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不辭而別

作者:半熟蛋
作者有話要說:

  隨着秦蕭蕭的離開,嶺南篇的故事正式進入尾聲了

  夏天過去了。

  尋常的日子裏,涼風乘着雲彩倏忽溜進了屋內,提醒人們出門記得多套一件外衫。蟬聲依稀還有,氣勢卻一日比一日弱下去,只有在西山日薄時,沉浸在收穫的喜悅中的人們偶爾聽見幾聲夏蟬掙扎的鳴叫,其中既夾雜着不甘心,也帶着無可奈何的悲涼,摻雜在秋收的歡愉中,好像往深不可測的湖心裏丟進一粒碎石子,還沒來得及激起水花,便徑直沒入了湖底。

  萍水縣縣衙,李牧一行人依舊住在小樓上,他們沒有主動提返京的事,瞿無干也不好開口問,只好眼觀鼻、鼻觀心,緘默地等着這幾位貴客自己說離開。

  這日,林崖端着一盤新鮮的瓜果走進李牧屋中,看到他已換上一身輕便的常服準備出門,問道:“王爺,可是要出去走走?”

  李牧點點頭說:“在屋裏悶久了,想去外頭晃晃。”他自覺身上穿得不夠厚實,又往身上加了一件外衣,才覺得冷暖正好,他向林崖打聽道:“這幾日縣衙裏怎麼這樣安靜?”

  林崖知道李牧怕冷,忙將屋裏大敞着的幾扇窗子合攏,只留下手指寬的縫隙便於通風。關上窗子,林崖才閒下來回答李牧的問題:“如今萍水縣諸事安穩,並無幾樁用得上人的差事,瞿縣令和聶縣丞體恤衙役們家中農活繁重,人手緊缺,平日無事時就打發他們回家幫忙去了,要緊時才叫他們回來。所以最近縣衙裏見不着幾個人,就連翟師爺都告假了好幾天,忙着幫家裏曬穀子。”

  見李牧不以爲然地皺起眉頭,他又補充道,“就算真出了要緊事,靠縣衙裏的這幾個衙役,怕是抵不得什麼用處。自從蕭蕭姑娘走了以後,瞿縣令派人抓個小毛賊回來都費勁。”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李牧明白過來爲何自己覺得如今的萍水縣空空蕩蕩、冷冷清清了——因爲有人離開了。

  秦蕭蕭離開了。在秋風刮下萍水縣樹梢的第一片葉子前,在月亮再圓一回前,在陸婉墳前的青草長出前,在喪母之痛的傷口癒合前,她靜悄悄地離開了。除了伶仃河上擺渡的裘老丈,沒人確切知道秦蕭蕭是什麼時候離開的,她只帶了一個小小的用舊了的松花色雲紋包裹,裏面裝着家中失火後唯一倖免被焚的那隻螺鈿

  紅木匣,它曾由陸婉千里迢迢從江南帶到嶺南,如今又隨着陸婉的女兒即將從嶺南迴去江南。

  誠然,萍水縣依舊照常運轉着,像大鍋裏新煮開的井水滾了又滾,竈膛裏的柴火添了又添,總不讓這沸水冷下去,維持着表面的熱鬧。東村的鐵匠新打了一副好磨具,前莊的藥材鋪進了一批上好的草藥,上河的漁民破天荒地捕到一條釣竿都釣不動的大魚……這些實實在在的事情依舊在發生,構成了萍水縣繁榮的表象。

  可是這樣的熱鬧裏少了個人,好像十五的月亮缺了個角,一下子空落落起來。李牧站在廊下,遠遠地瞥見鄭康形單影隻地走過來,倏地轉了個彎,拐去了另一側——他有他的寂寥。

  也許秋天本就是感傷的季節,林崖像是被這份離愁別緒感染了,站在李牧身後幽幽地長嘆了一口氣。

  “林將軍,何事如此傷懷?”爽利的問候聲中,精神抖擻的許彥拿着一沓信紙闊步走來。

  “有些想念長安的胡餅了。”一想起長安街市上的胡餅鋪子,林崖的喉頭一陣發緊,咕嚕嚥下一口口水。

  許彥看着思鄉情切的林崖,寬慰他道:“快了,我這有長安傳來的最新消息,我們很快就能回去了。”

