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緒
江展彥真是好涵養,眼前是青城派的新任掌門何品遠,他滿臉的殺氣,帶着門中弟子衝進了弄雲莊的後花園前來問質。江統跟其交涉老半天,請何掌門帶着門下弟子離開弄雲莊,何掌門卻不給面子,非要弄雲莊解釋被帶走的沈淮秀怎麼是塞外雪宮的人?江統大怒,雙方爭執起來,江展彥只是坐在對面的亭子裏專心的撫琴,也不發脾氣。
“江公子,你的興致太好了吧?”何品遠飛身躍過園中小湖,站在江展彥的面前,濃重的四川口音震動耳膜。
琴絃一按,江展彥淡淡的笑道:“青城派也是武林中的名門正派,怎麼如此下品?何掌門興師問罪,什麼理由?”
“江公子明知故問,那個沈淮秀有問題,她一個普通的繡女怎麼會塞外雪宮的武功?分明是替換的冒牌貨!江公子這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吧!”何品遠冷笑數聲。
“哦?何掌門如何得知沈姑娘是真是假?你們見過面嗎?”江展彥劍眉倒豎,冷冷的掃視他。
何品遠臉色發青,哼道:“那位沈姑娘打死了好幾個青城派弟子,如今更是逃得杳無音訊,朝廷,武林各派都在找她的下落,江公子不會不知吧?”
“沈姑娘跟展彥拜堂時就被朝廷錦衣衛帶走,各派中人都親眼所見,難道何掌門眼睛有問題嗎?”江展彥冷笑起來。
何品遠大怒,突然伸出精瘦的雙掌擊向江展彥的兩肋,江展彥身形一晃,避開了他的攻擊,袖中摺扇滑出,落在手裏。他反手打在何品遠的肩頭,扇子帶着一股勁風,令何品遠感到肩頭輕微的酥麻,他大喫一驚,這江公子年紀輕輕怎麼如此高深的武功?
他飛起左腿踢向江展彥的下盤,足尖聚足力道,若是踢中,非死即殘。這記狠毒的絕招他從不輕易使用,但是今日不同,他也是響噹噹的一派掌門,若是被個年輕後生打敗實在沒面子,青城派以後在江湖中再也擡不起頭了。
江展彥步伐怪異,如喝醉般左右不穩,踉蹌着似要跌倒,卻恰到好處的避開何品遠來勢洶洶的毒辣飛腿。何品遠大急,兩條長腿齊蹬過去,想必是狗急跳牆了。
江展彥嘆了口氣,忽然飛起右足踢向他的足踝,快如閃電般點在他的足關節處。何品遠痛聲大叫,顫顫巍巍的落在地上,差點跌倒。
“在你弟子面前,我給你留個面子,否則你就是個廢人了!”江展彥輕聲冷笑,輕蔑的看着冷汗淋漓的何掌門。
何品遠情知他沒有用全力,趕緊抱拳:“江公子,青城派從此絕不叨擾弄雲莊,這便走了!”
“何掌門,臣彥得罪了!”江展彥笑了笑。
看着何品遠帶着門中弟子走出,江展彥卻發怔,江統忙道:“公子是不是在想上官姑娘?”
“月曦怎麼就逃了?是落霞幫她脫逃的?從東廠手裏救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那桂淮裏可是東廠四大高手之一呢,落霞絕對不是他的對手,況且開武鏢局和朝廷關係不淺,齊雲威已經做到了五品將領,落霞不會不曉得其中的厲害!她想幹什麼呢?”江展彥細細琢磨着,扇子在手心裏輕輕拍打起來。
江統道:“公子以爲是齊姑娘幫上官姑娘逃走的?上官姑娘曉得這個計劃,她該不會背叛顏宮主吧?”
江展彥嘆道:“姑姑對月曦是冷淡了些,我也想勸姑姑放棄這個計劃,畢竟月曦是她一手帶大的徒兒,這麼輕易就放棄太沒有人情了。逃了也罷。”
“上官姑娘若是暴露身份,那麼沈姑娘的下落就會引起他人注意了,弄雲莊怕是要惹來很大麻煩了!”
