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紀彬來里長家中,不少人都在熱情打招呼。
里長家人口衆多,他今年五十四歲,有三兒一女,都已經婚嫁有了子女。所以這家熱鬧程度不低於引孃的孃家。
而且他家還未分家,四排房子正好圍成一圈,院子裏也熱鬧得很。上次紀彬跟繼母兒子紀五處理偷竊未遂的事,就是在這個院子解決的。
紀彬手裏提着點心果乾,再有些菸葉,都是送給里長的。說是感謝他家照顧引娘,自己不在家時,幸虧有里長照應。
這話說的有幾分真,但他這一趟倒是不至於。
畢竟以紀彬如今能賺錢的手腕,村裏誰想做繡活,都要對他客客氣氣的。引娘雖是嫁過來的新婦,但她說話也是很管用的。
紀彬這次來,是想商議另一件事。
里長也看出來了,笑呵呵的∶哎呀,紀家老大真是客氣,咱們都是一個村的,哪用得着啊。
紀彬道∶不過是個小零嘴,給孩子們嚐嚐。
誰家不知道,紀彬帶回來的小零食最是新鮮,跑到邑伊縣都買不到的。上次有個娃娃幫了引孃的忙,引娘給他幾個小果子嚐嚐。那小果子看着普普通通,喫起來卻酸酸甜甜,讓人回味無窮。一問價格,好傢伙,竟然是從西域買來的。
這種事還不止一次,所以院子裏的娃娃們一聽這話,小腦袋都探進來了,滿臉寫着想喫。
這讓里長不好意思得很,他家條件已經算不錯了。可誰家能讓娃娃們天天有果子喫啊。就算邑伊縣的人都不行好吧。
紀彬卻把幾包果子放桌子上,等孩子們鬧過之後,里長就讓他們抱着點心出去玩兩人說起正事。
紀彬要說的事卻讓里長心花怒放。
原來是這麼回事。
之前紀彬收黃米酒的時候,里長家裏就有不少,味道也是極好。所以他找上門,就是想問問里長願不願意再釀些酒。
這能不原意嗎?
之前釀酒只是自家在喝,現在卻能賣出去。
說實話,看着紀彬賺錢誰不眼紅?如果能跟着他賺錢,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里長笑得臉上皺紋都聚一起,滿口應下∶自然可以,只是要釀多少合適?
紀彬道∶兩斤的小壇,一月可要五十左右。那就是一百斤?!
紀彬又道∶時間越久,要的越多。
這並非虛話,現在只是刺史府在要,所以他可以用零散的供應來滿足。但是刺史兒子都愛喝的酒,其他人會不買嗎?
到時候定然供不應求,所以他要提前做好準備,選來選去,里長家最爲合適。
里長精明強幹,子女孫兒雖多,卻管教得極好,雖說家裏也有小矛盾,可比起自家兄弟分家來說,他家幾乎能擰成一股繩。
黃米酒的製作交給他們最合適了。
反正紀彬說完這話,里長已經有些激動。
要是在以前,里長可能還會猶豫一下,可看着紀彬在邑伊縣的生意,再看看現在的繡品買賣,他要是不答應,那就是傻子。多的是人想跟紀彬合作啊。
不過一百斤左右的酒,他家還能放下,以後估計還要專門建造釀酒的地方。但這都是以後的事了,暫時不用着急。
紀彬跟里長已經達成合作,他們釀酒度數低,也不用專門去官府報備。
這裏紀彬就要感嘆,幸好穿到商業發達,各種條例還算寬鬆的南軍國,如果穿到其他嚴苛的朝代,哪敢釀酒賣啊,就算度數低也不行。
這個合作裏,紀彬佔五成,里長佔五成。
里長家負責釀酒,紀彬負責銷售,得來的收益自然五五分賬。兩人對這個結果都非常滿意。
事情談妥,兩個月後第一批黃米酒就能釀造出來。
現在天氣暖和,說不定一個月就可以,不過這個不着急,紀彬從下面收的黃米酒還能應付兩三個月左右。
里長再次感嘆,人家紀彬事事想的周全,連幾個月後的事都想到了。怪不得人家能賺錢。
不過現在賺錢的買賣有他們一份,那自然是好事。
兩人又寒暄幾句,紀彬想到紀灤村後面的山,那山不算高,但土地貧瘠,跟山下肥沃土地相比,實在沒什麼用處,所以常年荒廢。
紀彬道∶有件事想問一下,咱們後面的紀文山是否有主?若是無主能否買賣。
這事里長最熟,開口道∶後面屬於荒山,但面積極不小,山上山下合起來有一千二百畝。紀文山現在無主,可以買賣,只是地方大,價格也貴,除非讓邑伊縣的雜事官來丈量,你想買多少,讓他們量多少。
紀彬道∶里長可知道其中價格?
