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營
開武鏢局在山西大同本沒有分號,而是陝西的叢勇鏢頭因病過世後，陝西分號撤號後，副鏢頭李彌要求在大同設立分號，齊興武當時羈押在東廠,沒有回覆。李彌便是先斬後奏，等齊興武出來後也就默認了大同分號。
正巧大同局勢緊張，鏢局的生意極好，鏢局的頭目們一致認爲李彌的做法卓有遠見呢。
落霞與如影雖是同居一室,如影還是在地板上鋪了被褥,合衣而坐到天明。
“你們雪宮的人好生怪異，先前月曦也喜歡坐着睡覺,到你也是如此。莫非你們雪宮沒有牀？還是因爲我身上的病症讓你們怕了？”落霞故意說着笑話,心裏暗忖：你真是如影，何苦這般顧忌？再要一間房卻不肯,看來你是不放心我。可是你又不能泰然處之，想必你是欲蓋彌彰。見她不語，又道：“我明白你是顧忌我對月曦的情意,不過除了月曦，我又怎會對其他女子生出愛意？我更不會對你輕薄，是你心裏放不開罷了。
本來女子之間最易親近也最易產生隔膜,沒想到如影這般絕俗之人也難以免俗。”
落霞一直觀察着她,不禁笑了。
“雪宮的人不與人親近,非是因爲對方的皮相,我輩自問難比佛祖堪得破世人皮囊,不過在如影眼裏，女子做那男子之事一樣令人可惡。
女子親近本無甚緊要，可是若存了心思，又怎能混淆視聽？”如影說着，起身將被褥放好，才走出門去要小二送來洗漱的湯水來。
落霞自嘲的笑笑，忽然神色一凜，道：“我們即刻趕往右玉城，也許還要出關去見那韃靼首領辛愛，你意下如何？”
如影凝神片刻，點了點頭。
打點好一切，落霞忽然慎重的看了看她，溫柔的說道：“我想悄悄出城，現在我告訴你一件事，那李彌可能有了二心，也許他一直在盯着我們。
所以我們要易容，需要你——”
如影道：“你是說李鏢頭已經被江公子收買了？”
落霞正色道：“他一直不滿我爹壓制他做南方三省的總鏢頭，所以趁我爹被羈押時迫害陝西分號的叢鏢頭，自己拉了人馬來到大同府建立大同分號。
而且他來到大同後，勾結韃靼兵販賣人口，我這次來的另一個目的就是除掉這個害羣之馬。至於他有沒有被江展彥收買，我沒有證據。總之，我們一切小心爲好。”
如影幽然一嘆：“原來還有這個緣故。那你現在去右玉，可怎麼除掉他？”
“如今容他苟且幾日，待我們回來再說了。”落霞哼了一聲，轉身看着如影，道：“我想知道顏宮主既然相信江展彥是真正的韓氏後人，又要我去雪宮作什麼？她應該殺了我纔是。我等了她很久，令我奇怪的是她一點動靜也沒有。”落霞仔細觀察着她的眼睛，只有從她眼睛的一些細微變化揣摩她的心思。
如影淡淡說道：“你是韓氏後人的事情宮主沒有什麼懷疑，至於江公子，宮主豈能告訴我們這些隱蔽的事？一切還是等你到了雪宮再問，我無法回答你。”
落霞果然沒有再問，想了想，又恢復了常態。
她看到落霞拿出兩套衣物。
“你早已準備好了？”如影奇怪的看着她正穿戴男子的衣服。
落霞穿了一套灰布長衫，青布方士帽，還黏上兩撇鬍須，像模像樣的晃悠起來，一本正經的說道：“你看我像不像走方的江湖郎中？”
如影微微一笑，見她身材高瘦頎長，本來就有英挺豪爽之氣概。此時穿上男子衣服，還真像個俊俏的江湖方士。再看自己的衣服明顯偏小，是身紫色童子衣服，斥道：
“這樣的衣服總不會是你買的吧？”
“啊——是樓下那個江湖郎中的，我趁着他們師徒睡覺時牽來的，不過已經給了銀子，讓他們買件新的也好。可他的徒兒還太小，我將就着拿來了。”落霞帶着歉意說道。
如影也沒說什麼，忽然拆開衣服，又從衣袖裏拿出一枚繡花針來，指尖輕捻，雲絲穿孔，動作輕柔熟練，不到盞茶的功夫，飛針走線，將衣服改好。
落霞驚訝的睜大眼睛，暗暗認定：世上除了淮秀與月曦，我想不出還有誰有這樣的本事？月曦，月曦啊，你還要騙我到何時？！
