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城
落霞回過頭,見竹音站在門口，有些納悶的審視着氈包裏的氣氛。她走了過去，微微笑道：
“竹將軍有事找韓絮？”
竹音斜睨如影一眼，道：“我已經跟父王請示過了,事不宜遲，今晚就行動。”
如影不以爲然的放下水杯，微一晗首，表示禮貌。落霞看了如影,道：“也好。想必竹將軍知道江展彥的下落吧？”
竹音道：“城裏的探子自然查清了他的下落,他就在開武鏢局。”
落霞愣了一下，他在開武鏢局？原本以爲李彌只是爲了錢財勢力才變節,沒想到他竟然投靠了江展彥！那麼自己的行蹤江展彥自然清楚。他知道我來了右玉,必是衝着他來的，他那麼謹慎精明的人,皇帝密令的事他那麼清楚，可能也會想到我採取的行動。
她想到這些，臉色不太好。
“莫非韓公子有什麼顧慮？”竹音看出她的反常,關切的問。
落霞淡淡苦笑，對如影說道：“我覺得江展彥可能知道我們來了韃靼大營，所以即使利虎王子原來在開武鏢局,現在也應該轉移了地方。”
“也許從李鏢頭那裏可以得到些信息,就是問不出來也能找到些線索。”如影沉着的說道。
竹音道：“開武鏢局跟我們韃靼人素有來往,江展彥絕不會傻到將王子藏在那裏。他出入鏢局,卻從不帶隨從,即使妻子也從沒有露過面。探子說他妻子只是在鏢局見過一次，後來就沒了消息。探子多方打聽，原來他妻子在城東一家客棧裏。我們派人一直盯着那兒，也從沒見她出來過。所以我們只有暗中行事，切勿打草驚蛇。”
如影聞言忽然擡頭，眼中露出一絲驚異：“竹將軍說什麼？江展彥的妻子也來到此地？”
“是的，你爲何這般奇怪？”竹音口氣冰冷，很是不屑。
她是覺得如影對韓絮的態度有問題，哪有隨從敢跟主子那麼傲慢，冷漠，還那麼曖昧？
落霞苦笑：“先前竹將軍已經告訴我這件事，本來我想告訴你的。可是我。。。我不敢想象江展彥帶淮秀來這裏爲了什麼。。。如果他要用淮秀作人質，我們該怎麼辦？”
如影沒有說話，她幽幽一嘆。
竹音更是奇怪：“你們在說什麼呢？難道江展彥的妻子與你們是熟識之人？”
“豈止熟識？她與我自幼便感情深厚，情同手足。這也是我反對竹將軍第二個計劃的原因。”
“既然事情到了這一步，我們只有見機行事。”如影起身走到包袱前，將寒冰劍拾起，道：“我有個想法，請竹將軍和韓公子聽聽。”
“你說！”落霞不禁喜歡，月曦說什麼，必有她的道理。
“江公子來右玉絕非孤身前來，他需要幫手幫他做這些事。現在看來除了他帶來的武林人士，最熟悉這裏的開武鏢局便是他的有力助手。只要將那李彌抓住，應該能問出些事來。我們兵分兩路，一路與江展彥正面交涉，另一路暗中查找小王子的下落。竹將軍身份特殊，不易暴露，還是暗中查找王子纔是。”
“很好。今晚我們進城，竹將軍伺機抓住李彌，必然能尋得蛛絲馬跡。我們找到江展彥。計劃先這樣，如有異常情況再作打算。”落霞點了點頭。
竹音忽然道：“不行。你說江展彥的妻子是你故交，我擔心到時候你不好辦。還是我陪你去見江展彥，如影是你隨從，武功那麼好，處事精明，便去對付那李鏢頭吧。”
“可是江展彥見過竹將軍，你的身份一旦暴露，我擔心出現意外！”落霞制止。
竹音笑的詭異，輕輕一哼：“你不是擔心我，而是怕我連累你吧？我的武功沒有你好嘛！”
“哪裏？竹將軍誤會了。”落霞急忙解釋，她心裏暗想：你只是好奇，萬一身份暴露，這種緊張時刻，真是不好辦呢，江展彥再以你爲質，那就太糟糕了。
“竹將軍，我覺得你還是——”
竹音擺擺手，笑道：“你的意思我明白，我先回去了，晚上見。”說完，她轉身就走，根本不理會落霞的勸說。
落霞乾笑道：“這竹將軍有些奇怪，怎麼固執的像個小孩子？”
如影脣角彎了彎，沒有答話。
晚上，落霞和如影打理好自己，身着一藍一黑夜行衣，按照約定來到營外一處草地，只見肖楚風正等在那裏。
