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劍亦有道
今天對26章、32章中提及的秦悼官職進行了修正,由原來的吏部尚書改爲戶部尚書,造成不便,特此說明,並加更一章(週四、週六更新照舊),希望大家閱讀愉快!
本章解鎖新人物蕭誾誾——凡人也曾見觀音。她會和秦蕭蕭、許彥等人產生怎樣的糾葛,敬請期待。
臨淵潭靜悄悄的,魚兒們扎堆聚在淺水區遊戲,沒有注意到秦蕭蕭何時來到了岸邊。遠處,本次擂臺賽的最後一場,祝從容和餘澤同的對決已經開始。
秦蕭蕭望着清澈而不可見底的潭水,因爲與梁聞喜過招激動的心情平復下來,冷靜地對着水面覆盤起兩人對劍時的一招一式。兩年多來,與枕粱門年輕弟子的佼佼者梁聞喜比試,領教清谷劍法的精妙之處一直是她的一大心願,今天,她終於如願以償。
如果說秦蕭蕭還留有些許遺憾的話,必然不是因爲她輸給了梁聞喜。對於今天的失敗,秦蕭蕭心服口服,她現在打不過樑聞喜,不代表往後打不過樑聞喜,她不會糾纏於一次的失敗舍下來日的無限可能。只是她總覺得,梁聞喜的清谷劍法,和她從師父莊亦諧那兒得知的清谷劍法,似乎有些不同。
“丫頭,輸了就躲到這兒來哭鼻子嗎?”莊亦諧拿着剛從藏書閣裏借來的舊書,走到秦蕭蕭身後。
秦蕭蕭早發現師父偷偷過來,就藏在自己身後,卻不點破,等他開了口,才轉過身來,假意抹着眼淚,向莊亦諧說道:“師父希望見到我落淚的樣子嗎?”
莊亦諧連連擺手,拒絕道:“別,鐵打的秦蕭蕭,是不會因爲這點挫折哭泣的。”他正想問秦蕭蕭今日與梁聞喜的對戰有何收穫,擂臺上傳出一陣騷動,像是祝從容與餘澤同的比試分出了勝負。
“丫頭,你覺得祝從容和餘澤同,誰贏了這一局?”莊亦諧考起了自己的弟子。
秦蕭蕭不假思索,立即回答道:“應該是偏好進攻的錢師伯勝了主張以守代攻的掌門師伯。”
“聰明,不愧是我莊亦諧的弟子。”莊亦諧滿意地捋了捋自己前不久被燭火燒掉大半的山羊鬍子,既是讚揚秦蕭蕭,又是誇耀自己,“枕粱門這麼多年輕弟子裏,就屬你的腦袋瓜最靈光。不然,我也不會收你做我的徒弟。”
餘澤同擊敗祝從容這個結果,可以說在他倆對戰之前就已塵埃落定。這是由他們兩人的劍路決定的。
從實力上來看,祝從容與餘澤同旗鼓相當,祝從容習武年歲長於餘澤同,實戰經驗更爲豐富;餘澤同出招力量大於祝從容,攻擊實力更勝一籌。祝從容師承掌門梁樂,學習的都是以防守爲主的招式,即使用了極具攻擊力的招式,也因力道不足而缺乏制敵的能力;餘澤同從師父錢釋道那兒學到的是如何出快招、如何使狠招、如何一招制敵。
擅於防守而疏於進攻的祝從容對上近一年來劍術大漲出招迅疾的餘澤同,除了被動地防禦,很難從他劍下討得取勝的機會。
“今天見識了清谷劍法,感覺如何?”莊亦諧關心起弟子的對戰心得來。
“清谷劍法名不虛傳。”秦蕭蕭誠懇地向師父表達自己對於這套劍法的欣賞,同時也吐露了自己心中的疑慮,“不過,我總感覺我領教的清谷劍法,和我想象的不大一樣,好像有些不對勁的地方。”
莊亦諧瞭然地點點頭,點撥秦蕭蕭道:“劍聖鄒清明將平生所學凝練成一套二十四式的清谷劍法,其中奧妙,自然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參透頓悟。他完成清谷劍法時,年逾四十,對於生老病死、愛恨別離都有了切身的經歷。加上他早年跟隨太宗皇帝征戰沙場,見慣了,也就看淡了。
