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戰場
“王前輩，在下家族還有要事，暫且告辭！”
“在下的故友近日到訪，就不在此久留了。”
“諸位道友，在下的姬妾生子，如今難產命在旦夕，在下欲趕回見她最後一面，再會！”
隨即有不少煉氣前期、煉氣中期的修士取出了傳音玉符，各自口稱有事欲要離去，也有相當一部分修士一言不發，轉身便走。
顧青等六人也是交換一番眼神。
那竹竿修士卓池面露退縮之色，遲疑一會兒。
“如此邪異之地，那血色的瘴氣猶如活物，真是前所未聞，方纔那煉氣六層的道友竟絲毫未能反抗，就已被重傷，我看咱們還是從長計議的好。”他沉聲開口。
那齙牙的胖修士趙五，與眼凸的矮小修士竇遷俱是有些猶豫，沽長行則目露沉思之色，陰陽臉的女修裴影卻已是低着頭，與周圍不少修士一樣，邁步朝着前方走去。
顧青也沒有迴應。
他的目光若有若無落在王坨子身上。
“諸位煉氣前期的道友，跟着王前輩走在前面！”
“有王前輩開路，爾等還有什麼可懼怕的？”
“我等願爲諸位斷後！”
竹竿修士卓池話音落下沒幾息，就有十來個煉氣中期的修士與那兩個煉氣後期之修，默契的將欲要離去之修盡數逼了回來。
而後顧青、卓池等煉氣前期的修士，或是被迫，或是主動的踏入流積山地界。
先前那周身皮肉被剔去大半的煉氣六層之修，此刻已成了一具猙獰的骸骨，生機徹底斷絕，下顎大張，血色的骷髏頭上，眼眶稍有些變形，周身飄蕩着血色的霧氣。
顧青路過這殘骸旁時，以眼角餘光粗略地掃了眼殘骸之上，那飄散的血色霧氣。
他的神情略有凝重。
隨着走入這流積山區域，四周的血色瘴氣，如蓋壓在他心頭的烏雲，他只覺自己體內的靈力運轉，似是添了幾分滯澀，可隨着他仔細感應，這種滯澀卻又消失不見。
很古怪。
顧青悄然將神識凝成一絲，探向那殘骸上飄散的血色霧氣，卻在中途突兀收回。
……
後方兩個煉氣後期修士裏，那眼神陰毒、滿頭枯樹根般長髮四散的煉氣十層之修，目光掃了眼這猙獰的殘骸，而後遙遙的隔空伸手，幾縷淡灰色的靈力凝成絲線狀，與顧青神識的細絲堪堪錯過，穿透血色的霧氣，從猙獰的殘骸上略作探索，很快取回了兩個儲物袋。
這煉氣十層的修士一喜。
可未待此修揮手將這兩個儲物袋收起，一旁就傳來一股蠻橫的靈力，直接將其中一個儲物袋捲走，他的眼神陡然一凝。
他霍然轉頭，以毒蛇一般的目光死死盯着一旁那面龐僵硬、身形高大的煉氣九層修士。
“杜剛道友，你是何意？”
“無意。”被喚作杜剛的煉氣九層之修咧嘴一笑，甕聲甕氣的迴應，“各憑本事罷了，戚雲道友如欲動手，杜某奉陪到底。”
戚雲聞言，深深的看了杜剛一眼，心中冷笑，不發一言的轉過頭去跟上了前方衆修。
……
混亂而沉悶的腳步聲，壓低聲音的交談，百餘個修士跟在王坨子身後，踏着泥濘的血色山路，穿行在五百里流積山中。
遠處流積山深處交戰的兩撥萬餘人，已被漫山的血色瘴氣遮掩，消失在衆修眼中。
很快有淡黑色的雨線砸落，天際不知何時已被烏雲遮擋，流積山半空中血色的瘴氣，似是和天際的烏雲融合在了一起。
帶着濃烈腥氣的雨水，砸在兩側荒蕪的山石間，匯入一堆又一堆的散落骸骨中，骸骨在雨水的沖刷下，顯露出了血色，一股股血水滲出，順着山石的紋理往山下流去。
相較於先前的趕路速度，此刻他們的趕路速度，可以用龜速來形容。