約莫150文一畝,若是買的多,那自然便宜。里長算了算,要是都買下,加上各種文書費用,約莫需要一百兩。
一百兩
這價錢竟然沒有想象中要多?他以爲肯定要四五百兩銀子。
見紀彬面帶驚訝,里長道∶咱們這土地不貴,這又是荒山,再說一百兩可不是小數目。
紀彬恍然,是了,這一百兩對許多人來說,已經是天文數字。而且大多數人買這麼多地做什麼?若是開荒種田,又是一大筆費用。
也就是說,買地不算貴,但要是種點東西,價格就不一樣了。
可他不同,他買地就沒想種東西,只是規避商戶身份而已,這樣看來,這一百兩非常值得。
不過紀彬想了想,自己以爲地價貴也是受後世影響,後世人多,古代人少,地可不就不貴嘛。
說是不貴,但讓他現在拿出一百兩出來,紀彬身上也沒有。
雖說有上次刺繡的五十兩銀子,可進進貨,買買東西,又買了些綢緞絲線,雜七雜八的收入支出加起來,紀彬身上約莫四十五兩銀子。
對尋常人來說,這些錢定然算多的了,可對紀彬來說卻不夠。
想要當農戶,不當商戶,這一百兩銀子,他是掏定了。
不過算着接下來的收入,只要把下批繡品跟黃米酒賣掉,他應該就有錢了。
紀彬算明白這筆賬,覺得賺錢越多越不夠花,這是怎麼回事?不過沒關係,日子還長着呢。
紀彬正要拜別里長,就聽見外面匆匆忙忙地,隔着關閉的廳堂門道∶里長!不好了!咱們村子的人要跟其他村子人打起來了!
什麼?!要打起來了?
里長立刻起身,好好的怎麼就打起來了。
紀彬原本不想湊熱鬧,就聽來人道∶紀彬你也去吧!跟你家也有關係!
跟他家會有什麼關係?
不過他家房子離村口比較近,誰知道會出什麼事。
紀彬想到只有引娘一個人在家,腳步立刻快了很多。
紀彬跟里長都沒到村口,就已經聽到吵架聲。
這是我們村,你們過來做什麼?!
你們村?你講不講道理?我去妹妹妹夫家串門都不行嗎?行啊,把過路費先交了!這是什麼道理,引娘你說話啊。
紀彬眼看引娘被推操一把,還好她及時躲開。
就聽引娘道∶這有什麼好吵的?若是誰再說話,統統都回家去。
引娘這話聽着有些兇,但語氣軟得很,聽的讓人心疼。
不過引孃的話到底鎮住這些人,讓她們不敢輕易開口。
只有個刻薄的聲音低聲道∶嫁個好夫婿就顯起來了,以前怎麼不見你這麼厲害。
紀彬這纔看到說話的人,正是引孃的二嫂,上次找到自己家裏擠兌引娘。紀彬冷聲道∶對啊,嫁個好夫婿就是厲害,不行嗎?
