是明知故問好引出後面的話題的,但小圓臉聽不出來,她癟了癟嘴,像是覺得自己的身份有些卑賤:“……之前我生活在家裏,我是……旁支、庶出……”
“哦。”深知這些高門士族之間的門第規矩,歐陽潯面色微不可查地轉冷,“到底是偏遠的別院,不捨得嫡出的嬌嬌女兒來受苦。”
他是在挑撥離間,小圓臉卻聽不出來,還掛着鼻涕呢,就擡頭瞪他:“休要胡言!能陪伴着家神是莫大的榮耀,憑我的身份,這是天大的好事!”
她倒是打心眼兒裏喜歡自己的神,歐陽潯有些好笑:“你的神對你很好嗎?若她真的憐憫你們,又爲何帶着你們住在這裏?”
這話夾雜了幾分他自己的火氣,着實不太尊敬,小圓臉好生氣:“你!你竟然敢這樣猜測大人!”
“我母早亡,被過繼到嫡母名下養着,可嫡母終究也只是保我不餓死。我曾經怨過她,怨恨她不教我詩文書畫,不給我金玉首飾。”
“我無法如兄弟一般爲家族征戰出仕,也沒有姐妹那樣的才思文氣,就連受米糧都是家族的施捨,在家裏有如累贅,被幹脆送來這裏。”
她氣得紅撲撲的小臉兒忽然頓了頓,有些驕傲的笑意:“……可我來對了。即使這裏偏遠無人煙,成日裏不是鳥鳴就是獸吼……但我認識了大人,是大人教會了我好多好多東西。”
“大人告訴我這煉煉人世沒什麼‘應當如是’,我的嫡母操持着收成不好的一家,我什麼都做不來,她不苛待我,肯給我一口飯喫,於我來說便是公允的。”
“大人從不白受供奉,她守護着我們唐氏的每一個人……雖我不值一提,可我也明白了,這世間公平無非便是得到了什麼,也合該付出些什麼,以求一個心安理得。”
“現在我不怨我的嫡母,是她養大了我這個‘廢物’,同樣的,我也感恩教會了我這個道理,讓我終於直着腰爲人,而不是怨天尤人任人奉養的家神大人。現在我爲家族做事,也在爲家神做事,種花、灑掃,我做不來很多,但喫的每一口米糧都是我本應得到的,不用再求人,也不會再求人,我現在是一個坦坦蕩蕩、只屬於自己的人了。”
她雙目耀耀,聲音明朗而驕傲:“若未曾親見灼灼烈日,又如何知悉曾身在長夜。”
歐陽潯看着她,似是看到了一束光,幾乎被她刺痛,抿着脣扭開頭去。
小圓臉還在笑:“……何況,大人是真的疼愛我的。以前我只會怨恨嫡母時,她不准我滿身陰鬱。而我識得自己的渺小,開始感念嫡母時,她反倒處處嫌棄嫡母的不好了。”
她聲音輕輕,語氣真誠:“教會我感恩和自尊,是她的法理。無條件偏袒於我,是她的情誼……我省得的。”
兩人的對話沒有持續很久,歐陽潯沉默着,沒有再問下去了。他身形蕭瑟地站在宅邊,莫名有些思索的遲鈍。
辛祕一跑出來就飛過來咬他:“騙子!”
她彈跳力驚人,加上白跑了一大圈的生氣,怒火高漲之下四爪在地上一蹬,像道紅色的箭一樣直射而來。
小狐狸生氣跳得高,歐陽潯悶悶回神,眼看她衝自己直衝過來,落地怕是要摔,下意識就伸手去接。
——沒接到。
從後方忽然傳來一道力氣奇大的拉扯,拽着他手上綁着的粗繩,直接將他扯得疾步後退,幾乎要摔倒在地。
他將將站穩腳跟,便迅速擡眼看去,卻見一個高大的人影取代了他方纔的位置,牢牢地接住了撲過來的那隻小狐狸,順手便將她捧到胸口。
那是……歐陽潯眯起眼睛,去看那灰撲撲的背影,被綁着的雙手下意識用了力道想要掙開。
那人一頭泛着棕的濃密長髮只在腦後粗粗一紮,肩背挺直,一邊手臂粗魯包紮着,滲出細細血絲,雙腿穩健,將狐神在懷裏藏好之後,才轉身回來看他。
眉目深深,茶色眸子帶着凜然殺氣,正是霍堅。
繞了一圈,這倆主僕還是瘋狂互相尋找,最終碰頭了。歐陽潯扯了扯嘴角,有些自嘲地想笑:“……大人,我這不是沒騙你嗎?你的護衛真就在這裏吧。”
辛祕沒理他,根本沒空。
她撲到一半時,眼睜睜看到一邊的樹上飛身撲下一個黑影,取代了歐陽潯原本垂頭喪氣站着的位置,一驚之下在半空強行更換姿勢,準備抓來人的臉好逃脫。
結果那人手掌又大又結實,在她兩隻前爪下面一撈,就捉得穩穩的……那手還分外熟悉。
她不可置信地扒拉了一下四隻小爪子,擡頭看去,熟悉的寬闊肩膀、熟悉的俊朗下頜、熟悉的堅毅嘴脣……最後是那雙熟悉的茶棕色眸子。
原本是深深的、毫無波瀾的,像是嚴寒封凍的的古井,卻在與她對上視線的一瞬間,彷彿冰層碎裂,春花萬綻,笑意從冰面下盪漾着流淌而來。
那層融融的暖意幾乎熨到了她的皮毛,辛祕直愣愣地盯着他,傻乎乎地動了動大耳朵,遲鈍地反應過來。
——啊,是她的霍堅。
他沒死,沒短腿缺胳膊,活得好好的,還自己來找到她了。
紅紅的小狐狸忽然“嘰嘰唔唔”地咕噥了一聲,猛地鑽進他懷裏,扒着他的衣襟不放了。
歐陽潯的眼神在霍堅面上繞了一圈,又看向他的胸口。某隻拽得不行的狐狸正杵在那裏,幾乎要鑽進人家衣服裏去。
霍堅好像正與他對峙,一隻手卻虛虛扶着胸口,那軟絨絨的長毛從指縫裏綿綿地支棱出來。
察覺到他的目光,沉着臉的霍堅轉了下身子,不讓他看到懷裏的狐狸。
歐陽潯扯起嘴脣,沒什麼情緒地笑了笑。
——神明的愛,被愛的神明。
——這裏只有他是被神明厭棄的。
基友:唐錦和小圓臉心心相印,辛祕和霍堅口嫌體正直,歐陽潯萬人嫌,好慘啊。
嫉妒使他質壁分離!
淺rua一把!下章好好r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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