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第 147 章
紀彬看着被拎着過來的傳教士表示無奈。怎麼把人給拎回來?
那傳教士在馬上被顛得厲害,看到紀彬,竟然有種看到神明的感覺,一時間竟然熱淚盈眶。
紀彬看着好笑∶先休息吧,有什麼事慢慢說。
雖說興華府跟海太城距離並不遠,而且現在路修好了,其實比較好走。可也不能這麼拎吧。
柳衛宏則是看着紀彬,他身後的十幾個兄弟也在打量,這羣人在海上行走多年,身上自帶匪氣,如果說駱家的匪氣一代代的就少了,可這些人都是在海上跟風浪搏鬥的,普通人看了都會害怕。
不然興華府百姓們怎麼繞着他們走。
陳乙已經站在東家身前,顯然在戒備。連陳乙都看出來柳衛宏故意如此,紀彬能不知道?
這柳衛宏看着帶了奇珍異寶,領着兄弟,帶着傳教士過來,別人眼中,估計就是真心誠意過來拜會,想要找紀彬求助。
可求助是這個求助的辦法嗎?
明知道海禁是朝廷定下的,違背了之後就大張旗鼓來找他,難道他是能徇私枉法?就算眼聖人求情,那憑什麼?於他又有什麼好處?
紀彬心道,不愧在海上討生活,又有冒險精神的人,這脾氣秉性是有些暴躁的。而且紀彬也明白這位在想什麼。
無非以爲這是一個局,無非以爲朝廷跟他做這麼多事,就是想分他滿船的金銀財寶。所以才帶着這麼多東西過來。不管收不收,紀彬臉上都不好看。
他可是名士。
名士若爲銀錢折身,名聲可就不好聽了。
柳衛宏也是,他在外多年,早就不瞭解如今南軍國的情況。他本來就是小貨郎,求財誰也不會說什麼。
這招只對清流名十有名,換了清流名十隻會大張旗鼓拒絕錢財,只圖個名.,
但紀彬什麼都不圖,見這些人在孫旺家食肆休息,他也直接回船務司。
沒什麼意思,有人着急忙慌喊他過來,他還以爲出什麼事大事了。
等紀彬踏出房門,走遠了些,陳乙才道∶這人肯定沒安好心。
他公然違背海禁政策,若真想解決問題,大可偷偷摸模過來,大張旗鼓來,那是給東家招禍事你。
紀彬笑,看了看柳衛宏方向的人,見他也在看過去,就明白這不是隻有莽撞沒有智慧的。
畢竟能在短時間裏想出這一招,確實也不簡單。
他就差對外明說了,朝廷對他好,那是想要他船上的東西!所以他可以破財免災。
只是朝廷真的做了這事,必然會被人不齒,這是肯定的。
柳衛宏現在越是大張旗鼓,越是安全。
否則真把他一船東西扣了,法理是沒錯,可情理上很多人不好接受。
紀彬道∶不管他們,這跟我們一點關係也沒有。
從今日起船務司緊閉大門,沒有通傳一律不能進入,靠近官署閒逛者,一律驅趕。
這些當然是左右校尉江志烏革來做,以前海太城都是自己人,就算是普通百姓也能靠近過來看看熱鬧,官員小吏們都習慣了。
今日突然戒嚴,自然是因爲紀彬懶得見到柳衛宏等人。
自己對他的那船東西雖然好奇,但也沒想要,說得好像就柳衛宏能出海一樣。
另一邊的柳衛宏確實這麼想的。
他回來的時候,就在擔心這船東西的安全,原本擔心談家要,現在擔心朝廷要。
反正都是把東西從他們手裏搶過去,在柳衛宏等人眼裏,談家和朝廷差不多,只不過朝廷有個正當名義罷了。
他柳衛宏見過的事情多了,如此不就是冠冕堂皇的搶劫嗎。
這晁知府,紀彬,還有朝廷一唱一和,目的就是把東西弄走。他是違反海禁了,可海禁本來就是不對的。陸地上活不成,還不準人去海上討生活?這合理嗎?這不合理。
反正東西是他跟兄弟們拼命弄過來的,給一部分可以,全給,那不行,給多了也不行。
柳衛宏想過了,大不了他進去蹲幾年,又或者弄個小船繼續往外跑,雖然難了點,但也不是不行。
可他兄弟們的家人,還有兄弟們本人,那些喪命在大海上的夥伴。錢對他不重要,對兄弟們卻很重要。
反正紀彬肯定要跟朝廷一唱一和地從他手裏摳錢出來,他就等等,等着紀彬找上門。
但等着等着,連孫旺家食肆所有食物都嘗一遍了,手下兄弟們也坐不住了。怎麼紀彬還不來?