紀彬聲音一出來,剛剛還在勉力支撐的引娘瞬間找到主心骨,趕緊小跑過來,低聲說道∶紀灤村的人說堰河村是外人,所以不讓他們進村,兩邊直接吵起來了。
不止這麼簡單,不讓進村的原因還有一層,那就是紀灤村的人害怕堰河村的人搶他們的活計。所以攔着不讓進村,就是衝着吵架來的。
這也是引娘在這的原因,拉着她過來的人硬是讓她評理。可一邊是夫家,一邊是孃家,分明就是在難爲人。
也是引娘如今性子硬了些,還有紀灤村一些人護着,否則會被欺負的更慘。
眼看引娘雖然害怕,但努力把事情說的清晰明瞭,而且比之上次,也敢直接駁姐姐嫂子的面子,紀彬按住引娘肩膀,邊走邊誇讚道∶你說的很對,要是再吵起來,那就統統回家。
兩人走近,紀彬又開口道∶你們吵架歸吵架,打架歸打架,喊我媳婦兒過來做什麼?就是今天打的頭破血流,也跟引娘沒有一文錢關係。
見紀彬開口幾句,都是在維護引娘,這讓衆人心裏不知道該說什麼。
從堰河村來的人,大約三男八女,紀灤村趕過來吵架的也有五男三女。
男人就不說了,面對能掙錢,氣勢又足的紀彬天然低一頭,女人只覺得身邊的男人一點也沒用。看看人家紀彬怎麼維護引孃的。
特別是堰河村來的人,她們知道引娘以前的性子,被說了也不吭聲,受委屈了也自己消化,如今竟然呵斥他們。可再看看引娘身邊的紀彬。沒辦法,誰讓人家有個好夫婿。
里長等紀彬斥責完,這才道∶我們兩個村平日裏關係不錯,就是雞毛蒜皮的小事,要不然坐下來說?
里長在,紀彬也在,這些人自然不吵了。
其實事情也簡單,紀灤村的人做過繡品活計,自然知道有多好。一看到堰河村的人來,就覺得是在搶自家的活,肯定想爲難一會。
如果是平常人見此,自己本來就是外村的,肯定會好言好語解釋,那事情就會皆大歡喜。
可來的人確實引孃的孃家人,特別是大姐,二嫂,四嫂,這幾個人什麼樣子,想必大家都知道。而且一想到自己要被沒用的引娘接濟,這幾個人心裏就不爽快,仗着是引孃的孃家人,直接跟人家村裏人吵起來。
雙方這麼一來,那不就差點打架?
要說有錯,那雙方都有錯。
里長把人帶到紀彬家院子裏調和幾句,又看看紀彬,見紀彬臉色還是不好看,又道∶這事你們給引娘賠個不是,你們拌嘴跟人家引娘有什麼關係,拉她過來聽你們吵嗎?
里長在村裏德高望重,就算隔壁堰河村的也不敢駁斥。
堰河村的其他幾個人知道自己在人家村裏吵架,自然不佔理,又想着做引孃家的活計,客客氣氣賠禮道歉。
紀灤村的更不用說,本就是爲着活計才吵起來,搶着去給引娘道歉說軟和話。一時間引娘被衆人圍住,衆星捧月般小心翼翼。
也就剩下三人,引孃的大姐,二嫂,還有四嫂。
紀彬知道她們欺負引娘習慣了,此時道歉肯定不爽得很。
可上次他就是忍了的,想着給引娘面子,沒想到又來一次,見她們三個不開口,紀彬緩聲道∶岳母怎麼沒來,我記得請了岳母的。
提到引孃的孃親,二嫂跟四嫂擡頭看了下。
不過上次紀彬也提了,也沒去找婆母告狀啊,兩人竟然有些不在乎。
紀彬眼底出了怒氣,還是引娘扯了扯袖子,低聲道∶不要因爲她們生氣。
紀彬微微搖頭,開口道∶想來做活的,是否帶了自己的繡品。
本村的幾個人家裏都是接了活的,這個時候自然是溜了,不過他們心裏暗暗叫苦,平日裏見紀彬嘴角總是帶笑,如今有事竟然可怕的很。
紀彬擡頭看了他們一眼,接下來幾個月裏,什麼活計都沒他們的了。若是覺得不高興,那要引娘先高興了再說。
只有維護引孃的人還留下來看戲,紀彬算是默許了。
里長同樣沒走,他有意在這幫紀彬撐場子,看着堰河村的人把自己繡品遞過來。
說實話,有實力敢來其他村子接活的,繡工都還不錯,可紀彬不打算善了此事,神色只是淡淡。到引娘娘家人給繡品的時候,紀彬直接道∶幾位不是親戚串門嗎,給繡品做什麼。
這話一說,場面立刻僵硬下來。親戚串門?給繡品做什麼?這是什麼話啊。
宣家大姐立刻道∶紀彬,話可不是這麼說的,是你喊我們過來做活的啊。
紀彬淡淡道∶我是讓岳母過來看看,岳母沒來,你們來了算怎麼回事?上次就是太給臉了,才讓她們有得寸進尺的想法。
過來做活就做活,大家都是平等的。
你們一過來就目指氣使,還以爲引娘是以前好欺負的小姑娘?以爲你們嚇幾句,她就幫你們說話?
