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空餘燭淚(其二)

作者:半熟蛋
作者有話要說:

  祝大家元旦快樂~2023年,好事發生

  天色已晚,爲了趕在宵禁前回到醫館,李少賡不便在王府久留,向主人告辭後,挨個從屋子裏走出。外頭侍候的侍從們早得了準信,備好了能在雪天照亮的八角琉璃宮燈,打着傘在廊下等他們出來。

  得了秦蕭蕭的準信,李少賡出門時一臉喜色,只待回去研究透了這對蜃燭的秉性,確保不會傷到秦蕭蕭的身體後,將蜃燭拿來請她一試,或許她能記起關於永和舊事的一些線索。

  林崖走在李少賡身旁,好生送他出去。到了夜裏,雪越下越大,雪花落在傘上發出噗噗的聲響,很難不讓人注目到它們的存在。積雪雖大,王府內供人進出的道路卻早已被人打掃得乾乾淨淨,走在地上完全不用擔心會因爲路滑摔跤。

  不知爲何,才走了沒幾步路,李少賡忽然停下腳步,扭頭回望。林崖不明所以,連忙吩咐邊上的隨從們停步,關切地問道:“李神醫,可是落下什麼東西了嗎?”

  李少賡戀戀不捨地收回目光,回答道:“是我記岔了,沒有落下東西。”

  林崖不疑有他,打量着他們剛從裏面出來的屋子,燭光搖曳,窗紙上倒映出一個窈窕的人影,無聲地在屋裏遊走。

  林崖與李少賡往外頭去了,屋子裏頭,倒影的主人——秦蕭蕭,手裏拿着一把剪子,正仔細地剪去蠟燭上新結出來的燈花,好讓它們燃得更充分些,帶給整間屋子更大的光明。

  剪完了燭花,秦蕭蕭沒有像李少賡和林崖一樣離開,而是放輕聲音,走到坐在主位上的李牧身邊。光王府的主人此時一手扶額,雙目微閉,默默承受着頭風發作帶來的痛苦。

  秦蕭蕭見李牧難受,不想驚動他,從袖中掏出裝着自己攢了許久銀錢的錢袋,悄聲地放在李牧手邊,準備出去叫人。

  李牧頭痛難抑,耳力卻依然出衆,他叫住了秦蕭蕭:“蕭蕭姑娘,這是做什麼?”

  秦蕭蕭以爲他是問自己要去做什麼,指了指外頭說:“既然你這麼不舒服,剛纔李少賡在的時候,怎麼沒讓他給你切個脈,換個新藥方。現下大夫走了,只能按他原先給你開的藥方煎副藥來了。”

  李牧強撐病體,緩緩坐直身子,像是有話要對秦蕭蕭說。秦蕭蕭見他病體難支,連忙走到李牧身邊,在他身後放了幾個彈墨軟墊,好讓他靠得舒服點。李牧望着自己身邊的位置,示意她坐下。

  這麼多天相處下來,秦蕭蕭知道李牧的脾氣,按照他的意思坐下,用眼神向他提問,問他想要做什麼。

  李牧低下頭,手指指着秦蕭蕭剛纔放下的錢袋的位置,像是有話要問。

  秦蕭蕭很快會意,知道他是想問自己爲什麼給他這個錢袋。她把錢袋往李牧身前一推,告訴他:“當年你借我的十兩銀子,這些年我陸陸續續還了大半。剩下沒還的銀兩,都在這兒了。”

  她見李牧現下身體欠安,恐怕沒有力氣清點銀錢,便說道,“銀子我還了,等你身子好點可以自己點一點,或是找林將軍來幫忙數一數。總之,欠你的,我還上了。”

  不等李牧迴應,秦蕭蕭語速很快,一句接着一句地說下去:“徐二狗最近來王府監視的次數越來越少,想來是他身後之人對王爺放下戒心了。再過一陣子,我想他不會再來了,你和許御史不必再擔心。

  “至於小容,她對王爺你一無所知,不曾有過半分疑心。她留在王府做事,不會給你、許御史或是林將軍添麻煩的。美人地是個小地方,村言村語很多,她和鄭康短時間內很難回去,還望王爺和林將軍能夠給他們一個暫時的容身之所。”

  如此推心置腹地聽秦蕭蕭說話,李牧還是第一次。他先是有些詫異,連帶着忘記了一直困擾着他的頭風病。李牧抓住靈臺短暫清明的片刻,問道:“你一直在說別人的事,那你呢?”

  這個問題問得理所當然。但是這個問題卻難倒了秦蕭蕭。是啊,當一切水落石出,她將何去何從?

