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婉兮清揚(2)
陸婉溫柔地說:“是嗎,有你們兩個幫我,做什麼都事半功倍。”
秦蕭蕭聞言,側頭靠在陸婉身上,接過陸婉手中的蠶豆,輕輕一按,蠶豆殼自動分開,露出裏面鼓囊囊的豆子來。她聞着母親身上熟悉而親切的味道,覺得無比平靜和安寧,感嘆道:“和阿孃在一起真好。”
“家裏有那麼好嗎?”陸婉輕輕拍拍她的頭,問道。恍惚間,陸婉覺得枕在自己肩頭的好像依然是當年那個瘦小的女孩,怕疼,愛撒嬌,總愛纏着她,說她身上有一股好聞的味道。
秦蕭蕭拖着長長的慵懶的語調給予了肯定的回答:“當然了。哪裏都比不上家裏,比不上和阿孃在一起。”
說話間,豆子不知不覺剝完了,秦蕭蕭把桌子上的東西清理了,給陸婉和黎小容分瓜,一邊說,一邊補充道:“在家裏還能見到小容和鄭康。”
聽了這話,黎小容佯裝生氣地說:“還說呢,我整天在家裏待着,盼着你回來和我說說話,講講外面的趣事,可總見不到你面,我一個人可冷清了。”黎小容和秦蕭蕭同齡,在美人地,這個年紀的姑娘不是嫁了人,就是許了人家。因此,從小情分深厚的兩人因爲這個緣故近兩年越發緊密地聯繫在了一起。
“小容,我錯了,以後我一定多回來和你說話。”秦蕭蕭向黎小容躬身作揖,賠罪道,“只是,誰讓我每次來找你時都這麼不巧,已經有人在和你講外面的趣事了呢。”
黎小容粉白的臉霎時泛起一層紅暈,透着異樣的嬌俏。在美人地,她和鄭康的事四鄰八舍早已默認,大夥都認爲兩人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樂見其成。只因黎鄭兩家舊時有過罅隙,你不提我不提,兒女的姻緣就在兩家長輩的漠視中擱置了下來。被多年好友這麼調侃,黎小容也不着惱,只是回敬她道:“他說他的,你說你的,只要是你告訴我的,不管聽過幾遍,我一樣愛聽。”
“那好,我以後天天到你家屋後的那棵大李子樹下給你說故事。”秦蕭蕭說完,往嘴裏塞上一片瓜,雙手拾起地上的一大把豆莢,捧去院子角落的雞舍食槽。她才走近雞舍,就聽見黎小容半是無奈半是嗔怪地向陸婉抱怨:“陸姨,你看蕭蕭,淨打趣我。”
圍欄裏的雞纔不理會黎小容的情緒,它們一看見秦蕭蕭手中的豆莢,就雀躍得發出咕咕咕的聲音,迫不及待迎接今日的加餐。
李少賡捧着一大摞洗乾淨的滴着水的碗直起身,轉頭見到的就是這樣的景象:在雞羣奪食形成漫天飛揚的雞毛和煙塵裏,秦蕭蕭怡然自得地嚥下嘴裏最後一口甜瓜,準確地用手抓住半空中飄落下來的公雞尾羽,迎着陽光,檢驗着手中幾根羽毛的質量。
“蕭蕭,給食槽添食得一點點給,別一下子全給了,那會讓雞羣打架的。”陸婉在屋裏聽到院子裏的動靜,教育道。
“知道了。”秦蕭蕭說着,向坐在陸婉身旁的黎小容揮揮手裏的雞毛,開心地說,“這幾根羽毛還不錯,一會兒給小花做個毽子。”
“三十九、四十、四十一、四十二……”伴隨着孩子們熱烈的報數聲,新做好的雞毛毽在半空中升起落下、升起落下,眨眼間又是好幾個來回。經秦蕭蕭的巧手,黎小容的修飾的毽子正被一個人踢得不亦樂乎,惹得院子裏圍觀的孩子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等着毽子落到地上。
“踢不動了。”剛數過六十,踢毽子的人腳一軟,忽地癱在地上。伴隨着他氣喘吁吁的一句話,毽子應聲而落,孩子們顧不上理會這個陌生人,一窩蜂地衝去撿毽子。
眼疾手快的秦蕭蕭趕在孩子們之前拿到了毽子,將它舉得高高的,不讓孩子們爭搶。“蕭蕭老大”“蕭蕭老大”……孩子們仰起頭,帶着企盼的眼神看着比自己高出不少的秦蕭蕭,希望她能把毽子遞到自己手上。
秦蕭蕭從孩子們中間拎出一個瘦長個子,眼睛圓圓的女孩子,將毽子遞到她手上,輕捏一把她沒幾兩肉的臉頰,囑咐她道:“小花,這個毽子是送給你的。你帶他們去外邊踢吧。”
名叫小花的女孩點點頭,小手一揮,孩子們便呼啦跟着她走了。走遠了,還能聽到孩子們央着她想要早點踢上毽子的聲音,叫着她“小花姐”、“小花姐”。在地上歇着的李少賡聽見,望着遠去的孩子身影點評道:“不出十年,又是一個美人地的秦蕭蕭。”
小花的胞姐黎小容和被認爲後繼有人的秦蕭蕭沒有理會他的話,她們倆正忙着給爐子生火,準備一會兒煎藥。陸婉吃了幾塊瓜便有些乏,自去休息了。秦蕭蕭和黎小容備好了柴火,正拿着一團黑乎乎的紙湊近火石,以此助燃。
毽子被秦蕭蕭給了孩子們,李少賡不好意思和比自己小十來歲的孩子們搶東西,閒來無事,他便湊到兩人身旁,在一筐放着廢紙、竹片等易燃物品的竹籮裏挑挑揀揀。其中,他看到半截模樣奇怪的蠟燭夾雜其中,覺得它與竹籮裏的其他東西格格不入,沒多注意,重新把它塞回籮筐深處。
“着了,着了。”黎小容摩擦着火石,終於擦出了火星,秦蕭蕭趕緊將手中的紙團湊近些,以便更好地生火。紙團一碰到火光,迅速被點燃,秦蕭蕭將燃着的紙團扔進爐子裏,忙不迭地再往裏頭塞進竹片和紙團,讓火能夠源源不斷地燒下去。
李少賡也從竹籮裏掏出一捧紙團,正想幫忙,秦蕭蕭制止道:“夠了。”他懷裏的一捧紙團重新回到竹籮裏,等待着下一次與火的相遇。爐子裏的火熊熊地燃燒着,李少賡守在一旁,閒來無事,打開堆在竹籮上層的一個紙團來看。這種紙並非上等,墨一沾在上面便迅速滲開,洇成大團大團的黑墨花,吐着長長的信子,吞噬着落筆者本來的字跡。
“惟……長……,……平生……。”李少賡依稀辨認出其中的幾個字,像是一句工整的話來着,他好奇地問,“這上面寫的是對聯還是一句詩?”
秦蕭蕭忙着生火,沒時間理會李少賡的問題。黎小容在一旁回答道:“聽說是本朝一位詩人寫的詩句。陸姨很喜歡它,經常見她寫這句詩。”
“是嗎?”李少賡一面迴應着黎小容,一面又從竹籮裏翻找出幾個竹片和紙團,他一一打開看了,果然,陸婉不止一次寫過這句。他拼湊着關於這句詩的碎片,試圖還原全句,“惟將終……常開……,……平生未展眉。”
李少賡自言自語地念了幾遍,感慨道:“這句詩好耳熟啊,像是在哪兒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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