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嚴分宜的警告 作者:未知 同一時間,西苑,內閣值房。 外面飄着連天大雪,沒有風,但空氣卻冷得像是要凝固了。 怕凍着了內閣的四位相爺,一大早書辦們燒了火盆。 如今,銀絲炭正在紅豔豔地亮着,屋中竟是溫暖如春,引得長案上那一盆水仙花兒競相開放。 作爲大明朝的決策中樞,內閣值房每天不知道要處置多少公務。 如今,各地個大臣的奏摺一張張按照緊急程度不同,一字排開放在長案上,用青玉鎮紙壓着。 徐階坐在案前,定睛一份份看下去。 徐階年紀雖大,表面上看起來就是個小老頭,可精力卻異常旺盛,每日要看的摺子至少有好幾萬字,還得仔細琢磨上折人的動機,和應該如何批示,這對於其他三個閣臣來說可是一件苦差事。不過,徐閣老卻覺得樂在其中。因爲,他知道,閣臣們在批示時所寫下的每一個字都可以決定地方上幾十萬人的生計,決定一個官員的前程。這種大權利在握的感覺,真的是非常過癮啊! 卻見,那些已經處置完的奏摺上都貼了一張小紙條,上面用工整的蠅頭小楷寫下了內閣的處理意見。 這就是所謂的擬票。 按照明朝的政治制度,大臣的奏摺遞上來之後,先要去通政司。通政司按照分類,分別送得內閣分管此事的閣老手頭。 比如徐階這個文淵閣大學士分管的是禮制,但凡涉及到意識形態方面的政務都由他負責。比如昨天宗人大鬧禮部一事,就該他管。 內閣出了處理意見之後,摺子就會轉去司禮監審決。 司禮監看完擬票之後,會代天子籤批。因爲使用的是硃砂筆,所有就被稱之爲批紅。 批紅後,摺子回到內閣。如果內閣同意,就可以實施了。若內閣有不同意見,則可以退回司禮監,大家開始扯皮。 明朝的政治就是各司其職,相互制衡,就好象是一臺精密的機器。 在這臺國家行政機器中,任何人,任何部門都不能一手遮天,倒有點原始的富強、民主、文明、和諧、自由、平等、公正、法治、愛國、敬業、誠信、友善的意思。 這也是現在的嘉靖二十多年不上朝,後來的萬曆、天啓二帝乾脆當甩手掌櫃,而帝國依舊運轉良好的緣故。 聖明天子,垂拱而治。專業問題,讓專業人士去處理。陛下你就安心在宮裏做菩薩接受咱們朝拜就是了。如果想精勵圖治,說不好就是外行指揮內行,就要壞事。 後來的崇禎皇帝以弱冠年紀登基爲帝,就是因爲圖治之心太切。一上臺,先幹掉了司禮監掌印太監魏忠賢,裁撤廠衛,打破了那微妙的平衡,使得文官系統一枝獨大。 最後,明朝也亡了。 試想,如果崇禎也如他的前輩一樣在宮裏做個修仙萬歲、蟋蟀天子、木匠皇帝,而不是亂作爲,估計也沒有我大清什麼事。 這只是一種假設,歷史的假設最後是什麼結果,誰知道呢! 在這套擬票和批紅的流程中,雖然司禮監有最後審批的權力。不過,司禮監只不過是皇帝家奴,代天子視事,說穿了只是一個祕書機構。所以,內閣的處理意見如果沒有大的原則性問題,一般都照準了。畢竟,兩大決策機構明面上還得保持合作態度,不能將關係弄僵。 如此,擬票權非常關鍵,誰有擁有這個權力,誰就是如今大明朝的大掌櫃。 前頭說過,早年間,大臣們的摺子遞上去之後,先要在通政司分類送到分管閣老手裏。在那個時候,內閣各輔臣都有擬票權。 但弘治年後,內閣首輔逐漸收權,到嘉靖年,只首輔一人有擬票權。其他人只能提出建議,而不能決策。 徐階身爲次輔,不能擬票,其實也只是首輔的助手罷了。 他看了看貼在奏摺上那些小紙條,心中突然有一個念頭:我輩若不能做到首輔,人生又有什麼滋味。 這個念頭一起,他卻是悚然一驚,心虛地看了看坐在一邊的嚴嵩。 值房裏的火燒得很旺,再加上底下鋪設了地龍暖氣,嚴嵩正在一邊打盹。 他已經是一個八十多歲的老人,每日卯時就要去皇城上早朝。早朝結束,又要趕到西苑當值,竟有些承受不住。 彷彿是感應到徐階的目光,嚴嵩眼睛突然睜開,雪亮地刺來。 徐階心中一虛:“天氣實在太冷,首魁仔細涼了。你老一肩挑着朝廷重擔,大意不得。” 嚴嵩的目光猛地柔下去,笑了笑嘆息道:“人老了,精力不濟。所謂人生七十古來稀,我都八十的人。換尋常百姓人家,早就在家含飴弄孫頤養天年,奈何,奈何。君子有三思,思危,思退,思變。思危就是思考之前做的事不對的地方,思變,就是一旦有機會就去改變自己做得不對的地方。思退,就是懂得進退。我也累了怠了,該到了退下去的時候。” 說完,不等徐階接嘴,又問:“子升,這些都是官員們彈劾瀋陽、張大中的摺子,老夫的擬票你也看了,可行否?” 徐階:“看過了,此二人離間天家骨肉,罪不容赦。首輔的意見是免去一應官職,戍寧夏衛,是不是嚴苛了些。可否遣還回鄉,交地方官看管?” 嚴嵩淡淡:“事情是不大,宗室鬧鬧就散,原本也不用如此苛刻的。不過,清丈隱冒皇產一事本此二人首倡,欲以爲進身之階,其心可誅。子升你想,若朝臣人人都學沈、張不安本位,一心佞進,朝堂又會變成什麼樣子?君子行事,當從直中去取,若都往曲中求,豈不是要禮崩樂壞了?治家治國,都有規矩,規矩不可廢。” “對了,子升年事也高了,不妨先歇息片刻。等下說不準陛下會詔你我侍侯,須養好精神。昨天打醮,子升的青詞做得不錯。” 聽到這話,徐階脖子後面有一蔥寒毛豎了起來。作爲一個宦海沉浮了一輩子的政壇老人,他自然是聞絃歌而知雅意,自然知道嚴嵩是在警告自己不要有非份之想。 嚴分宜忌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