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
一路上,如影異常冷淡，似乎就沒有曾經相識的感覺。落霞幾乎懷疑自己的眼睛有問題，難道她真的是另外一個人，不是她朝思暮想的月曦？
落霞不信,她跟她說着相思苦，悔恨事，卻迎來淡漠的甚至有些嘲弄的表情。
“齊姑娘怎的喜歡月曦師姐？你不是女子麼？”
落霞真要發瘋。她還是不甘心的問：“你口口聲聲說你是如影，那麼月曦既然是你師姐,你可知道她現狀如何？”
如影冷笑着斜斜瞟她一眼,道：“齊姑娘心智有問題，腦袋也有問題嗎？我說過月曦師姐已不在人世,莫非你不記得？”
“不會的！你騙我！”落霞大吼起來,雙目睜圓，道：“她若是你師姐,她死了你豈能幸災樂禍？明明就是你在騙我！”
因爲距離太近，如影的面紗被她呼出的熱氣吹皺，她眼神漸漸露出淡淡的諷刺,哼道：“那是她自己尋死，怨不得他人。宮主早訓誡我們不可動情，女子動情便會忘了自我,淪爲感情的囚徒。月曦不僅動情,還是對一個女子。她爲你而死,忘了自己的身份和任務,忘了雪宮,不是自己作死？這樣的人，我爲什麼要可憐她？”
落霞眼裏的怒意漸漸被淚水替代，顫聲道：“你，你說什麼？你這樣說，是因爲你後悔？”
“齊姑娘，你清醒一點好麼？我是如影，非月曦，哪有什麼悔不悔？我總認爲師姐死得不該，嗯，如果換了別人，我想宮主都不會爲她收屍。
不過，她的死唯一的價值便是救了你這個韓氏後人，也算死有所值了。她就安葬在天淵閣，你去了就能見到。”
如影漠然的走出了屋子。
落霞呆立半晌，我聽錯了嗎？還是她的演技太高深？月曦的死，我絕對不信！世上若是真有心有靈犀的話，我可以感覺到她的心跳離我如此接近。
可是她爲何要騙我？還以另一個身份來見我？
對了，她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生死經歷足可以改變一個人。她以前一直壓抑自己，現在可以釋放一下內心的憤懣和不甘了，那我就由着她好了。
到了天山，看她還有什麼藉口？
主意打定，落霞的心情輕鬆許多。好，既然你是如影，那我就以如影的身份對你。
這日到得大同府，落霞徵詢如影的意見，她說：“如影姑娘，大同府有齊家鏢局分號，這一路走來，我身上已無多少銀兩，到了關外，就不如現在方便。因此我想去分號取些銀子。不知姑娘的意思——”
如影淡淡說道：“好，現在去便是。”
落霞也沒再說什麼，微微一笑。
開武鏢局在大同府的分號位於大同府的黃金地段，匾額上寫着“開武鏢局”，右下角小一點的六個字：山西大同分號。齊落霞看着門前站着的兩個膀大腰圓的漢子，便走上去拱手道：“兩位兄弟，我是齊落霞。”
兩個漢子打量了她，相視一眼。“齊姑娘？”
“不錯，我是副總鏢頭齊落霞。兩位兄弟好面生，叫你們的李鏢頭出來辨認就是。”
落霞嚴肅的說道。
“齊姑娘稍等，在下這就去通報。”漢子不敢怠慢，趕緊快步進去稟告。
落霞對臺階下的如影笑道：“你覺得齊家鏢局算得上威風嗎？”
“草莽英雄，有個女當家的還算俠氣。”如影看看門前的石頭貔貅，威武昂首，略微一笑。
“你是在笑話我是女大王？”
落霞哼了哼，卻聽院子裏傳來一聲高亢的笑聲：“姑娘來了嗎？她在哪裏？”