引娘以後還要在紀灤村生活,真幫了你們,她以後如何立足?
這些事宣大姐,宣二嫂,四嫂比他懂。
偏偏做出這種事,那是不懂事嗎?那分明是不在乎引孃的處境。
紀彬這話一說,誰不明白他是故意的。可堰河村的人心虛,當然不好說話。
其他人其實剛剛還勸了引孃的孃家人,可是她們嘴裏口口聲聲說,紀灤村的人都靠她們妹妹妹夫賺零花,罵幾句怎麼了。
不是她們三個,其實雙方也罵不起來。
場面瞬間冷下來,唯獨引娘在紀彬身後坐着,莫名覺得還挺自在的。
可是剛剛維護引孃的人就沒那麼端着了,他們幾人竊竊私語,不時低笑幾聲,讓宣大姐幾人羞得面紅耳赤。
紀彬跟引娘怎麼回事!爲什麼不維護自己人?!他們就是白眼狼!
宣二嫂剛要開口,眼角餘光看到宣老孃領着宣三姐,還有裁縫李家過來,趕緊閉嘴裝鵪鶉。
宣老孃遠遠就笑道∶我提前去了縣城一趟,沒來晚吧?
紀彬跟引娘已經迎上去,幫宣老孃拿東西,請她坐下喝茶。
見這位老太太來了,里長才停止看好戲,跟宣老孃寒暄兩句,就讓不相干的人一起離開。
一時間,紀彬家院子裏,就剩下堰河村的幾人,還有宣家人,氣氛變得格外尷尬。堰河村那幾個人直接告辭,看着氣氛也不像有活可做的樣子。下次再來好好賠不是,這會還是把院子留給宣家人吧,省得鬧起來難看。
紀彬也沒留他們,畢竟接下來的事,外人看了確實不好。
等宣老孃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麼,氣得手都在抖,直接把宣大姐,宣二嫂,宣四嫂喊到廳堂,直接把門一關。
但小小的木門怎麼隔絕聲音,院子裏都能聽到宣老孃的罵聲跟這幾人的哭泣。
引娘剛想去看,就被紀彬按着坐下,聽就行了,不用管他們。
紀彬給院子裏的宣三姐,還有李裁縫倒茶,就當什麼也沒聽到,笑着問候。
這宣三姐就是嫁到邑伊縣那位,嫁給一個姓萬的秀才,聽說春試萬秀才也去了,但見宣三姐的模樣,應該是考的不好,紀彬當然不多問。
另一個李裁縫倒是頭一次見,不過紀彬知道,引娘過年的新衣都是這位裁剪的,手頭的功夫極好,聽說刺繡也不錯。
宣老孃特意繞遠路帶着兩位過來,應該是想着一起做活。
紀彬把放在庫房的點心拿過來,放到石桌上讓大家自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好像廳堂裏的哭泣聲不存在一樣。
他的態度倒是讓院子的人放鬆許多。
就連宣三姐的態度都柔和些,主動安慰引娘∶不要理她們三個,整個酸這兩句,說那個兩聲,自己過得不好,就想讓大家都過不好。
引娘搖頭∶沒事,我不放在心上。
年齡稍大的李裁縫倒是笑∶你不放在心上,別人放心上。
這顯然是在調侃紀彬。
不過紀彬的做法大家都看在眼裏。明顯比引娘更不高興。
這話一說,院子裏氣氛更緩和了,四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甚至起身一齊去廚房做午飯。至於廳堂裏的聲音跟他們一點關係也沒有。
廚房都是女子,紀彬就在外面挑挑水,劈劈柴,凡是有力氣活的他都做,就連剁肉都不讓引娘沾手。
