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九隻寶狐-李洛兒與烏叔蓋
她狡猾、謹慎,與金龍李氏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甚至如她所說的一樣本就出身於金龍李氏……然而她對這個古族的態度是平淡中透着疏遠的,口口聲聲告訴辛祕去找尋寶藏,可轉頭又用模棱兩可的態度令她生疑,甚至在他們原路出發之後,烏叔蓋還帶着人前來阻攔。
因此辛祕也只是有一瞬間訝異於李洛兒可以說是顯赫的身份,很快就定了心思,平靜下來。
黑龍的笑聲在廳堂裏迴轉傳響,它興許是猜到了他們背後偷偷跟着的那個人與李洛兒有着隱約的聯繫,話語中諷刺的意味很濃,待它用極盡惡毒的言辭,將李洛兒長長挖苦了一通,在場兩人一狐沒什麼表情,那個躲藏起來的鼠輩也沒很大波動,它很快又開始覺得不滿了。
見那佈滿黑紅花紋的可怖長尾再次開始騷動,辛祕挑眉,在它情緒失控之前出聲打斷:“所以,我能爲你做些什麼?你又願意給我什麼?”
它被拉回了神智,眯着眼睛睨了辛祕一會,低下巨大頭顱油滑地說:“我能給你的,也就是你們想要得到的。”
“——金龍李氏的財富。”
爲皇數十代,李氏家族的手中收攏來了難以想象的富貴,提到傳說中震懾人心的巨大寶藏,應該沒什麼人能抵禦住這種誘惑。
眼風一瞥,看到兩人一狐互相看看,眼中盡是意動和動搖,金龍滿意地低下身子,用巨大的頭顱靠近他們,嘶嘶地吐出誘惑的話語:“我雖貪財,但離不開這裏,那些金山銀山……也不過只是個華貴的睡牀罷了,若你們願意助我,區區金玉……我自將盡數奉上。”
那弱小的狐神顯然是心動極了,四下看來看去,想要找到傳說中天下聞名的寶藏,然而空曠寂寥的廳堂裏除了頂壁上鑲嵌的數十顆夜明珠外,也就只剩下孤零零躺在冰冷土地之上的兩具骸骨。
“你把它們藏起來了?”狐狸追問,舔了舔嘴巴,眼裏盡是貪婪的光。
“那是自然。”龍神狡猾地用獨目掃視着她,又一一看過在場其他兩人的表情,細細評判。
“那我能助你什麼呢?”她沉吟着提問。
烏叔蓋屏息,用精瘦有力的雙臂在山崖上懸吊着身體,像蝙蝠一樣倒掛着,將自己完美地融入了一處洞穴處的凸起後,夜明珠照在山壁上留下的影子變成了一個恰到好處的屏障,讓他在這裏剛好將遠處廳堂裏的動靜盡收眼底。
他面無表情,氣息沉穩,一如前些日子跟隨在這些中原人身後一樣老練而沉默。
然而他的心緒複雜不平……也一如走近李洛兒身邊,觸及了那些冗長乏味的謎團之後。
他很小很小的時候,阿爸就因爲突發的惡疾而去世了,阿媽整日以淚洗面,哭壞了眼睛,肚子裏還懷着的妹妹也沒了,那時他們寨子裏很窮很窮,會看病拿藥的人太少了,他沒有辦法,帶着阿媽從寨子裏離開,去找了傳言裏會看病的一個古怪女人。
那女人住在十里地外的小寨子裏,走過這樣長的路,阿媽已經憔悴得雙頰凹陷,可她還是哀哀地流着淚喊着阿爸的名字,不肯喫一口他帶着傷捉回來的小鳥。
“阿媽……”他惶恐不安,心驚膽戰地捉着阿媽青筋突兀的細瘦手腕,在心裏祈求着,見到會看病的人就好了,喫點藥就好了,只要喫完藥,阿媽就能好好喫飯,不再哭泣……他們的生活就能回到以前的樣子,阿爸死了,他就變成家裏頂天立地的男人,來保護阿媽就好。
可是,那個女人不這樣想。
“她的病吃藥是治不好的。”那個面孔秀麗,長得與他們的族人都不相像的細瘦女子對着他搖頭,“她是在自己尋死。”
那時烏叔蓋還是個年幼的孩子,他一顆惶恐的心不能理解其中蘊含的可怕含義,他只知道:這女人治不好阿媽,她還說阿媽要死。
他驚怒交加,發揮出了一個孩子受傷時的最大力道,將她推得跌坐在地,抹着眼淚逃走了。
可後來,一切都像她說的一樣,在這個寨子裏阿媽仍然不肯吃藥,不肯喫肉,他呼喊着阿媽的名字,問阿媽是不是不要他了,可她也只是用乾枯的手掌撫摸他的額頭,便抽回了手去。
第一場雪降落之前,阿媽死了。
他帶不走阿媽的屍體,回不到長大的寨子,只能在這裏的荒郊野外,草草地挖一個坑,將阿媽安葬了。
他還太小,也照顧不好自己,長久的奔波已經讓他精疲力盡,強撐着在雪花剛開始紛紛灑灑落下時將阿媽埋好,已經耗光了他的最後一絲力氣。
他暈倒了,跌落在淺淺一窩的雪堆裏,隔着乾枯的枝丫隱約看到冰冷的天光。
好累呀……
他想,究竟有誰會陪伴他呢?