柳衛宏一打聽,人家一直在船務司沒出來,也不對,今天出了一趟,紀彬娘子過來看他,兩人在船務司的客舍裏住下,根本沒過問他們的事。
從他們十一月到興華府,如今十一月十號,怎麼一點動靜也沒有。
好在柳衛宏是個極有耐心的人,他能在海上航行這麼久,歷經風暴也還能活下來,足以證明他的耐心跟堅韌,既然是比耐心,那就比。
比着比着,柳衛宏又聽說,紀彬跟他娘子去興華府了,幾個小時前就已經出發,這會估計都到了。
什麼?!
他們去興華府幹什麼?
自己這麼大的金餑餑還在這。紀彬不想幫朝廷要錢了嗎?
朝廷不好意思開口,不就是指點自己來找紀彬,讓紀彬出個價嗎?
他怎麼不理自己?
如果柳衛宏知道現在的一個詞語,叫跟空氣鬥智鬥勇。那他現在絕對在跟空氣鬥智鬥勇。
因爲紀彬根本沒管他。
紀彬先去海外,那也能憑自己的本事出去,對柳衛宏帶來的東西也知道是什麼。那個人人口中怪模怪樣的長脖子鹿,不就是長頸鹿嗎,好像還帶了羊駝,鴕鳥。有些東西一定就是非洲的。
紀彬在這個世界是沒見過的,但之前每年春遊不都要去動物園看看。也沒什麼稀奇。
至於傳教士?
現在跟傳教士語言不通,不管他們帶了什麼東西,都不能憑他一人之力弄明白,所以暫時不費那功夫,還是過好自己的日子。
他是會英語的,現代英語跟古英語是兩碼事,而且紀彬看着,感覺這些是葡萄牙人的可能性更高,反正他真的聽不懂。
他不懂,可官府有人是懂的,雖然在汴京翰林院裏,這些事比較冷門,可會專門培養會外語的官員,到時候自有翻譯過來。
該有的,都會有的。
引娘這次來找紀彬,自然又帶了幾車好東西,親自押送過來,現在已經十一月份,引娘還讓人做了新棉被過來,主要目的是給紀彬,次要目的是幫紀彬籠絡下屬。
反正現在船務司的人都知道,只要紀先生的夫人到了,他們絕對有口福!
什麼活雞活羊大肥豬,再有專門幫他們買的汴京點心,汴京美酒,哪個都讓他們誠心誠意喊一句紀夫人。
引娘這次過來,還給燕芷遊的寶寶送了禮,他家閨女剛出生一個多月,每日被柴力單手抱着,根本不送手,反正十分寶貝。
正好引孃家大車回去的時候,柴伯母也能跟着一起回。
自從燕芷遊要生產,柴伯母就帶了邑伊縣不錯的穩婆跟大夫過來,現在燕芷遊也出月子,她身邊還有請的四個婢女,人手也夠了。
引娘看着,總覺得燕姐姐比以前在春安城要開心的多。
更別說她家寶寶長得隨孃親,可愛得很,滿海太城再也找不到第二個這麼漂亮的孩子了。
這些事辦完,他們自己去了興華府。第二次船運再次回來。
因爲是第二次,一切事情都順了起來,根本不需要人操心。
而其中的紀柯也在一次次航行中積累經驗,隱隱有了管事的模樣。反正紀彬是放心的。
紀彬到興華府的時候,盧益賴亞,紀柯柳行,已經在安排卸貨了,從汴京帶來的一些東西,也能充實紀彬的雜貨店。
現在紀彬四個雜貨店,真正做到南來北往,南貨北貨一起賣。
所以這些東西直接卸到興華府雜貨店就行,還是管事李棟負責,雙方對接得非常順利,紀彬過去都插不上嘴,人家就給辦完了。
紀彬這個東家只好道∶等貨物卸完,老規矩,還是孫旺家食肆,你們一走就是兩個月,好好喫—-頓。
住宿跟喫都跟上次一樣,紀彬也覺得,各方面越來越順利了。既然如此,那他家的船隻也可以增加。
但他自家船廠都在全力造急速船,普通的船隻還需要去李家船廠訂。
