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誾誾初嫁(其二)

作者:半熟蛋
熟悉的感覺倏地升騰起來,像一股溫熱的暖流回蕩在秦蕭蕭的胸腔之中。她一時分不清,是說話人的聲調熟悉,還是今日反覆提及的定西軍三字熟悉,亦或是這個故事的悲傷結尾熟悉。這樣的故事,她在爛柯山上聽師兄們說起過好多回。

  一回頭,秦蕭蕭瞭然這份熟悉感從何而來。原來,直截了當講開這個故事結局的是不知何時從花園裏橫穿過來走到廊後的李少賡。

  見有生人過來,幾位碎嘴的姑娘連忙住了嘴,不再多話。秦蕭蕭原本就想離開,無奈前後滿滿當當塞滿了人,這才留在原處。此時見李少賡另闢蹊徑,從園子裏穿了過來,也學着他的樣子,一擡腿,跨出廊下,邁步走到了園子裏。

  人們這才發現就在她們閒話的當口,這名眼生的女子一直默默地站在不遠處,不動聲色地將她們的話語全都聽了去。幾個侍婢不禁有些後怕,望向秦蕭蕭的眼神裏帶了防備和警惕。

  李少賡覺察出這些眼神中蘊藏的不善,迅速轉過頭去,衝着她們咧開嘴扯出一個人畜無害的大笑,生生把她們探詢的目光逼退了回去。李少賡有仇必報的性格讓秦蕭蕭啞然失笑,她問道:“想不到堂堂小神醫,居然還有閒情在這兒和幾個小姑娘鬥氣。”

  李少賡聳了聳肩,攤開手向秦蕭蕭表示自己的無奈,直率地說:“沒辦法,誰讓她們一直盯着我,讓我渾身不得勁。”

  “這不是她們的錯。”秦蕭蕭看看自己,又看看對面的李少賡,指向宴席上落座的衆賓,說道,“我和你,和他們像是一夥兒的嗎?”

  沒等李少賡回答,秦蕭蕭自己給出了答案:“格格不入。”

  格格不入,這四個字好像一根細小的銀針,不經意間插進李少賡遍地瘡痍的內心,他本能地抗拒着正視自己和許彥等人之間存在的鴻溝。可是秦蕭蕭一句話,再次將這道鴻溝鮮血淋漓地擺在他的面前。

  順着李少賡沉痛的目光望過去,遠處的宴席上,八成賓客都已落座,相熟的幾個聚在一塊兒聊天。許沅君和貴鄉公主好得像一個人似的,走哪兒都要兩人拉着手一塊去。這不,今兒陽朔公主缺席,其餘幾位公主或抱病,或有事,貴鄉公主便和許沅君等幾位臣工家的女兒坐在了一塊兒。

  年輕未經事的姑娘們坐在一桌,少不得要聊聊長安城現下最時興的花紋式樣、簪子釵環。這些老生常談的話題,聊來聊去便無話可說。貴鄉公主是貴客,幾位小姐搜腸刮肚,想要找些新鮮話題說給公主娘娘聽。

  一位小姐湊趣道:“公主娘娘,您今日帶的兩個宮女看着眼生,先前服侍着您的兩人呢?這些日子都沒見到她們。”

  不提這茬還好,一提到王閬兮和蕭寄籬二人,貴鄉公主的臉色陰沉下來,不知是不想回答,還是不好回答,良久沒有說話。還是許沅君不忍拂了金家小姐的面子,打圓場道:“陛下垂憐,賜閬兮出宮到母親的公主府上當差。寄籬這些日子受了風寒,留在宮中休息。”

  金家小姐不常往宮中走動,對箇中內情一無所知,附和着說:“如此甚好。公主府比宮裏規矩少,雖然還是宮人,總更自由些。蕭掌言既然病着,留在宮中養病有助於她身體恢復。”