如影不是很感興趣，淡淡看了一眼來人，只見他五十多歲，濃眉豹眼，粗獷豪邁的外表，走路虎虎生風，下盤很穩健，內力充沛。
“哎呀呀，賢侄女呀，你終於來到大同府了！”他呵呵笑着，朝落霞一稽首。
落霞還禮：“李伯伯可好？”
“託總鏢頭的福，老李頭身子骨硬着呢！”他叫李彌，打小就跟着齊興武，是生死相交的兄弟。他立刻嚴厲的對手下說道：“齊姑娘來了，你們竟然不識？”
兩個漢子趕緊拜倒，拱手道：“在下有眼無珠，望齊姑娘見諒！”
“兄弟們謹慎從事，自當表揚，何來的道歉？”落霞拉起二人，朗聲說道。
李彌將二人引進內院，只見內院佈置的很是氣派，中間是練武場，兩旁豎立着十八般兵器。“兄弟們剛練完功，都在喫飯，我這就去叫他們出來見姑娘。”
“不必，今日落霞來此一是爲了看望分號的兄弟們，還有一件事，現今時局混亂，朝廷的賦稅很重，我聽說大同府這邊境況更不樂觀，不知鏢局的生意如何？”落霞想起臨行前爹爹交代的事情，不禁關心起來。
李彌嘆了口氣，道：“姑娘問起，我也不隱瞞了，請這邊說話。”他引着二人走進一間偏廳，吩咐僕人上好茶點，這才說道：“其實分號的生意真是不錯，右玉與韃靼的戰火到了白熱化的地步，右玉被圍困一年之久，幾乎是座死城。朝廷遲遲不發兵，大同府一些有錢的商賈和官員悄悄託鏢局護送家眷財物逃出大同府。誰知道近日來了位兵部侍郎江東，代替大同總督楊順的職務，與大同巡撫楊選、總兵張承勖率領先遣部隊向右玉進軍。
人還未到，聖令即到，命各府軍民不得擅自離開府地，以穩定軍心局勢，全面支持右玉軍民，有人出人，無人出錢，無錢出力，整個大同府更是風聲鶴戾，草木皆兵。這聖令一下，哪裏還有人敢找鏢局護鏢？分號的生意不僅極差，還要交出平時三倍的賦稅。。。”
李彌苦笑着說道，被落霞打斷，她笑道：“既然朝廷是爲了抗擊韃靼，李伯伯就不要多想了。分號的兄弟們日子難過，我也理解。這樣好了，分號自己維持日常開支，兵荒馬亂的，兄弟們都不容易，我即刻請總鏢頭接濟這裏的經濟。李伯伯放心吧！”
她輕鬆的表態，令如影看了她一眼，心道：好大方！你忘了自己來的目的是拿銀子？
“賢侄女體諒，老李頭不勝感激！”李彌立刻激動的打稽。
落霞趕緊扶住他，“李伯伯何須多禮？鏢局的兄弟們同甘共苦，生死與共，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京裏好歹週轉靈便些。等朝廷打退了韃靼兵，日子便好過了。”
落霞不想驚動其他人，很快告辭。走出分號時，她自顧想着心事，也不管如影溫和的表情。
“齊姑娘，我們還是趕路吧，銀子雖然不多，省着點也是可以的。”
落霞回過頭站定，看着她笑了。
“你做什麼？”如影瞬間淡了眼神，她戴着斗笠，臉上還蒙着輕紗，也看不見她的表情，只是全身散發出一股冰寒之氣，令人生畏。
落霞向前走着，輕聲道：“你以爲我真是去借銀子的？”
如影一怔，哼道：“那你是另有目的？看來我是低估你了！”
“如果我告訴你，我馬上要去右玉，你願意同我去嗎？”落霞忽然轉身，讓如影猝不及防險些撞到她，一把推開她的手臂，冷冷道：“我的任務是護你上天山，可你自找麻煩故意拖延時間，我豈能答應？”
落霞看了看天，笑道：“暴風雨要來了，我們還是先回客棧吧。”