相傳在他即將寫成清谷劍法時,他的胞妹意外離世,這一變故使得清谷劍法的最後兩招充滿肅殺蕭瑟之意,極難運用。今日梁聞喜與你對陣,他便沒有使出這兩招,不然或許可以早十五招贏了你。
你覺得梁聞喜的清谷劍法和想象的不同,是因爲梁聞喜和鄒劍聖的閱歷不在一個層面上。鄒劍聖寫就清谷劍法時,太宗皇帝已經即位多年,天下一統、海晏河清,英雄歸隱、江湖平靜,所以他寫就的這套劍法內核不在於求勝而在於制衡。萬事萬物都講求一個平衡:陰陽平衡、晝夜平衡、冷熱平衡……
梁聞喜雖然從小研習清谷劍法,但他閱歷尚淺,歷練不足。今日我看他使出清谷劍法,並不能將平衡二字完全融匯到劍法之中。”
秦蕭蕭若有所思地聽着莊亦諧的話,似懂非懂。莊亦諧看她懵懂的眼神,知道她沒有完全理解自己的話。他拍拍秦蕭蕭的肩頭,和她說:“丫頭,你要學的東西還多着呢。彆着急,慢慢來,什麼時候你明白了我說的話,什麼時候梁聞喜就不是你的對手了。”
見秦蕭蕭呆立在潭邊,一副不想明白就不打算離開的樣子,他又好笑又好氣,一把將她從那兒拉了下來,“好了,站在那兒想個一天一夜也想不明白的。掌門師兄大概派人來找你了,快回去吧。”
秦蕭蕭回過神來,纔看到俞聲師伯的弟子封妙曇向自己走來。秦蕭蕭迎上去一問,果然是掌門梁樂遣人在找她。對戰勝負已分,代表枕粱門出戰武林大會與其它門派的年輕弟子較量的人選也已確定。今年的武林大會輪到枕粱門承辦,掌門自然還有些話要叮囑諸位弟子,順便做一番簡短的誓師動員。
封妙曇見到莊亦諧,畢恭畢敬地向他行了禮,比往日用心了許多。此次對戰,衆弟子見識到了秦蕭蕭小師姐的風姿,也發現了莊亦諧小師叔絕非紙上談兵之輩。因此,莊亦諧在他們心目中的形象一下子高大起來,連帶着受到的尊敬也水漲船高。
“小師叔,您不回羅英堂了嗎?”封妙曇問。
莊亦諧指了指手中的藏書,推脫道:“我就不去了,桌案上堆着好多書沒看呢,蕭蕭去就行了,掌門會理解的。”
羅英堂內,梁樂望着下首齊聚一堂的弟子們,正欲說話。門口忽然闖進兩個弟子,沒頭蒼蠅似的在隊伍中亂竄,找不到自己師門的位置。其中一個弟子沒看準位置,徑直闖到最前排,插在了秦蕭蕭前頭,站到了梁聞喜邊上。
秦蕭蕭於位次一事並不介意,見是師伯錢釋道門下的弟子喬松石,默默往後退了一個身位,站到了祝從容邊上。梁聞喜自小跟着師父梁樂,深知師父極爲重視秩序二字,見弟子如此魯莽無序,必然生氣,悄聲提醒道:“站錯了。”
喬松石今日原應同秦蕭蕭一同在梅林巡查,不知何故擅離職守,獨留秦蕭蕭一人在梅樹前見到了迷了路的李詩裕一行,如今又忘了集會的時間,實在反常。橋松石還沒反應過來自己站錯了位置,梁樂已經面露不悅,擱下要說的關於武林大會的事情,責問道:“你二人是從哪兒回來的?”
喬松石拉着師弟黃山一路從外頭狂奔着回來,此刻氣還沒有捋順,耳邊便傳來掌門洪鐘般的問話,只覺像一個驚雷在頭頂炸響,喬松石囁嚅着說:“回,回掌門,我們,我們沒幹什麼。”
這樣避重就輕、似是而非的回答自然不能讓梁樂滿意,他轉而問黃山:“說,跟着你師兄做什麼去了?”