宣三姐看着,嘆氣道∶你如今過的倒是比我好。
因着李裁縫不算外人,她跟宣老孃關係一向好,宣三姐也不藏着,聊起自家的事。
她家相公萬秀才,如今三十三歲,這次第二次去春試。去之前信心滿滿,拿了家中僅剩的銀兩,提前兩個月進京趕考。
二月上旬春試,二月末放榜。現在人雖然還沒回來,但信已經回了。自然還是沒中。家裏自然雞飛狗跳。
宣三姐照顧公婆,伺候年幼的小叔子,本就辛苦得很,誰知道婆母竟然把她相公沒中舉的事怪到她身上。
所以宣三姐纔有這句感嘆,覺得引娘過得比她好。
明明她高攀嫁給秀才,引娘嫁了個窮小子,可人家過的就是比自己好。
紀彬有些尷尬,但還是道∶中舉這事本就極難,秀才已經是萬中無一
話是這麼說,宣三姐看看引孃家的廚房,再想想自己天天爲米麪發愁,還要來找妹妹接活,臉色更難不好。
李裁縫看了看她,換了個話題∶都說你這能接繡活,是怎麼個接法?我們可以做嗎?
紀彬笑∶當然可以,若是想做的話,可以找引娘。
正常接活肯定是找引娘,只有那種找茬的紀彬纔會接手。
話題回到引娘身上,見她們聊的開心,紀彬去院子整理桌子,一會就能開飯了。
至於廳堂裏的罵聲?跟竹筍炒肉聲?紀彬聽着非常悅耳啊。
等宣老孃出來,後面三個人眼睛紅腫,一時半刻見不得人。她們三直接被宣老孃趕回家,連口茶水也不許喝,必須馬上離開。
紀彬看着,這纔算滿意,宣老孃又道∶讓她們回家反省去了,老大最近幾個月不準回孃家,那兩個不準出家門。
這算是給紀彬的交代,畢竟剛剛打罵過了,而且鬧得兩個村子都知道這事。之後大半年裏,她們三個都擡不起頭。這樣懲罰也差不多。
事情處理完,紀彬笑道∶岳母坐下喝口茶,
廚房的飯菜此時也做好了,昨日請了岳母過來,自然備好魚跟雞,這滿滿一桌子菜在別人家裏就是過年啊。
宣老孃看着,就知道其他幾個女兒媳婦兒酸什麼。可再酸有什麼用,這都是命。
當初引娘要嫁給紀彬的時候,誰能想到今天?
這件事算是揭過去。
喫過飯後,引娘在屋裏給大家分配活計,還是按照之前的方法,像李裁縫這種定好的繡工是要單獨給價錢的。
按照紀彬的眼光來看,李裁縫的技藝應該比同村的高娘子,徐娘子還要好。
而李裁縫對這個價格更是驚訝。八百文,四錢銀子啊。
她若是做的快些,那能掙多少錢?!原本只是來湊湊熱鬧,如今卻要認真對待了。
怪不得兩個村裏的人因爲這事要打起來,財帛動人心,實在太正常了。
李裁縫這種價格是瞞着的,但宣三姐繡活的價格就不用瞞了,雖然做好一幅也有五十文,可跟李裁縫的比,可謂天差地別。
至於宣老孃是沒做的,她年紀大些,眼睛有些不好用,而且家裏的事情太多。原本就是給女兒女婿捧場的。
不過紀彬的話她也記下了,若是有繡工好的,讓她們儘管過來找引娘。
說到這紀彬想起一件事∶可這個月初八引娘就要上學,這事怎麼辦。
忙來忙去,倒是把這事給忘了。
現在已經是三月份,沒過幾天就要上學了。
這話一出,宣老孃,宣三姐,還有李裁縫都愣住。上學?
引娘怎麼還上學了?
引娘卻明白紀彬的意思,立刻道∶沒事,我每五天有一次休沐,讓大家在我休沐的時間來找就行。
紀彬卻道∶這樣太辛苦了,或者把生意挪到雜貨店?