他跟李家現在的關係自然不用說,再訂個兩千料的船隻,很快就能做好,只是開年之後又要招人。
紀彬就發現了.一到年末,他心裏就有一個想法,招人。不然人手真的不夠用。
也是手底的人確實得力,否則也不能專心在海太城搗鼓蒸汽機。
等這次的月錢跟獎金髮了之後,照例還是十五天的休假。只是這次休完假,直接到了十一月二十七。
眼看就要到十二月,肯定不能再跑一次船,也就能接點零散的活計,送到附近幾處港口。
誰知道紀彬剛一說,旁邊的紀柯又拿出自己的小本子,上面的線條規劃寫得非常清楚。
紀彬一看,就知道這事可以交給他,只是還要盧益賴亞協助。
船運事情多,而且雜,沒有紀炯這種細心的人定然不行。
如果說之前紀彬只覺得紀柯是個可造之才,現在卻覺得,似乎還能給他更多事情。說不定會給他一個驚喜。
他們在孫旺家食肆這邊其樂融融。
不管是船工還是護衛,又或者是火長們,全都放開了喫喝。反正有東家買單!東家這個人特別好!
而且他們做的活計也漂亮,他們總是碼頭上做事又快又好的一羣船工護衛,都有其他船運人家試着接觸,問他們想不想換個主家,還說工錢更高。
換家主?工錢更好?誰信!
誰家船隻上能給船工們準備那麼多喫食,那麼多物件?反正他們死心塌地跟着紀彬東家了。
護衛們也有點頭疼,主要是這些護衛見多識廣,又是真正有本事,手上有功夫的。
那些船運人家看着就眼饞。
最後只好找到紀彬這裏,一個是問問第二次船運的物件賣得怎麼樣。
二是問問紀彬從哪找來這麼好的船工,船工不談,護衛呢?這麼好的護衛哪找的?能不能給介紹一下。
如果是以前,這些老闆們找過來,肯定先問第一點,第一點纔是最重要的。可現在不同,現在在大家眼裏,那還用說嗎,誰不知道紀彬家生意做得有多好?那漆盒,首飾,美酒,絲綢,刺繡,各地都搶着買。這都不用問了。
主要還是第二個,哪找護衛,認真負責,遇到事的時候立刻出頭,有理有據地勸退人。聽說在水面碼頭上起了什麼爭執,他們家護衛長柳行,都能很快化解。這種厲害人物去哪請?
紀彬聽這話,故意道∶你們不知道我去哪請的嗎?
這些老闆們立刻裝傻,回答道∶不知道不知道,還請給指條明路。知道是退役兵士!可去哪找靠譜的!
這不是隻能問紀彬,總不能去西郊指揮營找指揮使吧?估計他們人都沒靠近,直接被扔出去,不打一頓,就是網開一面。
只有紀彬跟那邊熟悉。
所以大家過來,也是這個目的,能不能介紹好用的退役兵士,他們也想找他們當護衛。
這點倒是小事,紀彬跟引娘送他們出門,說的可以幫忙問問,年前應該會有消息。
送他們幾個老闆出門,紀彬引娘就看到門口站的幾個人。
陳乙一瞧,立刻呵斥道∶你們在這幹什麼?有什麼事嗎?
這幾個人引娘不認識,紀彬小聲道∶就是我說過的柳衛宏。
原本這聲音是很低的,但偏偏柳衛宏帶了那個耳朵靈敏的手下,手下立刻道∶老大,他們在說你!
這麼一說,柳衛宏立刻讓他後退,吼那麼大聲幹什麼!
紀彬看看,淡淡道∶陳乙,關門。
柳衛宏等人知道紀彬跟他娘子離開海太城,立刻就追了過來,那點耐心竟然都要被耗盡了。這會眼睜睜看着大門關上,紀先生似乎對他,跟他滿船的金銀珠寶都不感興趣?
最近整個興華府都會去他家附近圍觀,柳家宅子後院有個脖子特別長的鹿,膽大的還能隔着牆喂東西呢。
那個長脖子鹿喫得還很開心。
五千料的大船,可以裝九十多萬斤的貨物,而且能被柳衛宏看上,並千里迢迢運過來的東西能不值錢嗎?
