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青春韶華

作者:未知
手和眼睛,雪和蓬草,蓬草和春天。 愛上去青春韶華的輕風, 以及遠遠送來的親吻。 還有把手伸進你的衣服裏的輕風。 ——〔法〕艾呂雅 高三,九月正式開學。 蔚觀雪被安排做主升旗手,池澈跟另一個男生做護旗手。一般女生力氣小,做護旗手的多,但蔚觀雪是文科全年級第一,四中想以她爲代表,告訴全校女生,女生也可以很優秀,所以將這個莊嚴的榮譽交給了她。 少年和少女身着校服,莊重崇敬地託着五星紅旗。大家站在朝陽照耀下的操場,肅穆地看着這一幕。 國歌奏響,護旗手揚起國旗,鮮豔的五星紅旗映着藍天飄揚。 大家的情緒被鮮紅的國旗點燃。 好像有什麼不同了。 蔚觀雪站在升旗臺上認真操作着。 她仰着頭,看着國旗一點點升高,陽光照耀在國旗上。 轉眼他們就高三了,教室也挪到了文德樓的最高一層,新年級的學弟學妹們都將以他們爲榜樣,他們肩負重任與期盼。 蔚觀雪、池澈對視了一眼。 他們即將在這場極富挑戰性的冒險中前進。 高空中忽起一陣大風。 紅旗猛烈飄蕩了一下,滑輪也跟着大力擺晃,蔚觀雪的心一緊,這是四中新學年的第一次升旗,大家都希望有個好的開端。 池澈眼疾手快,立刻穩住滑輪。 池澈朝蔚觀雪投去一個眼神,有他在。 蔚觀雪沉住氣,努力拉穩滑繩,兩個掌心被纜繩勒出紅印,但她一點也不覺得痛。 國歌的旋律越來越激昂,越來越激勵人心。 升旗儀式到了最關鍵的一刻,伴隨着國歌的最後一個音符,蔚觀雪、池澈仰望着國旗,雙雙一起用力,將國旗精準地升至最高點! 鮮豔的五星紅旗在蒼穹上高高飄揚。 大家欣喜着,感動着。 蔚觀雪眼神清澈地望着池澈:“加油。” 池澈一身校服,他越發沉穩了,矯健的身軀蘊藏着更多力量:“不負青春,必再相見。” 微風吹過操場,吹過校園,吹過他們的青春。 高三的節奏與高一、高二截然不同。同學們每天開始複習大量知識,做大量試卷,早自習、晚自習很少再有人閒聊八卦,每個人的課桌上都摞着一沓沓練習題,下課了都沒什麼人動,跟上課時幾乎沒區別。 高三在文德樓最高一層,打開窗就看得到外面的梧桐,往下看高一、高二跑跑跳跳的學生,覺得他們又小又沒煩惱。 晚自習上,教室裏的節能白熾長管燈齊齊亮着,老師難得不在,但學生們依舊趴在課桌上覆習。 王峻峻望了望天花板:“我的青春啊,一下都沒了。” 金蕾也搖頭感嘆:“彷彿還是昨天。” 昨天他們還是高二,如今就已是高三黨了。 到了這一個階段,他們要適應這個身份,需要時間。關心和目光有時也是一種壓力。 王峻峻月考沒考好,最近有點頹。 池澈一掌拍在王峻峻背上:“高三掉二十斤肉,大學又是一條好漢。” 王峻峻頓時被鼓舞了:“有道理。至少掉五十斤,到時我池哥全宇宙第一帥,我王峻峻第二帥,大學妹子隨便追。” 金蕾調侃:“別人一看你上帥哥榜,馬上懷疑這榜單有水分。”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王峻峻不服。 池澈叼着兔子筆,摩挲着粉色的筆身。 理科班男生一大堆,新的男同桌見他用這種筆,有點稀奇,但他什麼也沒說,不準人碰,漸漸地,大家都知道池哥很寶貝這支兔子筆。 今晚教室外面的月亮金澄澄的,很圓。 池澈對自己說:“今晚中秋。” 他點了點兔子筆的臉,手指戳了戳三瓣嘴,無意識地呢喃:“你個壞傢伙,有沒有想我?” 任何節日跟高三學子都是無關的。 大家好像也忘記了。 窗戶傳來一陣輕笑聲,池澈一愣,懷疑自己誤聽了,他一點點轉身,擔心動作太大,會立刻戳破這個美夢。即使是夢,他也希望這場夢能晚一點醒來。 真的是蔚觀雪。 蔚觀雪披着柔順的長髮,安靜地站在窗外,池澈一緊張,長腿一躥,撞到桌子上,立刻就要起來。 蔚觀雪瞥了瞥教室四周,食指放到脣邊,“噓”了一下。 她懷裏抱着語文試卷,趁着給大家拿卷子的空當,繞了一圈經過這個教室。 理科班今晚只有值日生,池澈看了兩眼,悄悄跟蔚觀雪說話,樓外月亮正圓,樹影斑駁,在月下拂動。 “你怎麼來了?” “來看你……有沒有認真學習。” 少女甜甜的笑如水中月盪漾。 少年桀驁地挑眉,充滿自信:“一直第一,但你來了,我會學得更好。” 