江展彥笑道:“別人倒不足慮,誰也說不清沈姑娘是真是假,可是她,應該是知道了很多事。”
“公子說得是齊姑娘?”江統皺了眉頭。
江展彥嘆了口氣,看着天邊的斜陽。“落霞萬丈,絢麗燦爛。她應該要來了——”
兩個月過去,月曦恢復的差不多了,她發現齊落霞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好幾次竟然睡不醒。每次問她好不好,都被她巧言避過。
“你不要擔心我,看你今日氣色不錯,讓我看看你內力恢復幾成了?”齊落霞安慰着她。
月曦明白她的意思,便試着運氣,開始還有些阻滯,感到一隻溫暖的手掌抵在她的後心,將一股氣流輸入她體內。很快月曦便感到丹田之氣源源不斷的通入全身經脈,舒暢無比,內力無窮無盡。
“落霞,我好了!原來這種草藥真的很厲害!”她喜悅的抱緊了落霞,卻沒注意到她的身體變得如火般炙烤!
“是的,你好了——”齊落霞笑嘆,忽然像燃盡燈油的燈芯,雙手從她的後背滑落下來——
月曦大驚失色,急忙喊叫:“落霞!落霞!你怎麼啦?”
齊落霞蜷縮在地上,抽搐個不停。月曦趕緊解開她的衣服,想查看她有沒有受傷,突然,她看見她脊椎上好多條紋如藤蔓般擴散至整個後背,如爬滿長長蟲子般蠕動着,嚇得她臉色失血,差點吐出來!
原來落霞是將體內的功力發揮到極限,全部輸給了月曦,只留下那些鬱結在心肺裏的滯氣,沒有內力抵制蠱咒的侵襲,那妖異的蠱毒便趁機擴散出來,封住了她的身心脈絡,也就是說,如今的齊落霞只是個即將被蠱毒吞噬掉的肉體。
月曦驚恐萬狀,不知怎麼辦好?急忙替她整理好衣衫,想起她常服用的丹藥,就在她懷裏摸索,果真有個小小的瓷瓶,但是已經空無一粒!忽然腦中想起她給她服用了許多,這些天就沒見她服用過,應該是早給自己喫完了。月曦心裏大動,眼淚就這麼一滴滴的流在齊落霞的臉上,生死相望,不知命運如何!
柴火滅了,洞外漸漸露出晨曦時的霧氣,她緊緊摟着齊落霞,不敢離開。
“我好熱,你快熱死我了!”齊落霞忽然夢囈般喘了口氣。
月曦驚喜交加,猛地坐起來,“你,你沒死!”
“你好像很意外,難道抱着死人你不怕嗎?”齊落霞笑了起來。
月曦顧不得生氣,哭道:“你快嚇壞我了!不許你再這樣,我,會和你一起死的!”
齊落霞看着她,漂亮的眼睛有些溼潤,擡起手撫摩她的臉頰,拭去上面的淚痕,柔聲說道:“我真的不是有意要嚇你,怎麼回事呢,今日又沒有弦月出現,卻突然發病了!”
月曦見她很虛弱,便要爲她輸入真氣,被她抓住手,“別害我呀,我快被身子裏亂竄的真氣逼死了,你還是讓我睡會兒吧,我不會有事的。”
月曦還沒說話,便看到她閉緊了眼睛,嘴巴也咬得很緊,睡得還蠻香的。過了好久,她嘆了口氣,齊落霞啊,你還真是個奇怪的人,怎麼讓我整天提心吊膽的?
她見落霞的藍色外衣破了個洞,便拾起來仔細撫平,從頭髮上取下簪子,捏出一枚細針,縫了起來。齊落霞此時也醒了,看着篝火閃動下,她絕色容顏美不勝收,兩頰的暈紅顯現出她已經傷愈了。
“聽你說起過,我的紫奎毒怎麼成了你的良藥了?”月曦好奇的問道。
齊落霞正發呆,聞言便回過神來,笑道:“我也不解,聽駱神醫說,紫奎毒恰好是剋制苗人蠱咒之毒的良方,我便揀了條命。是不是因果循環?”
“你怎麼中毒的?”月曦更是好奇,一雙美瞳充滿疑惑。
齊落霞想了想,笑道:“你今天的話題很多呢,是不是不想與我分別?”
月曦輕輕哼道:“不想說算了,我不逼你!”
“你怎麼學我了?你不怕耳朵煩,我便告訴你好了。說來話長啊——”
她疲倦的打了個哈欠,笑道:“還是先喫點東西吧,要不然說久了肚子便餓的難受!”