黃山年紀尚小,上月才過了十三歲生辰,對於師父兼掌門向來恭敬有加,不敢違逆。今次遲到,他自知有錯,耷拉着腦袋不肯擡頭,聽梁樂問到自己,不敢有所隱瞞,竹筒倒豆子般如數和盤托出道:“回師父,回掌門的話,喬師兄帶我去見觀音娘子了。”
爛柯山上,先有觀音廟,爾後再創枕粱門。百餘年來,枕粱門一直約束弟子,不讓他們隨意在山間走動,以免打擾了在觀音廟裏修行的居士。梁樂聽黃山如此說,便認爲他和喬松石兩人是去觀音廟周圍閒逛了,問道:“山下常有女客到觀音廟中進香,你二人可有衝撞她們。”
黃山撥浪鼓似的搖着腦袋,否認道:“我們只在山頂遠遠地望了望,不敢出了梅林。”
梁樂素知黃山膽小,說的應是實情,今日還有正事要說,便不再追究二人的過錯,讓師弟錢釋道和大弟子梁聞喜將門下弟子領回,將這一頁揭了過去。
梁樂清了清嗓子,終於說到了正題上來。下首的黃山漲紅了臉,恨不得將腦袋縮回脖子裏,將屬於秦蕭蕭的位置讓了出來,退回自己原本該站的位置。梁樂的話一句接着一句,流暢得聽不到語句間的停頓。這些話傳到黃山耳邊,卻像碰到了堅實的屏障,一句也沒有進到他的耳中。
黃山剛纔所言的見觀音,並不是梁樂以爲的見了觀音廟中供奉的觀音像,而是見到了下凡的觀音娘子。喬松石帶着他去了山上的攬月峯,在那兒可以清楚地觀察到觀音廟裏的一舉一動。今日,他分明瞧見那畫像上的觀音從畫中走了出來,衣袂翩翩地進了觀音廟中,再不見蹤影。那觀音娘子只出現了片刻便消失不見,黃山如今回想,越想越覺得恍惚,不知自己是在夢裏還是現實中見到了這尊仙子。
這廂黃山還在糾結,掌門梁樂的話已經講得差不多了,他輕咳一聲,收尾道:“擂臺戰勝負已分,此次代表枕粱門參加武林大會與其它門派年輕一輩佼佼者進行對決的人選就是梁聞喜、秦蕭蕭和餘澤同。”
梁樂話音才落,與梁聞喜、餘澤同同門的弟子們紛紛鼓掌歡呼起來,爲各自的大師兄高興。莊亦諧門下只有秦蕭蕭一個弟子,對比之下,顯得冷清許多。好在有梁聞喜、祝從容、劉鄞和餘澤同過來向她道賀。
正事已經說完,梁樂、錢釋道和俞聲三人還有門內要務亟待處理,先行離開了羅英堂。幾位長者離開,堂內的氣氛便明亮了許多,弟子們趁着今日不用練武的空當,三三兩兩地聚在一塊閒聊談天。
秦蕭蕭素來不愛湊這個熱鬧,於她而言,有這個時間,不如找個僻靜的地方練劍,覆盤今日自己是如何敗在清谷劍法之下的。一派喧騰之中,沒人留意秦蕭蕭是何時離開的,她繞開聚集的人流,打算從羅英堂的後院離開,不想撞見了同在後院廊下的梁聞喜。
梁樂門下弟子衆多,梁聞喜又是最得師弟妹們信賴的,這種時候,向他前來祝賀的人一定很多,怎麼也跑到後院來躲清靜了?這可不像老好人梁聞喜的風格。秦蕭蕭這麼想着,悄悄地探出頭去,纔看到梁聞喜身側還有一人,正坐在廊下,背對着秦蕭蕭,似在和梁聞喜說話。
說話間,梁聞喜握住了那人雪白的雙手,面容真摯,似乎是在安慰她。當過衙役的秦蕭蕭眼尖得很,一眼便認出那個窈窕的背影屬於梁樂門下的女弟子祝從容。梁聞喜與祝從容自小在梁樂門下習武,作爲枕粱雙子相攜長大的那些歲月,鍛造了他們的默契,生髮了別樣的情愫。
看到他們,不由得讓秦蕭蕭想起同她一起青梅竹馬長大的黎小容和鄭康,好久沒有收到他們從萍水縣寄來的書信了,不知他們是否安好。秦蕭蕭不忍打斷這份美好,正想原路折返,梁聞喜先一步看見了她,向她點頭致意,牽着祝從容的手,依舊坦蕩地沒有放開。秦蕭蕭點了頭回過禮,悄然從反方向離開了。
燥熱的晚風送着夕陽漸行漸西,宣告着一天即將過去。秦蕭蕭站在攬月峯上,擡頭望天,只見東邊掛着一彎冷月,西邊懸着半輪殘陽,日月遙相輝映,各領一段風姿,她拔劍出鞘,以日光爲伴,月華爲友,心無二志地練起劍來。
就在秦蕭蕭獨立攬月峯忘我舞劍之時,觀音廟裏嫋娜地走出一個女子,怔怔地看着山頂舞劍的翩然身姿,不自覺落下淚來。這正是:攬月峯姮娥輕舞劍,觀音廟仙子悄落淚。在過去長久的歲月裏,兩人一明一暗、一動一靜,恰如天際的日與月,各自偏安一隅,未能相見。
長和七年的春天,熱烈地播種下許多希望的種子,等待着,等待着,等到來日枝繁葉茂,時機成熟,會有重逢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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