他還是一點都沒有變,不,其實是更成熟更穩重了,更令人信服。 蔚觀雪甜甜地說:“嗯,我相信。” 她的眼中滿是柔光,望着他。少女誠摯的眼神令少年覺得自己無所不能。 池澈說:“你還記得以前你問我的那個問題嗎?三島由紀夫的《潮騷》裏,是少女的祈禱產生了作用,還是青年戰勝了海浪?” 蔚觀雪微微靠近窗邊:“怎麼了?” 池澈透過窗戶凝視着蔚觀雪的臉:“以前我認爲我自己可以做到任何事,現在依舊這樣認爲,但是重要的人的眼神會給我無窮的力量。” 他一直活得很純粹,很真實,但現在爲了一個共同目標而奮鬥,池澈覺得自己感悟到了一種新的力量。 蔚觀雪的睫毛顫了顫,她沒有說,但每當學得很累,背到腦袋發痛時,看看窗外高樓邊的月亮,想到那個人也在學習,想到他們在爲同一個目標拼命,那些身心的疲憊就不再是單純的累了,其中還孕育着希望。 池澈看看蔚觀雪,再望望月亮:“今晚,月色真美。” 蔚觀雪心中一動,作爲文科生,她當然知道日本大文豪夏目漱石也說過這句話。她跟着看向夜空,輕柔的髮絲動了動:“這算不算是我們第一次賞月?”儘管隔着窗,儘管如此短暫,儘管只能這樣共同賞月。 教室裏一片“沙沙”做題的聲音。 金色的圓月掛在樹梢上,偶爾有秋風吹來。 池澈望着月,略微停頓了半秒:“嗯,但是有你在,月色才美。” 蔚觀雪的身體再次顫了一下,試卷被夜風“嘩啦啦”吹響,已滿十八歲的池澈在夜色中輪廓深邃,英俊非凡。她抱着試卷,一步一步走回文科班。班上安靜無聲,大家埋頭揹着重點,她將頭髮往後撥了撥,將試卷分發下去,因那兩句短短的話,臉上依然在發燙。 李子楓有點好奇:“怎麼了?” 他察覺到蔚觀雪的眉目間多了絲光亮。 這絲光亮讓她如此美麗,如此特別,美而有力。 蔚觀雪抿着脣,搖頭笑了笑。 今晚月色永駐。 冷秋吹走炎夏。學生們換上秋季校服,在清晨的薄霧中騎着自行車到校,十月下旬,六點多的早自習,空氣已經泛着寒意,天空中掛着一兩顆星子。 金秋十月,菊香蟹肥,陽澄湖大閘蟹開始盛行。池澈家被送了一撥又一撥,有時是厚厚一沓蟹券,有時是整箱整箱的蟹。 理科一班的人一片歡呼,這個時節被池澈大佬照拂,其他十個班豔羨不已。 張魔頭、孫莉莉他們也收到了這份心意。 政治老師在教務處捧着泡了胖大海的熱水杯,這孩子,分了班都還記得他們。 張魔頭下了課,回到辦公室,發現教案裏掉出一張領蟹券。紅彤彤的券,做得像請帖。拿起來一看,現在喫螃蟹都這麼高級了,手機掃碼,關注公衆號預約,他們以前都沒試過。 原二班老師人人有份。孫莉莉端着杯花茶,也跟着聊了起來,她的券比其他老師多一張,總共是八公八母,十六隻大閘蟹。 政治老師操着一口家鄉話:“是不是多夾了一張?” 孫莉莉笑着搖頭:“可能吧。” 不過池澈遞給她時說了句“謝謝”,她搖搖頭,總覺得這個“謝謝”有雙重含義。 王峻峻、李子楓一人好幾張。 王峻峻點着大閘蟹券,光盯着看就快流口水了:“還是池哥懂得憐愛我王胖胖,數理化刷題刷死我了,正好補補。” 誰也擋不住螃蟹的美味,李子楓眉開眼笑:“九月團臍,十月尖,這個季節正好。” 池澈前座後座喜滋滋地拿着螃蟹券。 趙煒也在理科一班,他和他的同桌也有。 趙煒將紅色的領蟹券推得遠遠的,別人在討論大閘蟹,他刻意去做試卷。 其他人的聲音飄過來: “九雌十雄。” “雄的喫膏,雌的喫黃。” “弄點薑絲,跟紫蘇一起蒸。” 同桌撞撞他的胳膊肘,“陽澄湖大閘蟹”幾個字晃着眼:“這螃蟹好大,公的有四兩多,母的三兩多。” 他的唾液腺自動分泌,越想禁越禁不住,腦海裏已經浮現出一鍋鍋大閘蟹被蒸成橘黃色,熱氣騰騰的樣子。 趙煒終於忍不住了,放下試卷,也拿起蟹券掃了一眼。 池澈將這個小動作看在眼裏。他穿着名牌衛衣,袖子上一道寬寬的紅道,脣角帶笑,看似對全班說,實則意有所指:“高三了,有什麼解不開的,喫頓蟹。一頓不夠,那就兩頓。” 這番話贏得了理科一班所有人的擁戴。 在沉寂好久之後,同學們又一次將壓力釋放。 趙煒目光復雜地看着池澈,他身爲班長擁有管制權,池澈卻是精神領袖,總能在精神上帶領全班,這一刻,他明白了那些男生對“池澈大佬”這個稱號的認可。 池澈趁着課間,飛快跑到文科一班。 文科班跟理科班截然不同,理科班拼命刷題刷得天昏地暗,文科班一天到晚都在背書。 池澈喚出蔚觀雪,兩人在柱子後站着。 “給你留了一箱。你肯定搬不動,放學我幫你。” 池澈給全班大閘蟹的事,蔚觀雪從金蕾那兒聽說了。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給別人的都是券,給她的卻是一大箱實物,說是最新鮮的。 寒風四起。 暮色籠着學校附近的街道,居民樓的窗口透着溫暖的燈光。 張志城從寶馬後備廂卸下一箱螃蟹,捆到池澈的自行車後座。他試了試繩子的力度,扯了兩下,沒有鬆動,這才彙報道:“池少,沒問題了。” 有錢人的思路讓人搞不懂。 爲什麼不直接讓人開車送,非要親自送? 他瞥了瞥池澈少爺旁邊的女生,整潔的校服,揹着書包,纖細淨白,氣質清麗,一看就是校花級別。 爲了保險,這些螃蟹是空運來的,配足了冰袋。 池澈對張志城一笑:“謝了,張叔。” 張志城看到那個女生也對自己柔柔一笑,然後跟池澈一起向居民樓走去,不時扶扶後座。 地上落了一兩片梧桐葉,天色漸暗,他們的身影也像消融在夜色裏。 蔚觀雪瞟了池澈一眼,小聲道:“我爸媽會在家。” 少年身材高挑,推着自行車,校服穿得極其正式,鞋子乾乾淨淨的。 蔚觀雪忽然發現:“你今天是不是特地打扮過……” 池澈耳根一紅,幸虧被夜色遮掩:“水瓶座的男人從小帥到大,懂不懂?” 蔚觀雪含笑掃了他一眼。 自行車軋着馬路,鋼圈車輪閃着光,兩人靜靜走在回家路上。 蔚觀雪家在四樓。 池澈鎖了自行車。最高層是六樓,所以小區沒有配置電梯。池澈瞧了一眼,就用肩膀扛起螃蟹,要一個人搬。 蔚觀雪連忙:“我們一起。” 池澈手一揮:“這種事讓男人來。” 蔚觀雪扶着後面:“很重吧?” 池澈單手扛着箱子,睨了她一眼,笑:“正好讓你們女生看看男人的體力。” 蔚觀雪的臉微微一紅。 蔚觀雪提前把一層層的樓梯燈弄亮。 池澈的身體素質不錯,一口氣上到四樓纔有點喘,喘着氣,自我調侃:“可惜這次你沒機會看到我的腹肌了。” 蔚觀雪輕輕捶了他一下,隔門喊:“媽,爸,我回來了。我同學來了。” 她發信息跟家人說過池澈要來。 不一會兒,深棕色的門打開了。 蔚父、蔚母出門迎接,一眼就看到女兒旁邊站了一個高挑男生。年輕人扛着一箱蟹,很有男子氣概。 池澈大大方方打着招呼:“伯父伯母,你們好,我叫池澈,以前是蔚觀雪的同桌。” 一表人才,落落大方。 蔚父、蔚母在心裏考量着。女兒從沒帶男生回來過。 蔚觀雪輕聲道:“媽,池澈扛着一箱螃蟹呢,全是他一個人扛上來的。” 蔚母笑道:“快,快進屋,歇歇。” 池澈沒有馬上動身,反而禮貌地道:“不打擾了,我就是過來送個蟹。蔚觀雪給我輔導過語文,一直沒正式道過謝,這次正好有箱上等大閘蟹,聊表心意。” 蔚父、蔚母對視了一眼,對池澈更有好感。 蔚母拉着池澈的手,迎他進來:“進來喝口水,喫完晚飯再走,就多一雙筷子的事,不嫌棄吧。” 池澈連忙說:“不敢不敢,伯母的手藝一定一級棒。” 蔚父幫着接過箱子,頓覺手上一重,還真是挺沉的。 蔚父、蔚母先進屋,兩個小輩跟在身後,池澈趁機對蔚觀雪一笑。 蔚家是書香世家,家居是古典風格的,家裏養着蘭花,掛着字畫,池澈感受到一股有別於他家的家風氣質,難怪會養出蔚觀雪這樣有底蘊的女孩子。 其中一扇臥室門,門把手上掛着一隻兔子。 池澈瞥到,脣角輕揚。 他端端正正坐在沙發上,蔚父遞過來一杯茶,連忙站起來:“伯父,您放着就好。” 大方之下有點微不可察的緊張,但這點緊張顯得這孩子更加誠摯。 蔚父笑笑,關懷道:“高三忙嗎?” 池澈斜了斜身子,正臉對着蔚父:“忙,忙成了狗,但人生總要拼搏一次。” 蔚父微微頷首。 蔚觀雪端來果盤:“池澈讀的是理科,經常拿國家奧數獎,是我們學校的天才。” 當着蔚父的面被誇,池澈撓了兩下頭:“就是比較熱愛數學。” 他收斂了很多,如果是當着自己父親的面,他的尾巴會翹到天上去。 蔚父點點頭:“對待學問,最重要的就是熱愛與敬畏。”沉吟了一下,“數學很好,頂級尖端行業都要運用到數學。” 得到蔚父的讚許,池澈眯眼笑起來,望了蔚觀雪一眼。 蔚觀雪在桌子下遞給池澈一顆椰子糖。 看把他美得。 一桌子的佳餚,板栗燒雞、紅燒魚、肉末蒸蛋、蔘湯圓子、時蔬小菜,碗筷都擺好了。 池澈洗完手,挨着蔚觀雪正要坐下。 門鈴響了,蔚聽鬆回來了。 蔚觀雪開門:“哥?”哥哥不是要去香港嗎,怎麼回來了? 