引娘少見地堅持∶我想做的,而且不怕辛苦。每日讀書寫字,有什麼辛苦的。
兩人聊起來,宣老孃好不容易插上話∶怎麼還讀書寫字?
引娘立刻變得不好意思,求助般看向紀彬。
紀彬開口道∶引娘這幾個月一直讀書寫字,已經寫的極好了。我前段時間恰好碰到荊高莊的坊主,知道荊高莊有女學,也就帶着引娘去拜會夫子。
女夫子都誇引娘寫字好看,學得也快,收她當弟子了。
這話若是旁人說,宣老孃他們肯定是不信的。但紀彬開口,卻讓人不得不信。
引娘小聲道∶我每天騎驢過去,也就大半個時辰。只要回家,或者休沐,都能做事的。如果引娘知道成就感這個詞,肯定會用上。
因爲她覺得自己牽頭做繡品的活計,就很有成就感,所以辛苦一點也沒什麼,她願意的。
見引娘堅持,紀彬不好再說什麼,只道∶若是太累就同我說,咱們雜貨店也有夥計,累不到你的。
引娘鄭重點頭,她當然知道的。
年輕夫妻倆的對話,讓其他三人聽得感慨萬分。
不知不覺中,引孃的生活已經有這麼大改變,成了兩個村繡品活計的領頭,每日還讀書寫字。別說農家的女孩子了。
就是尋常男孩,都沒有這種待遇。
三人五味雜陳,再看看引娘身上的衣服,頭上的絹花,還有漂亮的荷包。如果不是梳了婦人髮髻,都覺得是哪家嬌養的小姐。可人家紀彬願意嬌養,旁人只有羨慕的份。
要是讓李裁縫說,她要有個閨女,也願意把閨女嫁給紀彬。畢竟紀彬這樣的男人太少見了。
瞧着就讓人羨慕,她家男人走之前也不錯,但也不如這般啊。
紀彬回紀灤村幾天,村裏熱鬧得很。
不過大家也都知道了,那些活計多的是,不用爭來搶去,足足夠大家一起掙錢的。
知道這件事後,大家對其他村子的人也不排斥了,反而會給他們指路,引娘就坐在院子裏看繡品,分活計,日子過的輕快。
可是衆人很快發現紀家門前的牌子,只要掛着牌子,就說明引娘上學去了,家裏沒人。
等等,上學?!
村裏人跟宣老孃他們反應一樣。
引娘竟然去上學了?!這怎麼可能啊!
得知是荊高莊的女學之後,衆人表情不一,那可是荊高莊,聽說那裏的人富得流油。引娘去那上學,要花多少錢啊。
可大家只有羨慕的份,半點壞心眼都不敢有,畢竟上次欺負引孃的人,下場大家都看到了。
引娘去上學的前幾天,紀彬專門從邑伊縣回來接送她,見路上真的平安無事,而且放學時間天還大亮,這才放心又回雜貨店。
引娘看着紀彬回去,開始寫今天的作業。她頭一次去上學,頭一次跟那麼多人一起讀書。
清晨早早地過去,中午在荊高莊的食肆裏喫午飯,下午再上一個時辰的課。時間過得好快樂啊。而且她還認識不少同齡人。
雖然她是裏面唯——個嫁人的吧,可跟大家都好有話題啊。
學堂裏的人對引娘也有些好奇,原本以爲紀灤村出來的,應該很窮纔是。可是引孃的喫穿用度,比荊高莊不少人都要好。
等大家明白,她是邑伊縣雜貨店老闆的媳婦兒,瞬間就不奇怪了。
那個雜貨店簡直日進斗金啊,那個老闆的媳婦兒喫得好穿得好,可太正常了!