月曦便不說話,她掌握了落霞的個性,越是和她認真,她便不太正經說話;越是不理睬她,她倒會故意挑起話頭。
那年我跟爹爹護送南方的貢品上京,途徑苗疆。聞言那座霧影山上妖魔作祟,常常迫害當地百姓,我仗着一身武藝,瞞着爹爹趁着夜色上山探個究竟。我在山上等了一晝夜,卻發現哪裏有什麼妖魔,而是幾個苗人扮着妖魔的模樣半夜出來謀財害命,欺男霸女。那個首領叫商嵬,我仗着俠名,真想爲民除害的,果然不負俠名,將那羣惡人逮住,那商嵬卻不簡單,跑進了一座深洞裏藏起來。我守了三天,還是進去要抓他出來。那商嵬竟然是巫族的人,想用巫術害我。他沒來得及害人呢,被我一刀殺了。但是,我走出山洞時突然莫明奇妙的昏倒了,昏迷中好像看見一個樹妖般的女子在我面前念着什麼咒語,當我醒來時卻發現自己睡在山上,那個神祕的山洞消失不見。不過商嵬和幾個惡人的屍體倒是不假,當時覺得自己做了很了不起的事,興奮了好些時日。要知道那時候我還不到十八歲呢。可惜,不久後我就發現自己有了問題,身上出了那些奇怪的條紋,平日倒沒什麼異常,可每當弦月出現,就會突發怪病,功力全失,不醒人事。起先我爹急壞了,爲我遍訪天下名醫,卻沒有絲毫病症。就這樣過了一年多,那些樹藤般的條紋越來越多,引起駱神醫的重視,他絞盡腦汁才研製出個方子,就是“百草回魂丹”,當我發病時可以減輕些痛苦。服用你的□□後,更怪異的情形出現了,發病時期更沒規律了,身子也時冷時熱,內力忽聚忽散,根本無法掌握得了。我們上來時就是內力突然回來了,否則定是要墜崖而死。可是我調理過自己的內力,還是沒什麼起色,依然渙散。現在的我能抓魚逮雞,靠得可是身體本身的素質。
月曦聽得入神,竟忘了手裏還拿着針線,恍惚中感到指尖一痛,滴滴血珠滾落出來。齊落霞也看見了,忙道:“哎呀,怎麼流血了!”
她趕緊握住她的指頭放入嘴裏輕吮,嚇得月曦一陣顫慄,指尖酥酥麻麻的感覺通電般衝向全身,她迅速抽回手指,喘息急促:“你,你——”
“別浪費我的雞湯呀,你可知道我抓山雞多麼辛苦!再呆在這裏,山雞祖宗可要詛咒我不得好死呢,把他老祖宗的子子孫孫快要喫光了!”齊落霞展顏一笑。
月曦定了定心神,嘆道:“是的,我們離開江湖很久了,該回去了。”
“回去是好,這裏太悶,哪有人間的趣味?”齊落霞似乎很嚮往山下的生活。月曦有些難受,悶聲道:“是啊,我連累你這麼久,也該離開你了。我既喫完你的“回魂丹”,你也要尋些丹藥回來了。再不捨得走,就是我貪心了,真要害你沒藥度命,我於心何安?”
齊落霞吐了吐舌尖上的草根,笑得直咳嗽,“咳,咳,你還真有點幽默的潛質,你說話越來越有我的味道了,這樣挺好,不要整天冷冰冰的,嚇壞了人呢!你看沒有人憐惜,多苦啊!”
月曦嘆道:“沈淮秀怎麼會有你這樣的姐妹!油嘴滑舌,真沒教養!”
“我這麼粗鄙嗎?你提醒的好,我該改改這些陋習了,以後可別真沒人要!”齊落霞認真的點點頭,反思着自己有多少惡趣。
月曦發懵,堵在心口的感情想一吐爲快,但是可以嗎?她暗暗嘆息不已,小心嚥下那些蠢蠢欲動的情愫。
怎麼才能離開這座絕峯呢?
齊落霞跟月曦已經探出了一條蜿蜒陡壁,那是她們上來的路徑。聽山風呼呼而過,陡峭如刀的崖壁令人心顫,齊落霞搖搖頭,難於置信:“那時我定是瘋了,這絕壁怎麼可能上的來?”
“難不成有神仙幫我們?分明是你揹着我的,我還沒糊塗。”月曦好笑。
齊落霞還是覺得不可思議:“看來定是山神看我們兩個女子被惡人追的可憐,暗中相助吧?你看我一個沒有內力的人可能飛上這麼高的山峯嗎?看着都怕!”