反正整個興華府都知道他帶來多少東西。
怎麼紀彬不好奇?紀彬不幫着官府從他手裏弄銀子嗎?
柳衛宏覺得現在的興華府實在太怪了,看着就怪里怪氣,這會卻不能發脾氣,只能盯着紀彬家門看,畢竟方纔那個滿身橫肉叫陳乙的,一看就不好惹。
副手小聲道∶其實現在的官府挺好的,好像是真的好。
柳衛宏低聲道∶你忘了,之前談家父子也是好人。
裝成好人,處處給他們行方便,最後讓他們做什麼?大家心裏都清楚。賣人到番邦異族那!
柳衛宏覺得,他要是做了這種事,就是對不起祖宗,對不起老天,對不起自己.,還有什麼稀有的礦產,都往外運。
談家父子在興華府猖狂那麼久,他們怎麼不管?在柳衛宏看來,他就是不信任官府,只信任自己。
但官府爲什麼不張口要銀兩,他們不好意思要,怎麼紀彬不要?
柳衛宏甚至想回家找他哥,問問他哥這到底是什麼意思。要怎麼解決,紀彬這個人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在柳衛宏猶豫不決的時候,他船上的東西都已經搬到倉庫裏,各個弟兄們也分了錢,但大部分都不敢動,越珍稀的越不敢動。
總覺得朝廷在憋什麼壞心思。
那三百多個弟兄跟柳衛宏歷經過生死的,自然信任他,傳教士們整天嘰裏呱啦也不知道說什麼,反正官府那報備過了,也沒事。
那就等着唄,反正東西又不會跑。
而且他們分了那麼一點點,已經夠幾輩子喫喝的了。再多的,其實都是主家柳衛宏的。
在柳衛宏看來,他跟紀彬朝廷之間是拉鋸戰。
在紀彬看來,現在船運的事進入正軌,可以交給紀炯盧益他們處理。他們倆處理不了的,再去海太城找他,也挺方便。
甚至生意上一切都好。
除了蒸汽機。
這東西原理已經弄明白了,可到底怎麼樣更好利用熱能,總是錯點事。不是材料不過好,就是哪個角度不對,一條一米長的木船都推動得歪歪扭扭。
不僅要讓船隻行動起來,還要具有穩定性,不能一會蒸汽大了,一會小了。簡直頭疼。
紀彬已經全心全意埋頭在這個事情上。根本不管外邊到底發生了什麼。
直到進了十二月,柳家主竟然帶着柳衛宏來了海太城,十分客氣的要見紀彬。
紀彬雖然跟柳衛宏不熟,但跟柳家主卻是極爲熟悉的。
再早之前就認識,而且一直有合作,這次甚至把他熟悉的春安城如意樓柳掌櫃喊過來,明顯是想說情。
而柳衛宏則是一臉難看,明顯還在戒備紀彬等人。
他這人戒備心是強,但在紀彬看來情有可原,畢竟突然回家,看見家鄉的一切都變了,自然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算起來這些人十一月初回來,如今十二月初,前後也不到一個月,對這一切感到陌生很正常。誰在海上飄了個兩三年回來,都需要適應的時間。更別說他以前在興華府被坑慘了,難免有不一樣的感受。有些轉變沒那麼快。
可既然是柳家主過來,紀彬自然還是見的,而且說話也實誠了些,只是陳乙還護在左右,顯然還在防備柳衛宏。
那柳家主無奈,聽說小弟柳衛宏回來,立刻讓人傳消息,讓他破財免災,把那一船東西該上繳上繳,該充公充公。
雖說一堆海外方物是新奇,到但柳家來說並不是什麼大事。
可柳衛宏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大張旗鼓要來找紀彬,還要給紀彬送錢財。
這讓紀彬幫還是不幫?幫了就公然收賄賂,人家肯定不幫才正常。本來就是求人辦事。
現在不管是百里船的出現,還是急速船出現,聖人對全國各地的情況掌握得非常快。今天紀彬收錢力事,半個目後聖人必然能染知曉。人家聖眷正濃,又是個聰明人,誰會收?