沒錯,現在連荊高莊的人都知道,邑伊縣有個雜貨店,裏面東西特別精美,春安城時興什麼呢,他這裏就有什麼。
不僅如此,就連宿勤郡的新奇物件,他這也會出現。
以前的荊高莊人,是絕對不會去邑伊縣逛街的,寧願跑遠路去春安城。
可這段時間,聽來來去去的貨郎們講邑伊縣雜貨店有多少好東西,讓荊高莊的人也吸引過去。
一去不得了,裏面的東西真的很漂亮啊,而且東西也齊全。
這下大家都不願意再跑遠路去什麼春安城了,在紀彬家的雜貨店買東西挺好的。
連一向挑剔的荊高莊都來紀彬店裏買東西,這讓雜貨店名聲更加響亮。
紀彬倒是沒什麼反應,一手拿着本朝律法,另一手拿着熱茶。等到徐傑喊他,這纔出去看看。
現在店裏生意比以前更好,但多了兩個夥計,又有柴力在,自然不需要他操心。他現在只想一件事,那就是怎麼把自己農業戶口給保住,千萬不能變成商戶。
紀彬放下手裏的書,這纔看到來人是誰。
柴尺快步走過來,對紀彬低聲道∶有人狀告你戶籍不對,訴狀已經遞上去了,我正好巡街到這裏,所以多說兩句。
戶籍不對?該來的還是來了。
說實話,紀彬現在的買賣不算小,畢竟春安城的大車一月來兩次,邑伊縣現在三十多個貨郎的貨都從他這裏拿。
雖然繡品生意,還有黃米酒的生意沒有大肆宣揚,但有心人總會知道的。
但讀了一段時間律法的紀彬知道,他這種情況民不告官不究,其實沒什麼事。
畢竟生意說到底,也就這一個鋪子罷了,根本扯不上什麼籍貫不籍貫,再說南軍國對這事寬鬆的很,根本不會計較。
不是無冤無仇,南軍國百姓根本不會因爲戶籍把人告上衙門。
畢竟農戶轉成商戶容易,可商戶轉成農戶,那就太難了,少不了子孫後代都會受影響。所以不是特別大的商家,朝廷也不會逼着轉戶籍。
況且他已經在存錢買紀文山的土地,只要把土地買下來,那就不會變成商籍。只要再等一個多月,錢也就湊齊了。怎麼偏偏這個時候出岔子?
柴尺從縣衙知道此事,所以趕來通報,讓他有所準備。
柴尺在衙門當差,當然知道戶籍的差別,誰料想竟然有人直接一紙訴狀告上來。
紀彬點頭∶我知曉了,知縣打算什麼時候審理此案?
知縣說最近事多,估計要下個月了。柴尺說完,紀彬就明白怎麼回事。
縣城裏他這樣的小老闆可太多了,如果各個轉成商籍,王知縣也不願意。如果他這個事一開頭,那以後就根本止不住。
送走柴尺,紀彬看了看桌子上那本律法。別說了,買地。
紀彬放下律法,開始看賬本。
到了晚上,紀彬能拿出來的銀子剛好六十兩。
說起來他一月中旬開店,到現在三月中旬,能賺這麼多錢已經很厲害了。誰家有這個收益,那保準這兩年不愁喫穿。
可這狀告的事打亂他的計劃。上哪籌錢啊。
紀彬思來想去,咬咬牙,乾脆給春安城的梁老闆寫信求助。若是不成,再想其他方法。
快馬送信,來回只需要三天時間,希望能有好結果。不然他就賣些其他東西?
這三天裏,紀彬被狀告的事竟然被人宣揚出去,一時間周圍議論紛紛,皆是好奇是誰跟紀彬有仇?又或者是看紀彬眼紅?
其實紀彬也有些好奇,但不管是誰狀告的,他做好自己就行。
可百姓的力量是無窮的,很快就有人傳開,也知道了狀告紀彬的人是誰。
竟然是隔壁盤臨縣的一家貨店老闆。
隔壁縣?
紀彬迷惑了,自己跟隔壁縣沒有生意往來,怎麼就招惹了他?