“韓絮見過肖前輩！”落霞恭敬的抱拳一鞠。如影淡然示禮：“肖大俠！”
肖楚風友好的還禮，道：“竹兒不同意我同你們一起進城，可是她父親對我有大恩，我怎能放心她去涉險？等她來了，還請韓姑娘爲我求情。”
落霞忍不住笑道：“肖前輩是竹將軍的師父，您怎麼還怕惹她不高興？”
“她父親對我有救命之恩，竹兒三歲時她父親爲救大王而死，臨終前將竹兒託付於我，所以我與竹兒名爲師徒，實有父女之情。每個父親都是疼愛自己孩兒的，我不想令竹兒氣惱。”肖楚風嘆息着，表情流露出慈愛溫暖。
落霞有些感動，這位肖大俠還真是至情至性之人，那麼如影說他爲心愛女子放棄盟主之位也未必是虛。她看向如影，想問她的意見。
如影似乎想着什麼，沒等落霞問她話，便回頭看了一眼，只見月光下走來一個窈窕的身影，微微一笑：“她來了，你還是問她的意思。”
“韓公子！”竹音一身黑色勁裝，還揹着個大包袱，鬆快的跑到幾人面前，笑道：“你們來的很早嘛，哦，師父也來給我們送行呀！”她禮貌的給師父行禮。
“竹兒，我。。我可不是來送行的。。。”肖楚風顯得爲難，期待的眼神看了看落霞。
落霞忙道：“是這樣，我擔心此次進城要冒很大風險，竹將軍身份尊貴，萬一有什麼閃失，我們無法交代。所以我請前輩跟我們一同進城，也好有個照應。”
竹音想了想，搖頭道：“師父啊，您對徒兒的關心慈愛，徒兒自然明白，可是父王身邊不能少了您，不僅漢人，更可怕的是那些部落宿敵時刻覬覦韃靼的領地，說不定我們大營有他們的探子呢。還有父王的兄弟們不滿父王坐大王的位子，目前局勢微妙又危急，一有風吹草動，便可能發生動亂。他們一定會趁機迫害父王，另立領袖。師父忘了徒兒的父親當年就是死在他們的叛亂中嗎？徒兒不想讓悲劇重演，請師父別爲了徒兒忘了大義，請留在父王身邊吧！”
夜風吹來，皺了衣襬，竹音頭上包着的青絲片縷鑽了出來，拂動她白皙嫵媚的臉龐，好生惹眼。
落霞沒想到竹音會說出這番慷慨激昂，又至情至理的話來，這女子此時哪有半點嬌氣傲慢，完全是理智大氣的風采。
“肖前輩，我覺得竹將軍說的有理，辛愛王身邊更需要前輩的保護，而竹將軍有我們照應，請前輩大可放心！”
如影心道：你應承的倒快，難道你真不明白這竹將軍是何心思？也許是個包袱，到時候看你怎麼辦？
肖楚風迎風嘆氣，笑道：“竹兒，你與你父親就這點最像，總是爲別人考慮，置自己安危不顧。也罷，師父只好留在營中等待你們歸來。”說罷，他向落霞鄭重看了一眼，似乎有所重託。
落霞也正色點頭，“肖前輩放心，我必保竹將軍安全。”
竹音走在最前面，笑道：“我雖然生在蒙古草原，可是自從跟師父生活，可是學了不少漢人的知識，也是按照漢人的習慣生活的。不過我還沒有進過右玉城呢，不知道漢人的生活是什麼樣子？近年來漢人敵視我們，不許我們韃靼人入關，我一直想不通爲什麼，其實雙方只要和平相處，互相幫助，就不會發生戰爭。師父說這是人的貪婪自私造成的，不想看到別人活得比自己好，想奪取別人的東西。到了極限就會發生大規模的戰爭，說到底就是搶別人的東西爲自己所有。即使毀壞了也不可惜。”
她說着蠻高興，後來卻連聲嘆氣。
“有道理。戰爭本來就是如此，不過明朝開國以來倒沒有搶過別人東西，總是別人來搶東西。不知道竹將軍有沒有聽說過南方沿海地區多年來一直有東贏人入侵，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另有北方蒙古部落幾次三番進攻我們關口，擄掠一空便跑。我想朝廷關閉關口自然有道理，也許竹將軍生活在後方，對這些不知而已。”
落霞發表一番感慨，全然不知竹音的臉色變了幾變，哼道：“韓公子這樣說，便是認爲這次戰爭是因爲我們韃靼人搶了你們東西？”