如影也不再言，與她若即若離的走着。
傍晚，天空忽然間烏雲滾滾，狂風暴雨肆虐，豆大的雨點打在屋頂上，啪噠作響，電閃雷鳴，天地瞬間晝夜交替。
喫過晚飯，落霞站在嘩啦啦作響的窗子前，對正在屏息凝神打坐的如影說道：“其實你不來找我，我也要上天山的。不過，你既然找到嵩山，就說明我的所有舉動都在你們的掌握之中。莫非你真是一路跟蹤我的？那麼我來大同府的目的你知道嗎？”
如影淺淺一笑，道：“齊姑娘說自己要上天山，可惜如影覺得齊姑娘心中還是以天下爲重的。齊姑娘知道攬月樓是雪宮的消息機關，故意進了皇宮，還與徐閣老來往甚密。這應該是給雪宮消息吧。消息說齊姑娘是受了皇帝的密令來到大同府的，那麼齊姑娘轉道河南嵩山只是爲了掩人耳目吧，確切的說是爲了掩去弄雲莊的耳目吧？”
落霞凝視她良久，溫柔的聲音：“我沒有騙你，去嵩山只是爲了求證一件事。現在只要出了右玉城便是關外，我去天山也沒有懷疑吧？我師父見到我沒有一點驚奇，對我的疑問也似有準備，這令我非常奇怪。現在想來，那一定是因爲她事先知道我要去的緣故，她對我過去幾年的經歷很瞭解，那必定是有人告訴她的。能對我這些事瞭如指掌的人是誰呢？”
說着，雙目炯炯有神的盯着如影，不容她絲毫的猶豫閃避。
“你很聰明，看來大師姐說得不錯。”如影波瀾不驚，靜靜聽她說完，方纔嘆了口氣。又道：“小師姐自小隻與大師姐親厚，臨終前將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了大師姐，請求大師姐將來好好照顧韓絮，韓絮，是了，你的真名便是韓絮。大師姐囑咐我所有一切便是叫我忘記小師姐與你的事，以韓家主子的身份相待你，至於嵩山你師父那裏，我只是遵從宮主的命令行事，你切莫想得太多。”
落霞忽然走了過來，緊緊逼視她，“如影，好名字！你就如月曦的影子麼？你既然不是她，爲何還要戴着面具？”
說着，手如閃電般劃過她耳根，就要揭開她的面具——
“你作什麼？”如影一聲怒斥，柔指驟然發力，打開她手。只見耳根處滴落幾顆血珠子。
落霞心痛的抓住她手，“對不起，對不起！我，我——”
忽然，窗戶外黑影閃動，一個閃電照亮天地，如同白晝，也映出數個影子來。
“什麼人？”如影一把推開落霞，話聲未落，手中已擲出三把柳葉鏢。只聽“噹——”幾聲金戈相撞聲，接着一聲怒喝：“好身手！”
窗戶破開，跳入幾個蒙面人來。
其中一人捂着手臂，那手臂已中一柳葉鏢，正冒着血珠子。其他的柳葉鏢應該被兵器打掉。
“你們——各位英雄夜闖本姑娘的房間是——爲了何事？”落霞抱拳笑道。
爲首的是個老者，怒道：“齊姑娘來大同又是爲了什麼緊要事？”
“這倒奇怪了，本姑娘與各位素不相識，我的事與各位有關嗎？你們夜闖姑娘家的閨房反倒有禮了？”落霞嘲諷着看他一眼，卻對老者身後的男子打量起來。
“你看我幹什麼？”那人陰陽怪氣的哼了一聲。
落霞恍然大悟，笑嘆道：“我總覺得這位大俠怎麼眼熟呢，原來是你——玉面狐呂平波！那麼夜闖女子閨房也不足爲奇了。”
那人哼了一聲，也不作答。
“廢話少說！齊姑娘還是將我們要的東西交出來吧！”爲首老者怒聲打斷。
落霞搖頭笑道：“藏寶圖我可沒有，不知先生要什麼？”
老者喝道：“藏寶圖是江公子的東西，老夫要的是皇帝密令！”