柳衛宏就是要把人氣死。
可李家主也明白他怎麼想的。
無非覺得九死一生弄出來的物件,想讓所有人過好日子。
想從別的地方積攢財富,用兄弟跟自己的命換來的東西,說給就給。這已經不是錢的問題,而是把心血給人的事情。
總的來說,雙方都沒錯,只是立場不同而已。
站在不同的立場上,就會有不同的答案。
知道柳衛宏在倔什麼之後,柳家主只好動身,來看看他這個小二十的弟弟,不是看在他姓柳,柳家主早動手打人了。
但換句話說,不是姓柳,也不會管這麼多。
這會紀彬來到孫旺家食肆赴宴,那店小二見到紀彬,立刻道∶紀先生,您來了啊。說着,直接換了最好的花茶過來,聞着就香。
柳衛宏看看他們兩個,下意識道∶這也是你的人?
紀彬哭笑不得∶不要陰謀論,也不要想太多。
這句話幾乎概括了柳衛宏最近的狀態,他就是想太多了!
他以爲是紀彬要跟他鬥智鬥勇,可紀彬根本不管,只做自己的事,在他提心吊膽的時候,紀彬甚至還安排好商船,還接了訂單,安排了各個作坊開始做工。
柳衛宏都聽說過了,紀彬講今年不再往汴京運東西,但明年開年,需求肯定增加,所有各方都趁着這段時間調整作坊,以後以更快的速度出貨。
就怪了,紀彬明明只是個送貨的,賣貨的,可這些作坊老闆們都聽他的。
即使是柳衛宏,心裏也在暗暗敬佩他。
柳家主見此,無奈道∶他主要在興華府被坑慘了,所以對這裏,對,反正對很多地方本能不信任。
等這位柳家主仔細說了才知道,原來柳衛宏在興華府的時候,曾經找過一個早就沒出現的人求嚕
禹王。
還跟禹王說了興華府的情況,當時這位正在宿勤郡修養,柳衛宏知道消息,還特意回家一趟找的人。
可惜這位禹王聽說興華府混亂,立刻想出一個餿主意。
當初棉花詐騙案橫行,這位急於做出政績,直接去興華府抓人,說是抓到騙子,其實殺良冒功。
把好人殺了,當替罪羊,甚至根本沒調查過。
柳衛宏看着普通百姓被禹王殺死,樂呵呵請功,當時的聖人還大家讚賞。
他心中自然充滿嘲諷,因爲柳衛宏知道,那幾個真正詐騙的人,其實還在番邦小島上逍遙快活。
他看見妻子的丈夫,孩子的父親,一個個艱難求生的人被殺死,用的還是這樣的理由。多可笑。
當時柳衛宏更加堅定要出去的信心。他想帶着更多活不下去的人活着。
他也對卞京那羣高高在上的人怨恨,只是這個怨恨不能講,因爲生他養他的護他的柳家還在。
提到這件事,柳衛宏直接一拍桌子∶氣死我了,老子當時就想,不如反了他,王侯將。話都沒說完,紀彬,柳家主,甚至過來上菜的店小二直接把大螃蟹往他嘴裏塞。
別亂說!現在真的不一樣了!
紀彬哭笑不得,心裏對這位義士反而多了幾分複雜的情緒。他們都明白下句話是什麼。王侯將相寧有種?
不過也是有這種想法的南軍國人,還有另一個時空的華夏人,纔會把這片土地經營得很好。
這也說明。
有些亂不能有,有些民意不能被忽視,如果不顧百姓死活,那就會有千千萬萬個柳衛宏出來。
次就不行,就試十次,百次,總有行的。
與其說新皇拯救了南軍國,不如說他先拯救了自己家族。
怪不得是位冒險家,很有魄力。
這件事說開,再有店小二再把小包廂門關好,紀彬這才透了底,直接道∶你那些東西確實值錢,也確實稀有。
但在聖人眼中,甚至我眼中,都不算什麼。
這下不止柳衛宏驚訝,柳家主同樣驚訝。
紀彬繼續道∶因爲聖人決定,要開海禁。
開海禁?!