落霞道：“爲了一個女子開戰，辛愛王也未免太過莽撞了吧。我想辛愛王並沒有竹將軍想的簡單，前有江展彥的蠱惑，後有侵吞我中原國土的野心，他猶豫不決，不過是爲了保存實力，一旦正面開戰，他的勢力便會銳減，他的兄弟們定然聯合其他部落領主推翻他的王位，自立爲王。正好大明皇帝一心求和，辛愛王自知被人利用，正巧找個臺階下，既保存了實力，也可得到大明許諾的條件；又可以江展彥未能兌現藏寶圖的事實爽約，其他部落也無話可說，誰會爲了虛無縹緲的東西拼命？再說，真與大明開戰，誰有實力與之抗衡？”
落霞說到這裏，臉色凝重嚴肅，完全沒有開玩笑的意思，與平日裏的溫和可親毫不沾邊。
竹音被說得啞口無言，氣呼呼的哼了一聲，急步躍到了前面。
如影好笑，輕聲道：“她這是想與你溝通，你怎麼不領情，還把人家氣哭了？”
落霞啊了一聲，嘆道：“沒想到事情這麼嚴重呀，我只是憑心而論，就事論事，可沒想多呢，這下怎麼辦？”
“自己的麻煩自己解決，這可是你的強項。”如影淡淡丟了一句，也快步走到前面。
落霞懵了，你這是什麼意思？
夜色更濃，大概一里地時，三人停住。眼看前方巍峨的城牆上燈籠火把照得通亮，旗幟鮮明，刀槍劍戟比比皆是，防守非常嚴密。
“這如何進去？”落霞一直奇怪竹音胸有成竹能進城的事，便低聲詢問竹音。竹音淡淡說道：“我自有辦法。”說着，她轉身走到旁邊一處密集的草叢裏，翻開一個蓋子，原來是個地道。
“這是城裏一個富戶爲了逃出右玉城在家裏一口井裏挖的地道，他舉家逃出來後被我們的人抓住了，這個密道就成了我們進出右玉的渠道。”
落霞吃了一驚，道：“那你們爲何不派人從這裏進城，也許就攻破了城池！”
竹音奇怪的笑了聲，很是挖苦的看着她，道“你總以爲蒙古人都喜歡搶你們漢人的東西，也有例外！”
說着，她帶頭下了地道。落霞眨了眨眼睛，笑道：“她這是報復我呢！”
如影輕聲道：“很簡單，這個地道是她發現的，她沒有透露出來。”
落霞心裏想的可是另外一種原因，一旦大量將士從這裏進去，地道狹小便要挖大挖深，怎麼可能沒有動靜？即使成功，那城裏守將是白癡嗎？既然能堅持這麼久，什麼可能都會考慮到，也做好相應的準備。就算用幾個韃子兵做內應，可容貌有異，言語不通，一眼就可分辨，還是徒勞。
不過竹音能保守這個祕密，對雙方都是個機會，她的想法很是不簡單呢，是我看輕她了。
竹音果然做好充足準備，拿出了火摺子照亮了密道，竟是如此狹小，僅夠瘦小身軀的人通過，落霞與如影不得不彎身縮骨屈身而行，竹音卻輕鬆許多，她對後面二人笑哼：“這就是原因，這密道只是普通百姓挖的，既不結實又十分狹窄，隨時可能塌陷，如何通過大軍？我怎麼能拿我們族人的性命開玩笑？”
“是是是。竹將軍心地善良，愛兵如子，韓絮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見諒見諒！”落霞陪着笑，看着她嬌小婀娜的身形輕巧如風的在密道里奔躍，不禁嘆道：“看來那逃出來的富戶也是個女子了，哪有男子有這般好身材？”
如影卻冷笑一聲，“也不見得吧，你我就不太方便，莫非我們身材很壞？”
落霞頓了一頓，不理解她的意思，“我們的身材？這是怎麼說？”
一頓之間，如影已經躍到了前方。難怪，像落霞與如影的身高在當時可以說是很高了，按現在的標準也是很顯眼的，那時的女子很少有五尺五寸五的身高吧（明清時一尺大約三十一釐米）。
黑暗中火摺子很快就因缺少空氣熄滅了，不過三人也到了目的地。這當然是口枯井，卻非常深，看着頭上的井天距井底足有三十米，聽了聽動靜，落霞壓低聲音道：”你們等我，待我察探一番再說。”
眼前是一截斷繩，看來那富戶真是做好工作，他下來後將事先用來攀爬的繩索割斷，井壁也抹了黃油，這如何攀爬上去？
如影冷聲道：“你的輕功很好麼？還是照顧竹將軍吧！”
說着，她忽然足尖點地，一躍而上，間隙足尖踏踩井壁，雖然腳底太過滑膩，也藉着其勢躍上好高，本來只要輕功高強的人都能辦到，可是不知道如影是藉故顯示自己的輕功，還是別的原因，她忽然不再借井壁之着力，而是左右足互點，借己身之力憑空上躍，無奈越是向上，似乎再無着落，眼見她身形驟然下落，落霞的嘴巴緊張的失聲：“月曦小心了！”