再醒來時,他已經在溫暖的火堆邊上,凍傷的手腳都裹着墨綠色的草汁用布包好,在暖意中散發着鑽心的癢。
他伸手去抓,一隻軟乎乎的溫熱手掌按住他的小動作:“不要動。”
啊……是那個,會看病,但不會給阿媽看病的女人。
烏叔蓋愣愣地看着她,看她在火堆映照下細緻溫和的臉。
後來,她就這樣順其自然地撫養了他,叫他讀書寫字、打獵採集、辨認藥草、望診看脈。他也越來越出色,越來越英勇,逐漸變成了寨子裏最厲害的年輕人,即將要接過重大的責任。
可也就是這時,他漸漸看出了她身上的陰雲。
她爲什麼長相與族人不同,她爲什麼沒有變老,爲什麼離羣索居,爲什麼身邊總是縈繞着不幸?
“他們告訴我,你每逢二叄十年就會換一個鎮子居住,只是那些年紀大的人都對你有印象,因爲你從來不會變老。”烏叔蓋在脖子上紋滿象徵功績的紋身後,第一次問了她這個問題。
面容秀美的年輕女人就着壁爐的火苗揉搓手裏的幹葉子,聞言看了過來,面上溫和帶笑:“因爲我是被詛咒的人,我身帶災禍,不老不死。”
她一如既往地乾脆直白,就像很久之前,他問她能不能救阿媽一樣,不肯騙他。
“我與你血脈相悖,我的族人我的親屬都是苗人,我將永遠與他們一起,若你不肯讓我幫你,那麼你的厄運總有一天會傷到寨子裏的人,我不可能當做什麼都沒發生一樣,繼續與你說笑。”烏叔蓋成爲寨子裏紋身最多的青年時,最後一次去找了她。
即使她已經住在寨子裏最偏遠的房子,可秋日的驚雷仍然引燃了空屋的稻草,沒有燒死人,但足夠寨民們驚慌失措。
不管這雷與她的厄運是否相關,將這樣一個曾經幫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看過病的女人趕出寨子孤身等死,苗人們做不出這樣的事,他們只能越來越遠離她,越來越躲避她,期望不幸遠離自己。
“究竟要怎樣才能救你?”他擰着眉,執拗地看着她柔和的眉眼,胸腔裏似乎有血在翻滾。
“……還不是時候,還不是現在。”叫做李洛兒的女人柔柔地說,她的指尖被草汁染得發黃,正在自己的衣帶上無意識地揉搓着,她對他說話,就好像過去十幾年來反反覆覆重複的那樣,只是哄騙孩子的絮語。
烏叔蓋失望了。
“我想護你,可我也要保護寨子。”他說,“若有一日你做的事要危害苗疆大地的山林與子民,我一定會阻止你。”
可……
“你不會的。”李洛兒只是低聲嘆息。
——而他也果然沒能硬下心腸。
在地動那日,他帶領隊伍回到寨子裏時,裹着長袍的李洛兒正在等他。
“我沒能驅趕他們。”他說,聲音裏帶着隱約的怒意,不知道是對着誰的,是不肯告訴他緣由,只謀劃着什麼的李洛兒?還是知道不該幫着她繼續摻和這些詭祕的事情,卻難以下定決定的自己?
“沒事的……沒事的,已經快要結束了。”李洛兒溫和地看着他,嘴角微微勾起,眼睛裏盛滿了淺淺的陽光:“現在,我只拜託你最後一件事啦。”
“……跟着他們,一直到那個地洞裏。”
“……如果他們發現了你,但並不找你,那你就快點回來,陪陪我,然後……替我挖一座小墳墓吧。”
“而如果他們找到你,那你,一定要聽他們的安排。”
烏叔蓋緩緩地吐出一口氣,垂下眼簾,遠遠看着那個緩步走過來的漢人男子。
他看起來很瘦弱,文文雅雅,還帶着傷,只是身上處處染血的衣裳卻也表明他並非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
那人擡頭看到了他,很自然地笑了笑,用有些生硬的苗語開了口。
“合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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