如影穿上改好的外衣，擡眼時對上的是一雙深情癡意的眼眸，她沒有說什麼，輕輕揭開臉上的面紗，露出一張清秀的臉。眉如淡霧，眼若含煙，秀氣的俏鼻，脣無點紅，這張臉沒有光華，也沒有令人驚歎的顏色，放之人海，也不會引起多少注意。
“我說過如影不是月曦，你現在可信？”她冷淡的看着那雙眼睛漸漸放大，驚疑，困惑，失望，傷感，還有粒粒盈盈淚滴。
“不會的。。。不會。。。”落霞感到心裏砰的一聲，碎了一地。
如影靜靜的注視她臉已失色，淡然道：“雪宮裏最美麗之人莫過是月曦師姐，她的光華令日月都爲之失去光彩。而雪宮還有一個最醜的女子，就是如影，連如影現在的樣子也是婆婆修改過的。我一直戴着面紗非是故意瞞着你，讓你誤會。而是如影的臉不能暴露在外太長時間，否則臉上的麪皮就會脫落下來，嚇到你。”
剛剛有了些希望，卻被當頭一棒打得暈頭轉向，落霞震驚的聽着她冷淡的嘲弄的話語，難以置信的搖搖頭，“我不信！你非得用各種法子來考驗我的真心麼？除非親眼見到月曦的真身，否則我不信她真的不在人世。她答應我的，她會等我。她不會食言！”
如影看到她那雙漂亮的鳳目落下淚滴，咬了蒼白的嘴脣，道：“你不信也罷，到時候就由不得你了。”
落霞看着她拿起包袱走出了客房，抹掉淚水，心裏狠狠想着：你以爲我是喜歡你的仙顏麼？只要你是月曦，即使變成天下最醜的樣子，我也要定你！
下樓時，果然沒有引起他人注意。落霞注意到有行蹤詭異的人時不時的窺探樓上，不禁暗笑，大大方方的從那些人身旁經過。
戰雲密佈，戰旗飄揚，戰馬嘶鳴，戰鼓隆隆，戰爭一觸即發┅
巍峨的城牆上，衆將官持戈仗劍，簇擁着一位威武精幹的大將軍，他就是江東，兵部侍郎。
此刻，江東手按城牆，眼望四野，心情沉重。
從城樓上眺望韃靼大營，營火點點，胡茄聲聲，在黑暗中顯得格外悲壯淒涼！韃靼部只圍不攻，將右玉圍成了一座死城，士氣低落，城裏已經路有白骨，出現了食人的可怕現象，若不是大軍趕到，那麼這座城池將不攻自破。江東明白皇帝雖然派他出兵援右，其實皇帝心裏並不想與韃子開戰。聖旨雖下，但是徐閣老祕密交代他三思而後行，朝廷拖延至今，其中定有原因的。並不是叫他一來右玉就立下戰功，打敗韃子兵的。
“稟告大將軍，有人求見！”一校尉跪在他腳下，振聲稟報。
江東撫須沉吟，“什麼人要見本將軍？”
“回大將軍，是個走方郎中，他要小的將這件事物交給將軍。”
江東接過那面折扇，打開一看，立刻驚喜萬分，命道：“人在哪裏？快帶他來見我！”
江東當然認識扇子上的字跡，那是徐閣老的墨寶，看來來人是閣老極爲信任之人。
校尉在帳外稟報：“大將軍，有人求見！”
“快請！”江東顧忌被人知曉，趕緊吩咐校尉將來人帶進書房來。
只見來人是位俊美英華的年輕公子，偏偏作着郎中打扮。
“在下韓絮拜見江大人！”落霞靈機一動，掩去姓名。
江東趕緊說道：“韓公子請坐！”他看到韓絮身後的隨從，正冷冷的巡視着周圍。
落霞看了一眼如影，笑道：“她是我的隨從保鏢，江大人不必在意。”
江東這才慎重的說道：“不知韓公子帶來閣老的消息沒有？”
“閣老揣摩聖意，命我即刻趕來右玉相告江大人，不日楊尚書將率各鎮兵馬前來增援。所以江大人在楊大人趕來之前與韃子兵不要交戰，最好達成合議，讓韃子撤兵，免除兩國戰禍。聖上爲了平息天下民意，又要安撫邊疆重鎮，這是不得已而爲之的大事，請江大人慎重從事。”
落霞正色道。
江東臉色鄭重，在屋子裏來回踱步，嘆道：“本將軍已經各方敲打過韃子首領辛愛，希望他先撤兵，再議和。可是那辛愛分明有所顧忌，既不攻城也不撤兵，竟然按兵不動，一拖就是幾個月。現在有什麼法子讓他們瞭解聖上的意思？”
落霞心道：那辛愛做這些無謂之事分明是受人脅迫吧？
“江大人，韓絮願意夜探韃靼大營，請大人放我出去。”
“韓公子不可！公子是閣老器重的人，本將怎能將公子送去虎口？”
江東急忙制止。
“江大人不必過慮，韓某的保鏢能在萬軍中取上將首級，她能護我周全。”落霞輕鬆的笑道。