竹音也跟着緊張起來，似乎聽到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不禁看着落霞，“你叫誰？”
突然間，如影拋出袖中長綾直出井外，似乎扯到井外的什麼東西，她藉着其力躍出了井，一切不過眨眼之間！只覺月光下，一飄逸勝仙的身影揮動白綾如奔月的嫦娥仙子，轉瞬不見蹤跡。
竹音一張臉也驚成了圓，失聲道：“我沒想到世上還有輕功這麼好的人，難怪韓公子如此看重他！”
落霞還再想如影爲何如此，突然發現井壁上有怪異的顏色，定睛一看，再仔細聞過，趕緊道：“不好，這井有毒！快掩住口鼻！”
竹音還沒反應過來，便被落霞用手帕捂住口鼻。“我們趕快離開！”
這時，已經看見一段白綾落下井來，卻在一半處，顯然不夠長度。落霞再不耽擱，突然躍上，以雙腿撐住井壁，將斷繩與白綾打結。再落下井底，“走！”
言罷，也不管竹音的驚訝，趕緊攬住竹音的腰身藉着白綾之力縱身躍出井外。
原來如影在上躍之時突然發現這井壁沾有□□，不再用足觸碰井壁，憑自己內力縱躍，她越到上面便可發現井旁有棵大樹，這才以白綾繞住樹枝藉以支撐自己，躍出了深井。可惜白綾不足下到井底，她環視四周見一間間被毀壞的屋宇幾無寸好，來不及考慮太多，她將白綾伸入井下，落霞應該明白她的意思。落霞哪裏顧及自己腳底沾了□□，其實憑自己的輕功也可抓住半空的白綾，可既然答應了肖前輩照顧竹音，就不能讓她受到絲毫損傷。
她一出井面，立刻脫掉靴子，只見靴底居然燒破，襪子也破了幾個洞，足底辣的紅腫起來。“這是什麼毒，如此厲害！”
她脫掉襪子，無奈苦笑。
竹音驚到無語，這密道竟然如此可怕！幸虧我沒有說出去，不然真要從這裏進城，不知道多少韃靼兵要葬身於此！
如影比落霞的情況好多了，只是足尖破了幾個洞，顯然她沒有全力踩踏井壁，停留時間也可以忽略不計。而落霞卻完全踩在井壁繫繩子，後果自然嚴重的多。
“這可怎麼辦？到哪裏找靴子？”落霞光着一雙秀氣的雙足，表情甚是無奈。
竹音卻在此時納悶：世上還有雙足也長得這麼漂亮的男子嗎？
“坐下，我給你上點藥。”如影淡淡一笑，手裏已多了個瓶子。落霞聽話的坐在一塊石頭上，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這。。。還是我自己來。。。”
如影沒有答話，將她雙足擡起放在自己的膝上，毫不避嫌的仔細觀看，見那腳底竟然發紫，原來這毒很是厲害，若是不及時解毒，可能就廢了雙腳。她顰着眉尖，表情雖然漠然，一雙深邃的眼眸不經意間流露出來溫柔和不捨，還有什麼呢，還有深情吧。
當然，這是落霞的想法，在竹音看來，這完全是一個奴才討好主子的手段。
腳底抹上黑色的藥粉，有些涼快的舒服感，再加上那柔弱無骨的妙手輕巧溫柔的觸弄，一時間有種心猿意馬，身心蕩漾，要不是有竹音在場，她真要忍不住抱住如影，對她說：你就是月曦，除了你，還有誰對我這樣好？
用撕下的衣布包紮好，如影放下她的雙腳，道：“即使沒有靴子穿，也比赤足好。我們該離開這裏了。”她看都沒有看落霞一眼，走到一旁觀察周圍的環境。
“你沒事就好，是我連累你的，很抱謙。”竹音表情冷漠，象徵性的笑了笑，也走到一邊。
其實她是察覺出韓公子與他的僕人之間絕對有不同尋常的關係，她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是好，態度生硬起來。
落霞看着自己的雙腳被黑布纏裹起來，搖頭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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