“什麼密令？先生這玩笑開大了吧？”落霞心中一驚，臉上不動聲色的笑道。
“巧辯！”他話方說完，身形一晃，一個箭步竄了上去，左手曲弦而側，右掌一抖，竟像化成三個圈子，這本是劍法中的“梅花三弄”，但他卻用之於掌上，威力仍見異常奇妙。
落霞見他話到人到，而且一出手就是絕招，絲毫也不敢疏忽。等到掌已臨頭，不退不閃，身形卻突地一斜，腳跟牢牢釘在地上，人卻在左側斜成坡，右手乘勢揮去，天女散花，亦是峨嵋心法。
老者見她閃避和出擊，確實和一般人大不相同，哼了一聲，雙掌一錯，連環拍出數掌，頓時但見掌影如繽紛之落英，漫天飛舞。
他所施的正是奇門掌式“塞外飛花三千式”，名爲三千式，其掌法的繁複變化，可想而知，落霞卻靜如山嶽，展出峨嵋心法，以不變應萬變，來應付他繁多的掌式。
晃眼，兩人已拆了數十餘招，落霞雖是守多攻少，但卻每一出手，必是要穴。
兩人瞬息又拆了十餘式，落霞突地一聲長嘯，掌式一變，竟自施出峨嵋旁支的一套，亦是招式變幻甚多的“迴風舞柳”掌法。
這一下兩人的掌式俱是以快制快，身形變幻不息，招式亦是繽紛多彩，只見掌影漫天飛舞，和方纔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如影靜觀二人打鬥，知道她這一變換掌式，片刻便要分出勝負，不禁更爲留意觀看着，希望能夠在最緊要的關頭，加以化解。不過她也奇怪，落霞不是嵩山弟子嗎？她學得應該是少林武功，怎麼用峨眉派的武功？
老者畢竟功力深厚，微一用氣，真氣即灌達四肢，左掌彎式往下去削踢來的腳，右手微一用力，落霞即覺把持不住，驀地回手收腿，左腳跟一用力，“金鯉倒穿波”，往後猛竄，以求自保，此時老者順勢前往，再施一擊，即可竟功。突然，他驚覺背心如被針刺，身子一個踉蹌，險遭跌倒。
“誰？誰在背後偷襲！”他怒睜銅環大眼，粗眉倒豎。
“前輩一把年紀，也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吧，不僅夜闖姑娘家的閨房，強行奪取她的東西，還與姑娘家拼命？這要傳出去可是有損大名啊！”如影冷笑着，手裏還捏着幾枚繡花針，竟不否認。
老者身剛立定，氣雖已餒，但仍不肯就此收手，正準備再往前衝，突地又回念一想：“此女年紀雖輕，武功卻深不可測，在我背後偷襲，我竟毫無察覺。爲了他人的事，我何必這樣苦撐，即使傷了性命，又有何用……”
“姑娘是雪宮的人？”呂平波謹慎的問。
如影眼不擡，只冷冰冰的說了句：“你說得不錯。”
“這位老先生真如如影所說，也是江湖上成名的大家，青城派何掌門是也。就不知道何掌門來此是受了何人之命？難道是他嗎？”
落霞想起了什麼，笑容複雜。
老者大驚：“你怎看出老夫的身份？”
落霞苦笑：“何掌門如此鬼祟行事，那你的身份必定不想被我知曉。江湖上成名的大家就那麼幾位，我看出何掌門的武功是西域奇功，江湖上盛傳只有何掌門修習這門武功。再說，試問世上除了他，還有誰對我如此感興趣？這麼聯想起來，倒也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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