柴力面色有些不爽,當天晚上對紀彬說他要請假,紀彬也沒說什麼,柴力一向能幹,請假也不是什麼大事。
誰知道第二天柴力就回來了,而且看着風塵僕僕,顯然趕了許多路。
紀彬身上雖然事多,但面色還算輕鬆。
畢竟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大不了就混個商籍,以後的事以後再說。但明顯他身邊的人比他更憤怒。
特別是年輕小的夥計學徒徐傑,氣得眼圈都紅了。
年紀大的周賬房也在嘀咕,說自己在宿勤郡當賬房的時候,那家生意是紀彬十倍不止,就這戶籍也不用轉。
怎麼到了紀彬這,偏偏有人找茬。
他們兩個還是隻是抱怨一下,可回來的柴力卻是做了實際行動。
原來柴力直接去了隔壁盤臨縣,仔細打聽了這次的事。
柴力看着勇猛,但不莽撞,把事情打探清楚,第二天傍晚又急忙趕回來。也是行軍之人的身體好,這一路下來,竟然不見疲憊,可見他的強壯。
紀彬看着,只覺得心生感動,他不過是幫大家日子過的稍微好點,真的不值得大家這樣相助。柴力卻道∶東家,你做的事,遠比你想象的要多。咱們邑伊縣幾十個貨郎,鄉下幾十個繡娘,還有店裏的夥計,哪個不是因爲你,家裏家外都過的舒心。不說這些,整個邑伊縣的百姓都在買物美價廉的商品,也是因爲你。
說着柴力有些不好意思,他不是個喜歡多說話的人,可此時卻把心裏話都講出來,這會只好迅速轉移話題,說起盤臨縣的事。
原來這盤臨縣也有個貨店,但這個店卻跟之前李老二的店差不多,雖然沒有李老二那麼苛刻,但店裏東西的價格,還有貨物的種類,都差勁的很。
畢竟他們去蘭阿巷談生意,那也不得門道,買回來的東西多是些早就不時興的,又或者質量一般的。
不過畢竟是隔壁縣,跟紀彬這裏也沒關係。
可盤臨縣的貨郎去在兩個縣交界的地方碰到了邑伊縣的貨郎,看着人家貨架上東西,眼饞得很,而且再問問價格,這下更眼饞了。
這件事紀彬之前就聽貨郎提起過,但沒放在心上。
誰知道盤臨縣的貨郎們卻放心上了,他們有些人竟然託邑伊縣貨郎幫忙來邑伊縣買東西,會給些辛苦費。就算給了辛苦費,也比在自己縣城的貨店買東西強啊。
可這個貨郎的貨架很快被同行盯上,一傳十,十傳百,個個都想來昌伊縣進貨。走遠點也不怕啊!
有好東西誰不想要?好價格誰不想買?看看人家邑伊縣的雜貨店,要什麼有什麼,眼饞啊。這樣一來,讓邑伊縣貨郎幫忙的人越來越多。
盤臨縣的貨物越買越少,畢竟此消彼長,都是有規律的啊。
那盤臨縣的貨店老闆也知道了,怪不得自家銷量驟降,一氣之下直接告上邑伊縣縣衙。理由就是,紀彬沒有轉商籍!
柴力說完這些,紀彬立刻去翻賬本,果然有幾個貨郎最近拿貨數量不少,自己竟然沒發現,也太大意了。
但最近每個貨郎的收益都有增加,不仔細看的話,確實找不到問題。沒想到竟然是搶生意鬧的事,可我也沒想搶啊。
紀彬哭笑不得,怎麼什麼事都有。
柴力還想再說什麼,就聽徐傑迎着人進來∶引娘來了。
紀彬往外看去,只見引娘揹着小書包快步跑過來,外面天都矇矇黑了,她怎麼來了。
紀大哥,我聽說你被人狀告,怎麼回事啊。引娘話裏透着着急,這事她還是從學堂聽說的,當時就跟夫子請假,騎着小毛驢就趕過來。
紀彬安慰∶不是什麼大事,你不用着急。
在紀彬看來真的不算大事,肯定有解決的方法,就算借不到銀子,買不到地,他們再想其他方法就是。
不過看着引娘爲他擔心,還是覺得沒有白養這個小丫頭。
紀彬這在寬慰引娘,也寬慰柴力。畢竟他倆比自己還生氣。
三人正說話呢,後門又被敲響,徐傑過去一開門,就見迎頭走進來三四個掌櫃。
紀彬!不要用他的錢!用我的!
紀老弟你不厚道啊,是不是覺得老梁比我好,纔給他寫信的?這是一百兩銀票,你拿去用。
你們幹什麼啊!紀老弟找我幫忙!找你們了嗎!
這是?
特意從春安城跑過來給他送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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