她感到池澈的身體一僵。 池澈僵着笑,跟着站起來:“哥。” 蔚聽鬆喊了聲“爸、媽、妹妹”,在玄關掛上風衣換好鞋,擡起眸,掃了家裏一圈,最後視線落在池澈的臉上。 池澈頓時有點手足無措,生怕下一秒對方薄脣開啓:“誰是你哥?” 他有些結巴:“聽鬆哥……哥哥好。” 青年的視線在池澈身上停留片刻,最後轉向父母:“爸媽,我回來了。” 池澈長吁了一口氣,猝不及防地,額頭冒出了一層薄汗。 本來兩個小輩挨在一塊,可蔚聽鬆硬站在池澈、蔚觀雪中間,池澈只好挪開一個位子:“哥,你坐。” 蔚聽鬆拿起筷子:“不高興?” 池澈像打蔫的茄子,強顏歡笑:“沒,沒有。” 蔚聽鬆用餘光上下打量他,對方神采非凡,氣質清貴,眼眸裏閃動着靈氣,很有個性。 蔚母見蔚聽鬆一回來,池澈像見了老虎的貓,就開始母愛氾濫,忙讓池澈喫菜:“來來,嚐嚐你伯母的手藝。聽鬆,你別嚇着澈澈,澈澈今天是專門給我們送螃蟹來的。” 池澈被蔚母一誇,又活蹦亂跳起來,仰着張俊臉,對蔚母笑:“早知道伯母您這麼人美心善,我扛十箱都有力氣。” 蔚聽鬆輕哼一聲,這嘴巴簡直是抹了蜜。 蔚母被逗笑了,對蔚父稱讚池澈懂事。 池澈隔着蔚聽鬆,對蔚觀雪眨了眨眼。 蔚聽鬆筷子一放:“眼皮抽了嗎?” 池澈脖子一縮:“沒、沒有。”趕緊低頭扒了兩口飯,差點噎到。 蔚觀雪起身遞了杯橙子汁給池澈,小聲對蔚聽鬆道:“哥,你別嚇唬他了。” 蔚聽鬆捏了捏筷子,不僅嘴上抹了蜜,臉也極具欺騙性,把一家人都迷惑了。 晚飯喫完,蔚觀雪送池澈下樓,夜風掠進樓道。狹窄的樓道里,兩人輕手輕腳,沒亮燈,默契地分享着難得的幽靜。 池澈對蔚觀雪小聲說:“你摸摸我額頭。” 蔚觀雪沒伸手。 池澈道:“今天扛螃蟹有點累,想讓你摸摸。” 昏暗中,蔚觀雪的手一寸一寸地朝池澈移動着。 快要觸碰到對方時,池澈一把輕輕握住,她手一動,卻被抓得更緊。 樓梯間,池澈的聲音傳來:“這箱螃蟹就算是我的謝禮。以後,我還要給你第二件、第三件……” 她的手抽不動,她也不想抽,聽到他以很輕的聲音說出這番話,卻奇異地感受到他的心意很重很重。 她感到眼眶有點溼,呼吸斷斷續續。他們是尖子生,自我期待與其他期望都成了肩上的重任,沒人知道命運會不會是深一腳淺一腳。但他們要撐住,不能言說,說出來是脆弱,是崩潰,只會讓愛他們的人擔憂。 幽暗的樓梯間是一片深沉的海。 他是海面上的一束光。 有光在,心中就有慰藉。 少女的聲音有些哽咽:“我喜歡喫螃蟹,明年,以後,還想喫你送的螃蟹。” 十二月下旬。天氣已經很冷,人們開始穿羽絨服,耳朵露在外面都是冰的,不少市民生了凍瘡。 校園裏樹葉凋落,只剩下灰褐色的樹幹。寒風冷颼颼的,體育課早已取消,課間跑步是高三年級唯一下樓放風的機會。 男生女生排成兩列,一個班接着一個班,由體育老師領隊,繞着學校跑。有次體育老師跑着跑着不見了,一大羣人在原地不知所措,後來才知道體育老師溜去上廁所。 還有一次忽下冰雹,透明的冰雹像石頭一樣砸下來,大家捂着腦袋“哇哇”大叫,一整個隊伍幾秒鐘內消失,這一次留下體育老師在原地驚呆了。 池澈聽金蕾說蔚觀雪沒見過冰雹,衝出去捧了幾個冰雹送到文科班,又踏着上課鈴跑回理科班。王峻峻見池澈手指凍得發紅,嘴角卻噙着一抹笑。 學校任命了值日生,各班級交互檢查其他班跑步的出勤率。本來理科一班的值日生是趙煒,文科一班是蔚觀雪,池澈硬是哥倆好地拉趙煒出去上廁所,回來後值日生就變成了他。 天氣特別冷,只有五攝氏度,呵出的氣體都是白色的,蔚觀雪戴着白色毛線帽子,身穿白色羽絨服,袖子上彆着值日生的紅袖標,拿着筆和記事板跟在理科四班的隊伍旁跑。 值日生要清點每個班的人數,記錄跑步的隊形整齊程度。 冬日,大家的衣服幾乎都是深色系,兩排長長的學生隊伍從她身旁跑過。大家的鞋子踩在地上發出沉重的聲音,有的好奇地看了眼值日生,拍拍前面男生的肩。 “今天的值日生真美。” “快看,快看。” 蔚觀雪一邊跑,一邊清點着人數:“……十二、十三、十四……” 寒風嗆進喉管裏,刺刺地痛,蔚觀雪蹙眉捂了捂喉嚨。她喉嚨發緊,胸口發堵,呼吸不暢。有的值日生偷懶,隨便打個鉤,或者對別的班看不順眼,直接打低分,但她不會這樣做。 一身深藍色耐克運動裝扮的男生不知從哪兒跑來,給大寒冬增添了一抹色彩。