這個消息讓柳家人同時屏住呼吸。
可是海禁是本朝先祖立下的規矩,如今還沒提海禁,只是提官辦造船廠,就已經引起軒然大波,所以路要一步一步走,飯也要一口一口喫。紀彬道,所以聖人不要你這些東西,只要你的見聞。
總有比各色寶石各種珍稀更貴重的東西。
其中一點就是見聞。
要讓有些老古板們知道,海外是什麼樣子,外面又有什麼情況。故步自封,只有死路一條。
出去闖一闖可能會有危險,但一直閉關則是慢性自殺。
南軍國這片土地歷經了太多太多的朝代,在這些歲月裏,有本土文明綻放出來的鮮花碩果,也有從外來文明吸收採納的文化。
如果一味地鄙夷外來物件,甚至抵制外來物件,反而是一種自卑的表現。紀彬那個時空大唐,可從不這樣做。
不管是普通百姓,還是達官貴人,跳胡旋舞,穿胡衣,還允准在京城基督教建教堂,還起了個極其本土化的名字,什麼義寧坊波斯寺。
新皇有這個想法,但他不能說,甚至連謝閣老都不能講。但他可以眼紀彬提出來。
甚至還那這個問題問過晁知府,也是晁知府答得好,纔有機會過來。
但想要海禁條令失效,又是跟皇家禮法,跟朝堂大部分人作對。
即使是新皇,也要一步一步地走。
紀彬對柳衛宏道∶你信不信,現在朝堂上正在爲,怎麼處罰你,爲什麼不抓你激烈爭吵。看似在吵你的問題,實際上是新舊兩種思想在爭鬥。
這話我原本說不說都行,但見你跟柳家主都是有些想法的人,也就講出來。所以你到底如何,不是關鍵,關鍵還在看汴京那邊。
我能做的,就是給開放海禁,提出更多有力證據。
你跟你的東西,都不值一提。
晁知府問你話,並記錄的東西,已經在聖人案前了。
就算是吵架,你也要準備好資料再吵,否則吵架都沒底氣也沒內容。
紀彬看着柳衛宏目瞪口呆的表情,笑道∶你若是願意,可以挑幾樣實在花裏胡哨,又不怎麼值錢的東西送給聖人。
你得到的,可能是合法航海的許可。
給不給都不行,但別陰謀論了,現在真的沒人在乎你們兩三百人,好好喫飯,好好睡覺,好好花錢。
紀彬十分認真地提了這個建議,就差直白地說,你雖然重要,但也沒那麼重要。所以不用擔心。至於這滿船的各色寶石?
他跟聖人喜歡是喜歡的,可他們想造船那不是隨便造,造完了就可以試着出海,縱然這過程千難萬險。
但與天鬥其樂無窮。
等紀彬講完,柳衛宏看向紀彬的眼神變得格外不同,下意識抓住紀彬雙手,懇切道∶別說了,我把傳教士跟脖子很長的鹿都給聖人,這些不值錢。
還有他們當地的紙,當地的詩歌。
那邊的造船技術也有可以借鑑的,你不是有個船廠嗎?我給你圖紙。
柳衛宏一想到,若是聖人贏了,他以後就能合法出海,整個人都要蹦起來了。
朝堂,或者說聖人,真的不在乎他這點東西。也是堂堂聖人朝廷,誰會在乎這些。
紀彬笑∶我聽說傳教士帶了不少書過去,這些很重要。要是能讓我看看也行。
他看看,萬一有數學跟物理的書呢,雖然他可能看不懂具體的文字,但有些符號是一直用着的。只要有這種書,他立刻找聖人借翻譯。
紀彬發現了,他不是問新皇要錢就是要人,快把新皇那邊擼禿了。
好好好,反正我看不懂,對我也沒用。柳衛宏又道,那邊寶石香料都不錯,回頭我送你幾箱。
紀彬立刻拒絕∶別,我可不想被你當貪財的人。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柳衛宏明顯不好意思,這是故意點他呢!不過也是,他之前確實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不管怎麼樣,這頓飯喫飯,柳衛宏再也沒有怨氣,而且重新審視這座海太城,甚至重新審視興華你。
這裏真的不同了。
雖然讓他放下戒備還需要一段時間,但時間會磨平這些,讓他重新接受這座早就改變了的地方。
井然有序的巡邏士兵,乾淨整潔的街道,琳琅滿目價格公道的店面,還有生機勃勃的作坊。更有收穫滿滿的漁夫。
還有排隊參觀他家大船的百姓,更有去他家後院投喂長頸鹿的小孩。
長頸鹿這個名字是紀彬想的,還挺合適。
不對,現在不是紀彬了,應該是紀先生。
然後柳衛宏就開始處理他滿船的東西,該賣的賣,該送人送人。
船上三百多個弟兄,他都不會虧待,雖說船是他的,很多事情也是他擔的責任,但之前的風險可是一起扛的。
九十多萬東西,其實大家分分也沒多少。而且他可是柳家人,也明白做生意的門道。
如果市面上只有一塊紅寶石,那這塊寶石肯定珍貴無比,出現一百塊,也貴,但那麼貴了。現在船上五千多塊一起放出來,價格立刻下跌。
所以這些東西要有選擇地賣出,然後給船上弟兄們一起分錢!