  其餘幾位小姐或有知情的,或是同金家小姐一般懵懂不知的,紛紛點頭贊同。在這一派祥和的融洽氣氛之中,穿着一身幹練男裝的秦蓁加入了她們的談話,她話裏有話,說道:“有些人怕不是傷心得哭腫了眼睛,纔不敢出來見人。”

  一向惟秦蓁馬首是瞻的幾位小姐見到她來,忙不迭地應和道:“是呀,麻雀就算飛上了枝頭,也成不了鳳凰。”“是該給她們些顏色瞧瞧,否則有些人還心存妄念,不知道天高地厚,門當戶對的道理。”

  秦蕭蕭站在遠處,不知道許沅君和貴鄉公主那兒發生了什麼,只見貴鄉公主漲紅了臉,像是在和秦蓁爭辯着什麼。許沅君也不甘人後,幫着貴鄉公主與衆人理論:“閬兮與寄籬都是品性端正之人,你們不知道內情,就別跟着那起沒見識的人起鬨了。”

  衆位小姐對於王閬兮的名字十分耳生,但是對李詩裕和蕭寄籬之間若有若無的羈絆有所耳聞。李詩裕與蕭誾誾議親之前,長安城誰家的小姐沒有思慕過他,傾心於他,然而他對各府的小姐們視若無睹,獨獨對蕭寄籬另眼相看。

  這樣複雜的糾葛,這樣鮮明的對比,怎能不讓長安貴女們對蕭寄籬心懷怨憤。即使李詩裕與蕭誾誾的婚事塵埃落定,她們對於蕭寄籬的心結依舊存在。空拳難敵衆手,獨木難以成舟,貴鄉公主和許沅君勢單力薄,無法爲王閬兮和蕭寄籬兩位命途坎坷之人辯白。

  好在門外一聲清響,當今聖上李楨的前頭車馬已經先行到了李府,李詩裕與李府的各位尊長早在門口相迎。聖上車駕雖至,但當李楨真正踏足李府之時,已經又過了兩刻鐘有餘。

  所有人齊刷刷地跪倒在地,迎接聖駕的到來,秦蕭蕭跟着李少賡笨拙地下跪行禮,過了許久才反應過來自己應該隨着前頭的侍女們一樣行女子的禮,而非像李少賡那樣行男子之禮。好在她站得遠遠的,禮數不周全也沒人看見,更不會有人前來責罰。

  作爲帝王,李楨算得上溫和隨性,他沒有讓衆人跪拜太久,很快就讓大家起來。秦蕭蕭雖然離得遠,但是她耳力好,早早聽見李楨說了“平身”二字,率先站起身來,突兀地立在周遭齊刷刷跪倒的人羣裏。

  李少賡透過餘光看到了特立獨行的秦蕭蕭,不禁咧開嘴無聲地笑了。果然是蕭蕭老大,做什麼事都有她獨特的魅力。

  就在李少賡回望秦蕭蕭的時候,已經站直身子的秦蕭蕭懷揣着好奇心看向當今聖上。李楨,憲宗之孫、穆宗之子、文宗之弟,換句話說,他也是李牧的侄兒。李牧與李楨輩分上雖是叔侄,可是兩人年紀不過相差四歲。

  二十歲的年輕帝王劍眉星目、目光炯炯,走到哪裏,哪裏就有渾然的王者氣韻。秦蕭蕭不禁在想,如果他是一名劍客,該是怎樣的一把劍才能配得上這樣的風流人物。

  李楨初登大寶,行動間還保留着當初在十六宅做王爺時的習慣。他先與李家的幾位長輩一一寒暄,又向對自己亦師亦友的李詩裕道了喜。許是因爲並非第一次成婚,李詩裕的表情實在平淡,似乎今日大喜的不是自己,而是他手下的幕僚。

  恭賀完了李詩裕的新婚之喜,李楨把目光轉向自己的小姑姑貴鄉公主,他關切地問:“小姑母,今日在李府可還盡興?怎麼沒見到三姑母?”