他拿過蔚觀雪的記事板,隔着帽子揉了揉她的腦袋:“等我。” 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蔚觀雪看着池澈高挑的背影一溜煙跑到四班隊伍前。不知他跟四班體育委員說了什麼,隊伍前方忽然開始報數:“一、二、三、四……”響亮的聲音像多米諾骨牌,直直傳到蔚觀雪這一排,“三十四、三十五、三十六……”再遠遠地傳到隊尾,“七十八、七十九!” 總數八十二人,實到七十九人,竟就這樣統計完了。 四班隊伍“嗒嗒嗒”繼續向前跑着,震得空氣中雪花簌簌。池澈逆着人流,向蔚觀雪跑來,眼裏含笑。 大冬天,他的睫毛反而顯得更長更深邃。 他跑到蔚觀雪面前,見她握着筆的手被冷風吹得通紅,直接把這雙小手揣進自己的大口袋:“暖一會兒。” 兩人的手在外套口袋裏。 池澈另一隻手揉了揉蔚觀雪的臉,幫她理了理被冷風吹亂的髮絲:“怎麼樣,還冷嗎?” 蔚觀雪左右看了看,然後望向池澈的眼睛。 手被塞進大口袋,瞬間就暖和了好多。原來男生的衣服這麼擋風保暖。 她伸出手,拉下池澈的手,放到他的另一個口袋裏。 “你也暖一下。 “這樣我們就都不冷了。 “聽說,你跟趙煒作了交換?”要不是金蕾告訴她,她還不知道。 “沒什麼,就說可以幫他準備奧數。” 她的心一緊,趙煒最想在奧數上打敗池澈。 “不過他說不用了,他要好好高考,已經放棄奧數了。” 空曠的道上只剩幾個寥寥人。 蔚觀雪輕輕問:“那你呢?” 會把時間留給高考是人之常情,奧數之所以引人注目,因爲是榮譽,但沒有任何榮譽比高考重要。 “你呢?你想我繼續參加奧數比賽,還是全心全意準備高考?” 蔚觀雪擡頭看了看池澈,高考讓人沉穩,現在眼前的少年更接近青年氣質了,多了分內斂。 她緩緩道:“你是自由的。你可以選擇任何你覺得重要的、熱愛的。” 她不想支配他。 她不想讓他只圍繞自己轉,若對方是一棵樹,她更願意他自由茁壯地享受大自然,享受天與地。 寒冷的空氣中,池澈的黑眸中有光。 “蔚觀雪,你是人間寶藏。” 聖誕前夜,深藍色的天空下着雪,全城放着聖誕歌曲,其他班級經過高三文科一班一看,全震驚了。文科一班教室的窗戶上吊着白絨絨的雪花,頂上掛着“聖誕快樂”的英文卡片,還有聖誕老人扛着禮物的圖,金色的星,繽紛的禮盒,土黃色小薑餅人。 其他班級同學紛紛驚歎:“誰想出來的?文科班就是有情調。” 李子楓忍不住驕傲:“蔚觀雪振臂一呼,文科一班齊心協力。” 蔚觀雪如今是班長,有耐心,脾氣好,遇事不慌不忙,不同於池澈那種精神上的風向標,她更像一個定心錨,大家跟着她就很有主心骨。 其他班級的同學不禁感慨:都是九年義務教育,爲什麼他們班這麼優秀?也趕緊回去裝點起自己的教室。 蔚觀雪正摸着那頭溫柔的馴鹿,冬季夜色深沉,窗戶玻璃上凝着一層薄霜,白色羽絨服領口的毛邊襯得她更加美麗。 她剛貼完馴鹿,就聽見窗戶被叩響的聲音。 男生的手指一下一下悶悶叩在玻璃上。 今晚老師們給高三學生放了假,晚自習可以不上,雖然大家還在教室,但是可以自在一些。老師們也知道,學生總是憋着,會受不住。 蔚觀雪眼睛一亮,連忙打開窗戶。 夜風忽然涌進,吹散教室裏的暖氣,她脖子上一陣激靈。 池澈忙解開自己的圍巾,給她圍上:“不知道冷?” 蔚觀雪甜甜一笑,視線沒從對方眼睛上挪開,他們又快一個月沒見了。 “見到你就不冷了。” 她的眼神是那樣清澈,比雪夜的雪還潔淨。 池澈抵擋不住,微微垂眸,從羽絨服口袋裏掏出兩個蘋果:“給,平安果。”一個是她的,另一個是他的。 蔚觀雪有點驚喜:“給我的?” 這是美國紅果,形狀漂亮,果皮緊緻,一看就是用心精選的。 池澈點點頭,俊臉上露出滿足的笑容:“嗯。” 蔚觀雪臉上的笑意更甚。 忽然有人驚喜地喊:“下雪了。” 池澈、蔚觀雪仰頭。 夜空上方,有微微發光的星,柔軟的雪花一瓣瓣打着旋落下,溫柔得像戀人的眼神。 滿教室的人齊齊趴在窗戶上觀賞夜雪。 時光飛快逝去,每個人都知道離別的含義,也都在盡情享受着可能是高三的最後一個雪夜。 蔚觀雪、池澈之間隔着窗戶,一個在窗外,一個在窗內,兩張清麗乾淨的臉上綻放着美好的期冀。 蔚觀雪的睫毛沾上一點白。 她朝窗外伸出手,想去接雪:“每一年,每一年我們都要平安喜樂,圓滿幸福。” 少年將他接到的雪花倒在少女手上。 “會的,一定會的。” 他拿出手機拍了一張照片,發到朋友圈——雪夜,兩隻平安果。 冬有雪,而我有你。 高三期末考結束,每個人像蛻了一層皮,一些人大瘦十斤。 還好二月有新年,高三生能短短地喘息幾日。 不過即使過年,也要完成一大堆試卷,每個考生都累癱了。大雪安靜地落下,屋頂上、樹上的厚厚積雪在夜色中泛着光。 池澈兼顧奧數,在全國競賽中拿了第一名。證書、獎盃被家人放在玻璃展示櫃中,裏面的金色獎盃、徽章擺了一排又一排。不過即使是池衛國,也能感受到自家兒子的壓力。 以前一回家,他還會打打手遊,現在直接進書房。以前他憑着天賦,渾身閃耀,現在在天賦之外,多了踏實。 兒子像變了一個人,變成更穩重,更有擔當。人生每一個階段都會磨鍊他的心智。 段燕虹特地安排營養餐,讓池公館的主廚做給池澈喫,對要高考的孩子,中國父母都是深深關心的。除夕夜,池公館喜氣洋洋,春晚在超大尺寸的電視屏幕上放着。 池澈和父親喫着年夜飯。餐桌上放了一盤魚,但池家除夕是不喫魚的,初一才能喫,象徵着年年有餘。 李姨和段燕虹一起包着餃子,有韭菜餡、白菜豬肉餡、玉米餡,放在大鍋裏一煮,煮個十幾分鍾,沸水冒着泡泡,大漏勺一撈,白白胖胖的餃子被盛進盤子裏。再調兩份味碟,一份加辣油,一份不加。 電視上歡聲笑語不斷。 春晚節目一片熱鬧喜慶,全球華人通過觀看央視春節聯歡晚會歡慶新年。 池澈夾起了一個蘸了紅油的餃子,看着春晚上的小品:“爸,你知道這叫什麼嗎?” 池衛國瞧着越發英俊、越發修長的兒子。 “什麼?”年輕聰穎的兒子已隱隱露出要超越父輩的力量。 池澈自信滿滿:“這叫雲過年,全球華人一起雲過年。” 池衛國大笑:“是是,雲過年,全球華人一起過年。” 手上正包着第二鍋餃子的段燕虹、李姨也跟着笑樂了。現在的年輕人,一口一個時髦詞。 “十、九、八、七、六、五……” 主持人進行着新年倒計時。 “當——當——當”,零點的鐘聲一響,新年降臨。 池公館充滿喜悅,池衛國拿出一沓厚厚的紅包,一個人一個人發着。 段燕虹也給李姨發了紅包。 見池澈今晚心情不錯,段燕虹拿起一個最大的紅包遞給他:“段姨祝你新年快樂,高考順利!” 池澈注視了段燕虹一會兒:“謝謝您。” 段燕虹的雙肩放鬆下來,露出一個笑。 這個年算過安穩了。 池衛國給池澈一個大大鼓鼓的紅包:“祝我兒子新年達成所願,高考考出滿意成績!”近幾年很多人都通過微信發新年紅包,但池衛國還是喜歡這種手發的感覺。 池澈看着父親。 他今年又長高了,如今比父親還高出兩釐米。每年他的紅包都異常厚。 “爸,再給一個紅包。”池澈繼續要。 池衛國挑眉,不明所以。 池澈微微一笑:“你給就是了,保你不虧。” 午夜的空氣有些冷。 全世界好像被重置過一樣,透出一種別樣的新鮮。 池澈走到落地窗前,眼前一片盛大的雪景。雪光襯得他眉眼深邃,身材頎長,已經成年的池澈深吸了一口雪夜的空氣。 他撥出電話,那端傳來令他心情舒展的女孩的聲音。 他揚眉笑道:“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 新年,決定命運的一年。 而命運早已暗中對他們親賜了祝福。 短暫的新年過完,高三生又回到學校。以前印象中的教室很明亮,下課同學們永遠有聊不完的天,現在一切像被放置在鉛色濾鏡後,灰暗而壓抑。 校內梅花開得正好。 蔚觀雪戴着毛茸茸的耳套,踩着白雪向梅花走去。 池澈來看文科班,蔚觀雪正低頭擦着課桌。幾天不在校,桌上落了一層細細的灰。有些人直接坐了,沒管。蔚觀雪心細,不僅擦好了她這邊,還把旁邊的部分也擦了。 兩個紅豔豔的紅包被塞進蔚觀雪的書包裏。蔚觀雪嚇了一跳,回頭一看,是池澈。 所幸其他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沒發現教室多了一張陌生的臉龐。 蔚觀雪要還給池澈,她怎麼能要? 池澈不接:“這是我爸要給你的,你要還就自己去還給他,還給我沒用。” 紅包拿在手中更燙。 蔚觀雪小聲:“那怎麼有兩個?” 池澈說:“還有一個是發給我前同桌的。我就想發給她,你管不着。” 蔚觀雪的臉發紅:“你這是強盜邏輯……” 三月。 四月。 五月。 冬季彷彿很長,又彷彿只是人生的彈指一瞬。