再有柳家在背後支撐,也不過是九十多萬斤的貨物,現在能去江南去汴京售賣。也因爲這件事,很多人才知道,這位叫衛宏的船長,竟然是柳家人。
一時間興華府都在流傳柳衛宏的豪氣,這種人是有些匪氣的,但也能結交兄弟,當初一起出海還喪命的人,他們的家人也被好好安置,那是一點話都沒有。他本人更是把從海外帶來的所有書都拿給紀彬看。
其實紀彬看得真的頭疼,偶爾認識幾個單詞幾個字母也無濟於事,最後全讓柳衛宏帶走。
柳衛宏已經僱了條百里船,帶着長頸鹿,望遠鏡等物,還有三個傳教士,要去汴京了。趕在年前給新皇送禮,再看看新皇到底是什麼模樣,跟那個禹王像不像。是不是真的還行。
反正傳教士挺高興,他們遠洋萬里,就是想找到此地的國王,傳播他們的信仰。現在終於可以出發了!
紀彬瞧着柳衛宏,再看看他現在的名氣。
忽然覺得,這人能被幾百人追捧,一起去海外尋活路,也是有道理的。這樣的人確實豪氣萬丈,若是放在戰亂,說不定也是將才一個。但如今是好時光,可能就沒那麼耀眼。
想必柳衛宏自己,也不希望自己真的生在亂世吧。
等柳衛宏等人走了,興華府似乎還冷清不少,雖然他只帶走十幾個兄弟跟少量的物件,但感覺是不同的。
不過更多的船員們則在享受來之不易的休閒時光。
現在的日子多好,他們從外面活着回家了,家裏的一切也都好,那些該死的人死了,多好。
不過很多人還是發現,柳衛宏的改變只因爲一個人,紀彬。
之前還倔的跟什麼一樣,被他哥柳家主帶去海太城見了紀先生一面,一切就好起來了。果然遇事不決,應該找紀先生。
紀彬可沒想那麼多,他只盼望趕緊到年後。
年後一來,他的人才,他的書,他的翻譯應該都會到。這可是他費勁千辛萬苦才問聖人要來的。
正說着,紀彬看了看還未成型的蒸汽機,心裏更加火熱,年後,年後一切都會快起來!
但現在已經到十二月下旬,他們這邊也該放假過年了。
碼頭那邊也已經停工了,雖然說海邊沒那麼冷,但時間也不合適,該凍還是凍。
李家主的家裏人也請了好幾次,讓李家主回家,他也好久沒回去了,現在天天沉迷造他的急速船,其他事都不管。
十月造出一條急速船,眼看第二條也能造好,反正李家人本人不想回去,他要把第二條做好纔行。
紀彬看着陪着他的協理中臺,笑道∶您不回家過年,他們也要過年的。我準備帶着船務司的人,一起去我家,反正現在船務司人少,我全都能帶走。
人少
如今船務司加上小吏,常駐兵士等人,也有三四十個了。他家能住得下?
雖然有人說過,紀彬家紀宅既好看又大。但大家心裏還是沒譜。
可對比在官署過年,還是在長官家過年,衆人當然毫不猶豫選擇後者。再說他們要是過去的話,紀夫人肯定準備很多好喫的。這都不用想。
紀彬對李家主這麼一說,李家主再看看周圍忙碌好幾個月都怎麼休息的衆人,這才點頭,戀戀不捨跟着家人回去收拾東西。
而紀彬帶着的人,同樣收拾行李。
他們要去東家家裏過年了!