  儘管陸婉之死沒有在萍水縣掀起多少波瀾,可是當消息傳回長安城,這座位於事發地千里之遙的繁華之都,卻着實上演了一番轟轟烈烈的好戲。

  一切還得從《鶯鶯傳》說起。這首曲子在長安城流行了二旬有餘,歌者爲了答謝各位觀衆的盛情,特意加排了一場《鶯鶯後傳》。在末尾,張生和鶯鶯長大了的女兒得知自己的父親尚在人世,追問鶯鶯他的名字,鶯鶯悽婉落淚,半掩娥眉,如實相告:“汝父姓張名稹,字心卓。”

  心字旁邊一個卓,正合秦悼名諱中的“悼”字,這已經不是影射,而是指名道姓地說《鶯鶯傳》指的就是秦悼家事了。有心人、好事者們更是以《鶯鶯傳》爲藍本,衍生出關於鶯鶯的十數個故事來:有說她在寒窯苦守,遭宵小□□的;有說她在古寺出家,與青燈古佛常伴的;有說她在孤村浣紗,艱難度日的……茶餘飯後,凡飲水處,都能聽到人們津津樂道地議論着當朝尚書的舊事。

  民情激憤,物議如沸,迎着這片樸素的、赤誠的民心,關於秦悼和李子訓誰更能勝任宰相一職的天平開始往李子訓一方傾斜。雖然當今天子對於秦悼的信任依然沒有動搖,他照例宣召秦悼入宮奏對,彷彿宮牆外傳得沸沸揚揚的流言從未入到他的耳中。

  皇帝如此,秦悼亦如此。據許彥收到的京中信件來報,秦悼對於這樁嚴重威脅到他多年官聲的事件並沒有採取任何應對措施,只是命家中下人緊閉秦府大門,閉門謝客。

  或許秦悼篤定人們記性差、忘性大,所以他才選擇以靜制動。又或許他問心有愧,無可辯駁,所以他選擇不發一言。當響着駝鈴的西域商人載着滿滿當當的貨物進入長安、樂坊的舞姬編排出新的歌舞、第一股秋風帶着熟悉的冷冽溫度迴歸時,大衆對於秦悼的激憤之情在瞬間的噴薄之後,確實逐漸地冷淡下來。秦府關了許久的大門悄沒聲地重新打開、擡着秦悼的轎子穩穩當當地穿行在街巷中,每到一處人們都自覺斂聲迴避,不再竊竊私語。

  懸而未決的相位天平,隨着時間的流逝重新回到了正中央。

  直到陸婉去世的消息從嶺南傳來。人們這才知道,原來秦生的鶯鶯,名喚陸婉;原來秦生的鶯鶯,孤身攜女在嶺南生活了十年之久;原來秦生的鶯鶯,離開得那樣突然而慘烈。

  人們的忘性固然是大,可他們對一個女性同情的力量足以對抗時間的遺忘。陸婉在萍水縣驟然離世的消息就像是在秋日乾燥的平地裏往柴火上倒下了滿桶的油,倏忽一下,引爆了整座長安城對於秦悼鋪天蓋地的指責。秦府剛打開的大門忙又灰溜溜地闔上,不僅是正門,幾個側門也都閉的緊緊的,闔府只留下一個偏僻的小門虛掩着,供上街採買的下人進出。《鶯鶯傳》唱響了整座大明宮,硃批一落,宦官便去秦府宣了旨意,命秦悼這些日子不必入宮了。

  許彥向李牧和林崖轉述完長安城發生的諸事,總結道:“這已是長安十日前發生的事了。王爺,你看拜相之事,還會有反轉嗎?”

  李牧從魚缸裏撈出一條翻了肚子的魚兒出來,回答道:“這條魚,不中用了。”

  許彥接過李牧撈出來的奄奄一息的魚,隨手放進書桌上閒置着的蓄水琉璃瓶中,貌似隨意地接話道:“在這水裏不中用,挪個地方,或許能有轉機。”

  “無論如何,這一局,鄭魚注贏了。”李牧爲這場相位風波下了定論,他走出屋子,面北而望,羣山環繞,層巒疊翠,小抱燕山也在其中。在這羣山的後頭,山川盡處,長安城靜立其中,看盡雲捲雲舒,風搖雨落。

  看來秋天,是個離別的季節,又或者,是個歸去的季節。十年前,陸婉帶着秦蕭蕭一路西下來到美人地;十年後,秦蕭蕭帶着無盡遺恨東上江南。春天時,燕子呢喃着在這裏築巢紮根,秋天時,它們細語着去更溫暖的地方重建家園。

  李牧心裏這樣想着,口中對許彥和鄭康說:“收拾收拾,我們準備回家了。”

  長安不遠,歸途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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