大家再度換上春衫,而高二那年的時光還歷歷在目。 校園裏的樹木生機盎然,春風吹進學子們的文德樓。 教室右上角懸掛的高考倒計時,只剩個位數。 該拼的都拼了,來不及複習的也只能聽天由命,考神保佑。真正到了這一刻,所有恐懼膽怯都已沉入海底,該來的總會來。 他們不怕。 班主任張魔頭最後一次站在墨綠色的黑板前。 他手撐着講臺,看着全班。 講臺下面的青春臉孔也靜靜地看着他。每一個如幼樹出土,蓄力待發。 教室每一年都在換,他帶的班級也在換,然而每間教室灑滿知識,每屆學生未來可期。 “人生之路很長,你們一定會走得更遠更好。” 這是他親手帶的班級,這是他親手帶了三年的學生。 他們備過無數次課,他們的手指染過無數粉筆灰,身爲人師,他們永遠對自己的學生懷有深深的祝福。 最後三天,高三息課。高考即將來臨。 蔚觀雪跟池澈約定這三天每天互報消息,然而這才第一天,池澈竟然就忘了。蔚觀雪翻着複習筆記,心神不定,想了想,還是點開微信打了個語音電話。 池澈的微信頭像是隻小奶貓,圖上有小小的文字:“人家就是你的小笨蛋。” 過了好久,他才接起,聲音很疲勞,彷彿才睡醒:“對不起,我睡着了,給忘了。”有點嘶啞。 “現在才睡醒嗎?” 那邊遲疑幾秒,聲音含含混混、有氣無力,還夾雜着咳嗽的聲音:“對,昨晚複習晚了。” “那好好休息。” 蔚觀雪蹙着眉,掛斷電話,目光在通話時間記錄上停留了兩秒,果斷打電話給王峻峻:“池澈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那端的王峻峻也是心急火燎:“池哥發燒了!昨晚連夜叫了家庭醫生,吊水吊到兩三點。” 夏季多雷雨,息課最後一天,一婦女帶着小男孩被暴雨淋得透溼,小男孩在雨中瑟瑟發抖。池澈二話不說直接把自己的雨衣給了對方,母子兩人連連道謝。 原本以爲沒事,衝個熱水澡就好了,沒想到喫過晚飯,他就發起了高燒。到了深夜,段燕虹被池澈燒紅的眼嚇了一跳,連忙喊來池衛國,心急得不行。 池衛國到底是當過兵的人,沉得住氣,安慰段燕虹,不要慌,發燒對男子漢來說不算什麼。 段燕虹這才發現,自己竟然如此心驚肉跳,比公司出了危機都緊張。她竟對繼子擔心到這種程度,可能高考太重要,她的第一反應就是萬一這孩子因爲發燒考砸了怎麼辦? 池衛國越到這種時候越展現出一個老男人的沉穩。他拍了拍自己第二任妻子的手背:“沒事的。”儘管他的視線一直沒有從池澈身上挪開過。 池澈在臥室裏輸液,輸了整整三大瓶,到了後半夜,臉上不自然的病態潮紅才漸漸消散,整個人昏頭昏腦地醒來,已經過了約定的時間。 而蔚觀雪此時在家走來走去。 蔚聽鬆放下手中看股市的ipad,拿起車鑰匙,對妹妹道:“探望病人帶個果籃。” 夏日陽光掠過玻璃窗,蔚聽鬆一身深藍色休閒裝扮,水杯折射出的波光碎塊投到他沉靜的眉眼上。蔚觀雪頓了一會兒,睫毛顫巍巍,叫了一聲“哥”。 一聲“哥”足以包含她的所有心聲,血親之間莫過於此。 池公館的門鈴響了。 段燕虹透過門禁屏幕看到,池澈的死黨們全部來了,王峻峻、李子楓,還有兩個她不認識的小姑娘。一個嬌憨可愛,一個很有氣質。 王峻峻露出她最熟悉的憨笑:“段阿姨,我們來看池哥了!” 段燕虹連忙按下開門鍵。她心裏一陣感動,明明還有兩天就高考了,這羣孩子卻捨得抽出最寶貴的時間來看望同學。 這就是青春的同伴嗎? 黑金鏤花鐵門開了,池公館很大,一行人往裏面走了好一會兒,段燕虹、池衛國親自在門口等着他們。 池衛國目光堅毅,眼睛炯炯有神:“耽誤你們時間了。家長不會擔心吧?” 王峻峻跟池澈最熟,連忙道:“哪兒的話,池哥高中三年一直照顧我們。” 李子楓接着:“學習重要,但朋友更重要。” 金蕾笑:“池伯伯放心吧,我們都跟父母打過招呼了。” 池衛國將他們迎進客廳。夏日炎炎,每個人都流了不少汗,段燕虹立刻讓李姨給大家端上冰飲。兩個小姑娘禮貌地接過,家教很好。 池衛國發現,其他人都喘着氣,喝着冰水,其中一個穿着白色揹帶裙的小姑娘,放下果籃之後,一直擔憂地往樓上瞅着。 池衛國道:“你們想看看池澈嗎?不過他還在發燒。” 蔚觀雪說:“我們就看看他,我們會很輕聲,不會打攪太久。” 池衛國連忙說:“哪兒的話。” 段燕虹解釋道:“我們是怕他把病傳染給你們。” 蔚觀雪說:“不會的。