有那煉氣六層修士的前車之鑑在眼前，他們之中也沒有人再敢貿然嘗試加快速度，只是跟在王坨子的身後，緩慢的前行。
與周圍其他顯露出護體靈光的修士一般，顧青的周身也蕩起白色的靈光，如有一團白霧將他籠罩，黑色的雨線不能近身。
氤氳般的白霧籠罩下，顧青伸出手接住一滴黑色的雨，一絲神識悄然探入其中。
壓抑、掙扎、怒嚎……
幾十道不散的執念，令顧青眉頭一挑。
“這雨……內蘊殘魂的執念？”
他仰頭朝着遠處看去。
天際之上與血色瘴氣融合的烏雲，如一鍋淋了冷水的滾燙熱油般劇烈翻騰着。
顧青收回目光。
前方的王坨子已停下腳步，面色極爲凝重的掃看黑色的雨幕，沉聲開口道：“原地修整，各自戒備，待得雨停再前行。”
“王前輩此言何意？”
“不過一場雨水罷了，我等修士何懼！”
跟在後方的衆修紛紛開口。
其中有個煉氣八層的花白頭髮之修，眉頭微皺；“此雨雖有幾分邪乎，但威脅不到我等修士，王前輩看來是隱瞞了一些事。”
王坨子臉上帶着幾分古怪的笑容，他回首看向衆修：“隱瞞？老夫好像並未向你等透露過幾分此地的情況，你等既是奔着那幾座古修洞府而來，只需知曉先前老夫所言的九死一生並非虛言即可。”
說着，王坨子負手而立，接續開口道：“陰風嶺就在五百里流積山的盡頭，諸位若是欲要自行趕路，老夫絕不阻攔分毫。”
隨着王坨子的話音落下，雨下的愈發大了，黑色雨幕中他的身形變得模糊，直至不可見。
衆修無人再出言，各自等在了原地。
卓池聞言微微失神。
他暗自揣摩着王坨子的想法，卻未待想出個所以然來，就覺察後背傳來一陣刺痛。
“嘶……”
他一個激靈，這才發覺自己的護體靈力，竟被這雨水無聲無息的腐蝕了不少，黑色的雨水落在他背脊之上，如燒紅的烙鐵，猛地印在他的背上，劇痛令他神情微微扭曲。
在看兩側雨幕中，原本在他身旁的顧青等五人，身形都已模糊，彷彿黑色的怪樹般擺着奇怪姿勢，他以靈力緩解背後劇痛，取出一張泛着黃色光澤的靈符，一把貼在胸前。
一道微黃的光芒，將卓池籠罩其中。
“林老弟？裴道友？”
卓池高聲呼喊幾聲，卻是未有迴應。
他眉頭稍皺，上前幾步，來到一道黑色身影之側，打眼一瞧，只覺一股涼氣涌上了心頭。
這是一棵怪樹。
宛如將黑色的骸骨種在地下，長出了幾顆半張臉完好的人頭，一縷縷雜草般頭髮垂在地上，只看了一眼卓池就連連後退。
劇烈的喘息一陣兒，卓池猛地咳出一口黑血，緊接着他只覺自己體內的靈力飛速衰退。
卓池心中暗道不妙。
他一拍腰間的儲物袋，取出一瓶療傷用的青色丹藥，打開瓶塞卻見其內的丹藥飛速腐爛，化作血色的稀薄霧氣四散，他周身微黃的光芒劇烈閃爍一陣。
那丹瓶已被腐蝕融化，血色的霧氣蔓延至他皮肉間，卻被微黃的光芒阻擋，朝着四周飄散。
這時卓池意識到什麼。
他甩了甩手，將手上被腐蝕融化過半的丹瓶丟掉，而後屏住了呼吸，收斂周身氣息。
察覺到自己體內靈力的衰退，果然變得緩慢了不少，竹竿修士卓池心中鬆了口氣。
……
手舞足蹈的卓池，吸引了顧青的注意。
顧青的目光多少有些古怪。
與這竹竿修士卓池一般，其他的煉氣前期之修，也有不少陷入了手舞足蹈的境地，有的甚至當場脫起了衣衫，把身形蜷曲臥在血色泥濘裏，不一會兒竟打起了鼾。
顧青的身形站在原地，沒有動彈。