從船務司主簿,到船務司協理部幾人,其他官員小吏等等,再有江志烏革,反正船務司一個人也不留,最後數了數,竟然有三十六人。
此地有柴力在,自然會撥人來守衛。他們安心過年就好。
這羣人浩浩蕩蕩去興華府,然後再去邑伊縣紀灤村。
到興華府的,其中李棟跟紀一飛都沒跟着,他們的家着也在興華府,要收拾收拾一起走。不過倒是帶上船運那邊的十個護衛。
快到年前,船運自然也停了的,這十個護衛都是從其他地方過來討生活的,自然要帶回家。這一下隊伍更壯大了。
路上都很好奇,紀先生家裏到底什麼樣子,真正從昌伊縣到紀灤村,不少人都驚訝。
這是村子嗎?
明明跟縣城沒區別。
來往的行人那麼多,還有很多作坊,已經十二月二十三小年夜了,還有那麼多的大車在往來。
哪有村子這麼富裕,這麼繁華的。看看他們村子的房子,個個都修得很好看。
除了那個很矮的小瓦房,就三間房子,看着質量一般,但收拾得很整潔。院裏還有兩個棚子。
路過的時候不少人多看幾眼,紀彬故意道∶這就是我家。
他家?!這三間小瓦房?全都打地鋪也睡不下。
其中主簿立刻搖頭∶紀先生您就別逗了,我看前面纔是您家。
小瓦房再往西有條白色石子路,穿過路越過馬球場,再前面則是大氣的宅院。看着佔地極大,而且修繕得非常漂亮。
紀彬坐着馬車,一邊行駛一邊道∶都是我家,我跟我娘子第一個家就是這裏。
一晃時間,都已經過去六年了。
他是永義十三年十月過來,現在永義十九年十二月。時間過得真快。
也從小房子,搬到了大宅邸。沒辜負引娘對他不離不棄。
這下跟着紀彬的衆人瞬間精神,不過又被村裏熱鬧的吹打聲吸引,剛剛只顧着看房子,都沒注意另一側更加熱鬧,基本上在紀宅前面道路對面,竟然有着各式各樣的百戲遊人?
這規模比興華府的規模都大了吧。
百戲遊人們最知道哪裏有錢,能來這麼多人,肯定非常賺錢纔過來。
要不是紀先生說那個小房屋是他的,大家肯定早就注意到那邊人擠人了。
紀彬笑∶安頓一下,你們可以去湊湊熱鬧,裏面還不錯的。
肯定不錯,現在紀灤村甚至紀灤村周邊的百姓們,也是見多識廣,若是演得不好,那也掙不到錢,可演的好了,直接賺夠一年的銀錢。
大家自然更加賣力。
百戲遊人的鑼鼓一響,這是真的開始過年了。
與此同時,過年也不能放假的鴻臚寺譯使們正抱着厚厚的書籍,但只有他們還行,有些算術,算學,格物學的東西,他們看不懂,只好請國子博士過來一同幫忙。
他們可太願意過來了。
甚至願意不喫不喝,還催促他們快點翻譯,放假?國子博士們可不想放假。
除了書本之外,還有三個傳教士,他們不僅帶來天文,數學,物理,詩歌書籍,還帶來他們的信仰。
可惜了,新皇對這個完全不感興趣,甚至請了古佛國來的僧侶幫忙翻譯。
那僧侶在先皇還沒去世時,同上春華門觀禮,跟紀彬還有過一面之緣,他不是南軍國本地人士,之前周遊列國,到南軍國的時候,也是坐船而來,一直在此地傳播信仰。
先皇信過一段佛教,所以對這位僧人還算好。
這位僧侶去過許多地方,有他跟其他譯者幫忙,勉強能聽懂傳教士們的意思。
不過能讓佛家弟子幫着基督教來翻譯,兩邊表情都怪怪的。
一個生怕對方不好好翻譯,另一個又在斟酌翻譯得太好是不是幫他們的忙了。兩邊倒是有意思的很。
聖人自然無所謂,只聽他們開始吹噓。
旁邊坐着的柳衛宏也是聽的有意思,不過他覺得最有意思的還是聖人。
真的跟紀彬說的一樣,聖人好像還不錯?
他這會明明知道佛教跟眼這個什麼教在鬥法,可顯然不在意,管他什麼教,能帶來好東西好知識的,纔是好教。
信不信不重要,有沒有用很重要。
其實聖人想的卻是,把這幾個人都扔過去翻譯書籍,速度應該會更快吧。到時候就能把紀彬想要的都送過去。
急速船已經給了他大大驚喜,接下來的蒸汽船隻會更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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