謝謝伯父伯母替我們着想。” 她在一羣人中不多話,但一說話聲音輕柔,有禮貌,莫名地令人對她很放心。 池澈臥室門開了。 池澈在發燒,房裏沒開空調,一股熱浪撲來。 “澈澈,你的同學來看望你了。”池衛國、段燕虹把空間留給孩子們。 池澈躺在牀上,捂着汗,額頭上一塊淡藍色降溫貼,嘴脣豔紅,眼神迷濛,上半身裸着,下邊穿着真絲睡褲。 “暴躁老哥,我們來看你了。” 王峻峻嘿嘿笑,想偷拍池澈的肉體,被池澈一個枕頭扔過去砸中頭。 “滾。”發燒生病的樣子被他們看到了,羞恥! 池澈嘴裏對王峻峻喊着“滾”,眼裏卻充滿感動。 金蕾見狀,抱着肩笑:“要謝就好好感謝蔚觀雪,是她把我們召集過來的。” 高考分數比金子還貴,沒有真感情,誰願意在最後最重要的時間出來。 池澈頭一次正眼看金蕾:“夠意思,謝啦。” 幾人問候了幾句,發燒的人容易疲勞,沒過一會兒,池澈明顯不像剛纔那麼有精氣神了。 王峻峻、李子楓、金蕾相互之間使了個眼色,先退出門,讓蔚觀雪和池澈單獨說會兒話。 池澈的房間很熱。 空調關了,汗出在皮膚上黏黏的,池澈發着燒必須得忍着,蔚觀雪陪着他不吹空調,細密的汗覆在她的額間,她一聲未吭。 蔚觀雪上前,探了探池澈的額頭,輕聲問:“發燒了怎麼不跟我說?” 池澈的眼神很彆扭。 他不想在蔚觀雪面前呈現出虛弱的樣子,就算生病也不行。 透明的液體從輸液瓶順着輸液管一滴一滴流進他體內。 蔚觀雪拿出語文課本,翻開其中幾頁,幾朵乾梅花掉了出來。 “梅花書籤快成了。”蔚觀雪輕輕說。 那個雪夜,她在梅園折了一段梅,將小小的白梅夾進語文書裏。蔚觀雪指尖拈着梅花,乾枯的花瓣呈現出另一種動人的美,雪色像通過白梅被封存住了。 “還有一點,就快成了。” 他想起他們的約定,他難以想象這個女孩每晚是怎麼對着梅花書籤默默複習的。 “苦嗎?”池澈突然問。 蔚觀雪微微垂着眼,望向他:“梅花香自苦寒來。” 池澈停頓了幾秒,眼睛看着天花板,一條胳膊枕在腦後。 “說出來,你不要笑,我很怕。怕因爲發燒而拿不到清華狀元。” 蔚觀雪哭笑不得:“別人都怕考不上好學校,你害怕這個?” 池澈瞅了她一眼,嘀咕道:“拿不到狀元,怎麼能贏了你哥?” 蔚觀雪溫柔地摸摸他的額頭:“加油,只剩最後一關了。” 加油,他們的青春。 兩支兔子筆散落在課本邊。 三瓣嘴,笑眯眯。 乾白的梅花拈在指間。 六月,高考。 市新聞聯播播報,市內重要路線全被封鎖,機動車不許影響考生。家長們黑壓壓地擁在學校門口,目送着自己寒窗苦讀多年的孩子進考場。 孩子們那麼用功地學習,這決定人生的關鍵時刻,做父母的只能爲他們祈福。 語文、數學、英語……一場場考下來,人潮一次次散去又重聚。 終於到了最後一場。 交完試卷,一切塵埃落定,所有考生感覺走過了地獄,肩膀上變輕了。有人開始流淚,有人望着藍天,仿若重生般深呼吸着。 太陽投下一圈一圈的光影。 風很慢,像是人生的慢鏡頭。 大家衝出校門,奔跑着,校門外是一羣等待已久的家長,有些家長也淚流滿面。 金蕾率先跑出教室,高呼:“自由了!” 王峻峻和李子楓也考完,兩人朝天空拋着筆袋:“考完了!”“再也不用想高考了!”“可我超喜歡四中那羣兄弟!” 這就是他們的青春,每一個人的青春。 他們相信自己不平凡,相信自己擁有光明的未來。 池澈身着紅t恤、白褲子,t恤前半截紮在白色褲子裏。他站在人潮中,不少考完的女生,還有家長們爲他側目。 一個身着連衣裙的女孩輕盈地走出考場。少女身上沐浴着陽光,臉龐被照耀得十分美好,像天使。他走上前,揉了揉少女的頭。髮絲穿過他掌心,留下陽光般的香氣,像椰子糖的味道。 金蕾、王峻峻、李子楓簇擁着兩人,一羣人散發着青春朝氣,一同走出校門,歡聲笑語衝上雲霄。 蔚觀雪、池澈相視一笑。 碧空之下,池衛國、段燕虹、蔚父、蔚母、蔚聽鬆在不遠處等着他們,每個人的臉上都是一片燦爛。 池澈和蔚觀雪肩並肩向他們走去。 陽光落在他們身上,雪一樣乾淨。 這是一場盛大而美好的青春。青春永遠在進行。 這是自由、成長。 這是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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