月曦不理會她的玩笑,望了眼懸崖絕壁,沉聲道:“如今可不需要山神相助了,我揹着你下去好了。”
“你,有把握嗎?”齊落霞小心的問。
“大不了和我一起死罷了,很委屈嗎?”月曦冷冷的瞪了她一眼。
見她不悅,齊落霞忙道:“就是死也做個飽死鬼嘛!我們都累了一天,回去喫飽喝足了,再走好不好?眼看就要離開這裏,真是有些不捨呢,今日就好好欣賞這絕峯的美景!”
月曦沒有異議,眺望朦朧雲海,遠處是巍峨高懸的峨眉峯。
“那裏應該就是峨眉派的所在,在那裏修行真是陶冶身心,盪滌魂靈的好去處,世間一切名利何足道也?”齊落霞指向雲霧繚繞中的樓閣,羨慕的嘆息。
“你不是一心想下山,怎麼此時倒顯得看破紅塵般?”月曦淡然一嘆。
齊落霞微微一笑,轉身看向她,眼睛非常清澈澄明,“月曦,我知道你討厭人世間的世態炎涼,人情淡薄。那些鉤心鬥角,陰謀詭計,我也不喜歡的。可是我不想逃避,我身中奇毒,不想這樣莫名死去。我還想搞清楚弄雲莊的祕密,救出淮秀。再者,你身上那麼多祕密,難道你甘心帶着這些祕密憂鬱一生?這些事情我們不可能忽略掉!”
月曦垂下眼簾,長而捲曲的睫毛有些淚光閃爍,“是的,我很想弄個明白。”她忽而擡眼,一雙美瞳裏綿綿深情,動也不動的凝望着眼前人。
齊落霞呆住,趕緊別過頭,笑得乾澀:“別這樣看我,我沒有內力抵擋你的誘惑,你快吸光我的魂魄了!”
“下了山,我也要變成另外一個人,你我何時才相見?就讓我好好記住你罷!”
月曦不顧她的調笑,動情的嘆道。
齊落霞心神恍惚,轉身抱住她,低聲沉吟:“放心,我們會見面的。”
清晨,兩人收拾行裝,喫飽喝足便來到絕壁前。
“這把刀雖然不好看,卻是罕見的玄鐵所制,沒有刀刃卻很耐用。你試試!”
齊落霞將短刀給她。
月曦接過刀,覺得刀身挺沉,笑道:“女孩子用這麼重的刀,倒是不常見!”
“別想讓我再說刀的來歷,不然今日又走不成了!”齊落霞無賴般趴在她肩上,緊緊摟住她的脖子。月曦果然沒問什麼,將手中編織如繩索的很長的藤蔓拴在一塊巨石上,又將尾端栓住落霞的腰箍在自己身上,沉聲喝道:“抱緊了!”
齊落霞閉緊雙眼,突然身心猛地下沉,她嚇得大呼:“是爬下去,你怎麼跳崖啊?”
“不敢看就閉緊眼睛!”月曦怒斥一聲,左手持刀,右手緊緊抓着藤蔓,身形如箭般墜落。
聽不見落霞高呼救命的慘烈,只聞呼嘯而過的冷風刀割般刺痛着臉,高空墜崖當然驚險至極!
忽然,身子猛地懸空而掛,停止下墜。落霞睜開眼睛,渾渾噩噩中發現月曦右手緊緊抓住藤蔓,左手的刀身全部插進了石壁。兩人離地不過十來米。
“你早說啊,嚇死我了!”落霞看了看不見頂的絕壁,長吁一聲。
“誰知道你這般怕死?”月曦輕哼。她鬆開藤蔓,足尖點壁,抽回短刀割斷了兩人腰部的藤蔓,兩個人便翩翩落地。
一解開藤蔓,落霞便捂着反胃的胸腹,坐在地上。“仙子啊,你也太拼命了吧?眨眼間就下來了,我還沒好好看看自己上去的路徑呢!”
“看你這麼心急下山,我就成全你啊!”月曦笑哼,將一張面具從袖口裏拿出,仔細貼在臉上。
那張仙姿絕色頓時斂去光華,又變回容貌端莊秀麗的沈淮秀。“你看看這張臉貼的端正嗎?”
齊落霞眯着眼睛,搖頭嘆道:“雪宮的□□天下聞名,真是名不虛傳!我完全看不出你原來的樣子了!此時看你扮成淮秀的樣子倒是蠻怪異的。”
“我們這便分手吧!”月曦淡然一笑,輕輕握了握她的手,便向前走了去。
齊落霞驚訝萬分,你也太絕情了吧!我們相處兩個月餘,一點離愁別緒都沒有?她張張嘴巴,終於什麼也說不出來,眼巴巴的看着她絕妙的身姿漸漸消失在風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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