白色的護體靈光，在黑色的雨線下沒有半分波動，他能夠感受到體內靈力的運轉滯澀，這是一種極爲特別的感覺，並非是他體內的靈力逸散，而是他體內的靈力在被某種力量鎮壓。
等待中，顧青的神識分出幾縷朝着四周探去
黑色的雨幕遮掩下，陰陽臉女修裴影略有感應，她側目看向顧青的位置，有些意動，但最終還是沒有探出神識，畢竟她的神識較之這位，是要弱上不少的。
躊躇一會兒，她朝着顧青傳音。
“林道友，可願與小女子合作？”
顧青神情微動。
他用眼角餘光瞥了眼一旁的陰陽臉女修裴影所在，此女離他不遠不近你，單透過雨幕隱約可見一道單薄的黑影，他略作思索。
“可。”
顧青的傳音很簡短。
這時，一旁的竹竿修士卓池已取出一瓶丹藥，正一臉駭然的盯着丹瓶，他猛地一甩手把這瓶丹藥丟在地上，而後身形微微下蹲，屏住了呼吸，收斂周身氣息，駭然的神情終是平復了些。
“這黑色的雨滴裏，似乎融入了那些流積山上死去將士的執念，卓兄應當是被這些不散的執念所影響，陷入某種幻境中了。”
那裴影的傳音在顧青耳畔響起。
“然也。”
顧青的傳音迴應，依舊簡短。
“王家的這位前輩邀我等前來應是別有用心，那陰風嶺極爲兇險，此行的百餘修士，怕是隻能活下來一部分，不過有了林兄與小女子合作，小女子的信心大增。”
裴影又是一道傳音。
“擡愛。”
顧青敷衍迴應。
裴影的目光看了過來，即便隔着肉眼無法穿透黑色雨幕，顧青還是能感應到她的目光。
顧青面不改色，取出一塊水屬的下品靈石，站着調息起來，這些時日來，他趕路所消耗的靈力很少，但多少也是消耗了些。
這場雨持續了不到兩刻鐘，雨停下的那一刻，竹竿修士卓池蹲着的身形一激靈，恐懼而呆滯的神情盡去，他長長的出了口氣。
幻境。
幸好是幻境。
這一幕發生在不少煉氣前期修士的身上。
值得一提的是，顧青等六人裏，只有卓池陷入了幻境，顧青、裴影、沽長行等五人相互間目光交錯，俱是帶着幾分深意。
“哈哈哈……”
“卓兄怎地如此狼狽？”
“定是大意了，沒有做好準備。”
“許是落向卓兄的雨線比較密集……”
“大家莫要取笑卓兄！”
幾人相視一笑，口中各自出言。
被調笑的竹竿修士卓池臉色微微有些漲紅，他揭下貼在胸前卻未成功催動的靈符，撿起那瓶丟在地上的丹藥，摸了摸鼻子。
他剛欲接茬說上幾句，衆修卻是有些騷亂。
六人的目光投了過去。
只見一旁幾丈開外，有個脫了衣服臥在血色泥漿裏的那個煉氣四層之修，正蜷成個球低沉的哀嚎着，此修周身皮肉不知何故長在了一起，如一灘融化了的蠟燭，黏連在一起的嘴脣被他費力撕開，往外咕嘟着血色的粘液，衆修嫌惡的四散開來。
饒是顧青百餘年的心境，都覺得有些惡寒。
不多時此悽慘的修士便身死道消，其儲物袋被一個眼疾手快的煉氣七層之修收起。
遠處震天的喊殺聲傳來，一隊又一隊的鐵騎從另一個方位朝着流積山深處衝去，不一會兒徹地連天的大軍，自遠處蔓延而來。
衆修的神情多少有些古怪，方纔的黑雨，就連他們修士被突破護體靈光後都會陷入幻覺中，凡俗將士們如何能不被影響？
“繼續進發。”
王坨子看了幾眼蔓延而來的大軍，微不可查的扯了扯嘴角，轉身繼續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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