江東打量着眼前這個面目清秀的少年，身材瘦削，面無表情，手裏拿着一把長劍，好像看不出他的過人之處。
“韓公子。。。這。。。”
落霞抱拳道：“今日子時請將軍送我出城，閣老不會怪罪大人的。”
子時，兩個黑影從城樓的暗角處飄落下來，趁着夜色奔入遠處燈火通明的大營，她們沒有直接進入韃子營地，而是向旁邊一座山頂奔去。
山上有座山神廟，因爲戰亂，已經荒廢。
但是此刻卻透出一點光芒。
落霞判斷可能有韃子兵駐守。
“這是個好機會，廟中韃子兵必不多，我們可以抓一個俘虜，問出辛愛的營帳！”
說着，她就要向山上奔去，被如影拉住。
“沒有這麼簡單，還是我走前頭。”說着，她巧步躍至落霞前面，纖細的身影有如鬼魅般飄忽不定。
落霞愣了一下，來不及想得太多，緊跟着她的身影。
燈火搖曵，破敗的山神廟顯得詭異，一陣細微的說話聲從裏面傳出，嘰哩咕碌不知說些什麼。落霞聽了片刻，便想揣門而入，被如影搖頭制止。
“你聽得懂嗎？”落霞狐疑道。
如影點點頭，仔細聆聽。
從破損的木窗可以看見裏面有幾個蒙古韃子兵，正在喝酒。原來營中不許飲酒，這幾個膽大的韃子兵就偷偷的跑到山上來喝酒。
“他們說，大首領帶他們來搶漢人的城池珠寶，美女牛羊，本以爲很快就能回家。可是大首領卻圍城不攻，把大家都留在這裏受罪，人財不得。蒙古人的事情爲何要聽漢人的話？”
等等，蒙古人爲何聽漢人的話？
如影忽然閉緊嘴脣不說了，讓落霞暗暗心驚，以脣語問道：“漢人？那麼一定是江展彥了？還有呢？”
讀着她的脣語，如影嘆了口氣，道：“他們不過是幾個士兵，問不出什麼來的。”
卻見落霞忽然踢飛了窗子，身子躍了進去。
韃子兵大喫一驚，還以爲陣前偷飲被人發覺，定睛一看卻是一個黑衣人。一陣哇聲大叫，齊整整操着韃靼彎刀揮舞着向落霞砍來——
落霞反手拔出蒼芒朝三人揮霍，刀鞘未落，對面三個韃子兵已經刀飛身倒，痛聲慘叫。
如影走了進來，冷冷的對那三人說了幾句話。卻見那韃子兵嘴倒是硬，昂然不理。落霞當然明白他們的意思，冷笑陣陣，指頭朝兩個兵一彈，點了穴道。將刀架在其中一個頭目的脖子上，將他拖出了山神廟，站在高處，對如影道：“問他，辛愛的帥帳在哪裏？不說，就殺了他拋進山底！”
如影卻不問，順着韃子兵的眼神看了一眼，忽然轉身離去。
“喂！你還沒問呢！”落霞喊叫起來，那韃子兵卻忽然倒在地上，原來也被點了穴。
“還用問嗎？你沒看見中間那座營帳與別處不同？”如影冷哼一聲。
落霞依言看去，只見星火點點的敵軍大營雖然難以分辨，不過那中間一處營帳的燈火比別處要醒目幾分。
“這是按照北斗星型佈置的大營，帥帳自然在——從北斗七星斗魁上的最外第二星的天璇星，向斗魁外第一星天樞星延伸約5倍距離，能看到一顆亮量，這顆就是北極星了，那個位置就應該是主帥的帳營。蒙古人雖然是遊牧民族，其中也不乏能人巧士，總比那些貪圖享樂的明朝官員要強些，朝廷重文輕武，不比玄武皇帝開拓疆土的精神和勇氣，韃子圍城以後，那些守將嚇破了膽子，帶頭逃跑的總是明朝的大官！”
如影凝望着遠處，也不管落霞的驚歎。
“天啊，雪宮的女子當真厲害，上曉天文，下知地理，文才武功俱是上品，若是爲我所用，這天下真如探囊取物也！”
如影知她玩笑，忽然凌厲的眼神看着她，“你真的稀罕這天下，又有何不可？”
落霞一驚，苦笑道：“一個江展彥已經搞出這麼多事，受苦的是天下無辜的百姓。我即使真是韓氏後人，更不會以天下生靈作犧牲品，成就什麼大業。我想祖宗有靈，也會理解的吧。”
如影淡薄的看了看天空，“還有一個時辰天就亮了，我們快走吧。”
寅初，二人已經混入帥帳周圍。落霞勒住一個韃子兵，沉聲問：“辛愛在哪裏？”
當然她是對如影說的，需要她的翻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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