  貴鄉公主與這位大侄兒一向關係融洽,見李楨發問,一五一十地回說李府招待周到,喫得喝得都很滿意。至於陽朔公主姐姐,她今日留在許府幫着招待賓客,是以無法過來李府。

  帝王的目光,註定無法只在一處流連。剛與貴鄉公主寒暄完,李楨的臉上掃過淡淡的一絲遺憾。這份短暫的遺憾只在他臉上逗留了片刻,很快他又走到旁桌與十六宅中的諸位叔伯兄弟閒話。

  秦蕭蕭饒有興致地跟隨者李楨的動線,想要看看這位陛下今兒一天要和多少人說話,過問多少政事。只見他拿着酒杯,走到了十三皇叔——光王李牧的身旁。

  做皇帝的一大好處在於不用開口,手下的人自己變着法兒地想要揣度你的心思。李楨還沒有開口,巴巴地守在仇九州身後的韓述兒已經往李牧的酒杯裏斟了滿滿一杯。韓述兒這起子極喜鑽營的小人,今兒在李府上躥下跳一天還不夠,他看準李牧癡傻,不爲李楨看重,竟想讓李牧出醜來討李楨的歡心。

  站在外圍的許彥看得清楚,韓述兒趁着李楨與大家夥兒閒談的空當,將李牧桌上的果酒換成了後勁極大的烈酒。他雖將韓述兒的小動作盡收眼底,然而列位親貴大臣已經圍着皇上走到李牧面前,衆目睽睽之下,他如何能給李牧使眼色,讓他小心酒有蹊蹺。

  “十三皇叔,我敬您一杯。”李楨話少禮不少,一語才畢,便滿飲杯中之酒。秦蕭蕭看着許彥臉上顯出百般掙扎終無可奈何的落寞神情,眼睜睜看着李牧將自己杯中的滿滿烈酒盡數喝下,隨後劇烈地咳嗽起來,蒼白的臉迅速變得潮紅,泛出異樣的紅暈。

  這酒比許彥想象得還要強勁,李牧喝完酒,人立馬變得搖擺不定,像是秋風裏隨處擺動的蘆葦,飄搖無依。幾個素愛嘲笑他呆傻的王爺已經笑開了,一邊笑一邊推着搡着李牧,害他摔了一個屁股蹲,許久沒能坐起來。

  今日這樣的場面,許彥只能叨陪末座,跟着李楨一行人的腳步走,斷不能掉隊回來攙扶李牧。偏生林崖被叫去京郊辦事,沒有隨李牧一起到李府赴宴。如今李牧能依靠的,沒有旁人。

  “王爺,您喝多了,我扶您去廂房休息。”恍惚中,李牧聽到熟悉的聲音在耳後響起。那雙手冰涼而有力,一抓住他的手肘,就將他整個人扶了起來,好讓他半靠在自己肩上,不至於太無力。

  李牧強撐着迷離的精神,使勁想要睜開眼睛,奈何此刻酒勁已有八分上頭,心力難敵醉意,他只好亦步亦趨地順着那人的步調,一步步地挪將出去。他雖然醉着,心下還是有幾分清醒的,知道別人攙着自己往外走並不容易,盡力配合着她的步伐,好讓她輕鬆一些。

  不知兩人半拖半拽地走了多久,總算走出了人流密集的地方,走到外圍寬敞些的區域。這兒是供各府的侍女小廝們等候主子的地方,見到李牧出現,今兒跟着李牧頭一回出王府的黎小容忙迎上來幫忙。

  恍惚之間,李牧覺得自己的身子從一個人轉到另一個人手裏,他連忙拽住那人的衣角不放,口中喃喃唸叨着:“蕭蕭老大。”

  此話一出,李牧身側一左一右攙扶着他的黎小容和秦蕭蕭俱是一驚,不知道他爲何會叫出這個名字。要知道,一向只有美人地的同伴或是孩子纔會這麼稱呼秦蕭蕭。

  這正是:十年彈指過,一覺半浮生。何時真言吐,半夢半醒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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