  這個問題的答案太過遙遠,秦蕭蕭看不到那麼遙遠的未來。她微微低下頭,避開李牧探詢的目光,假裝沒有聽懂他的言下之意,糊弄道:“王爺忘了嗎,我才答應了小神醫,再次點燃蜃燭,看看能不能記起什麼的。”

  “之後呢?”即使在病中,李牧依然不好糊弄。

  “等長安的事情結束之後,我自然是要回枕粱門的。”秦蕭蕭篤定地說,“我是枕粱門弟子,自然是要回門中去的。此番在長安逗留許久,一是因爲放心不下小容與鄭康;二是因爲尋到了徐二狗的蹤跡,我不願白白放過;三是因爲梁師兄與關師弟在這兒恰好有事要辦,江南路遠,我們約定等他們完事之後一道回去。”

  李牧看着面前一副王府侍女裝扮的秦蕭蕭,她和府裏的那些侍女們穿得一般無二,可是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彰顯着她與她們之間的不同。這身衣服雖然熨帖地穿在她身上,可這不適合她,不適合天下無雙的蕭蕭女俠。

  這一點,儘管李牧一直知道,一直提醒着自己不要忘記,可在他沉迷的時間裏,他仍不由自主地企望她能長久地留在這裏,留在這座有名無實的寂寞府邸。

  李牧渴切地望向秦蕭蕭,想要從她明麗的眼眸中尋覓到名爲不捨的蛛絲馬跡。然而他又一次失望而歸,秦蕭蕭眼神清亮,剛纔所說一字一句全都發自真心,全無作假。

  對着坦蕩真誠的秦蕭蕭,一向擅長僞裝的光王頭一回丟盔棄甲,他悽然一笑,不由自主地捏緊了秦蕭蕭放到他面前的那隻錢袋,手指不停摩梭着袋中的銅幣,一幅要掏穿錢袋的氣勢。

  秦蕭蕭發覺了李牧的反常,只當他是病得難受,連帶着神智不清起來。她想去叫熟諳李牧病情的林崖過來,李牧卻又開口,清醒地不像一個病人:“蕭蕭姑娘,我要向你道歉。白天的時候,我在馬車上無意聽到了你和林崖之間的對話。”

  他說得磊落,沒有想要隱瞞的意思,秦蕭蕭不知道李牧突然提起這件事有何用意,疑惑地看着他,想要聽他說下去。

  只聽他問她:“嚴華此人,有什麼問題嗎?”

  物以類聚,人以羣分。這話說得着實在理。當李牧向秦蕭蕭詢問起嚴華的蹊蹺時,她不由自主地想起許彥曾經刨根問底地向她盤問過李少賡的來歷,生怕李少賡的到來會給本不明朗的光王府的未來蒙上一層陰翳。

  如今李牧只是隨耳聽她向林崖打聽了一聲嚴華,便對嚴華起了疑心,懷疑起這位嚴尚書的底細了。

  他的直覺,或許是對的。相比朝中在任的其他幾位尚書,嚴華着實過於平平無奇、默默無聞。在你方唱罷我方登場,熱熱鬧鬧紛爭不斷的朝堂上,不涉黨爭、毫不起眼的嚴華居然擔任了三品尚書這一要職,並且一做就是十年。若說他沒有些異於常人的真本事,秦蕭蕭是不信的。

  其他幾位尚書的本事,在許府和王府借住的這段日子裏,秦蕭蕭已經聽說了一二。手握戶部的秦悼有人望,執掌兵部的白樂天有韜略,深耕禮部的許隱有家世,遑論以宰執之身兼任吏部尚書的李詩裕,更是人中龍鳳,無一不精。

  那麼,嚴華有什麼?秦蕭蕭想,或許他所擁有的,就是他深藏不露的一身好武藝。嚴華、徐二狗、來自江湖各處的兩不知,再算上樑聞喜、關山度和自己,如今長安城中藏龍臥虎的武林高手着實有些太多了。

  不過這一切還只是秦蕭蕭的猜測,她搖了搖頭,對提問者說:“嚴華有沒有問題,有什麼問題,現在我還回答不了。也許將來,我能解開他的祕密。到了那時,我會告訴你。”

  秦蕭蕭的回答和沒有回答沒什麼分別,提問者卻不覺得她是在用大而無當的空話敷衍自己。李牧強忍不適,笑着與她說:“那這次,蕭蕭老大可別讓我等太久啊。”

  “不會的,這次要不了這麼久。”

  說着,兩人不約而同地低下頭去看安靜地躺在桌子上的那隻錢袋。秦蕭蕭從李牧那兒借來十兩銀子只花了一兩刻功夫,還錢卻細水長流,還了整整三年多的時間。

  “沒有留下姓名的信封,門口石獅子嘴裏銜着的錢袋,都是你送來的?”李牧摩挲着錢袋上粗糙的織物紋理,回想這些年來收到的一筆筆不知來路的錢款。每次收到它們,林崖總是百思不得其解,以爲是哪家小孩子胡鬧,故意耍弄王府。

  秦蕭蕭點點頭,補充道:“不過我不是匿名還的錢。要是你不知道是我送來的錢,這些錢我不是白還了嘛。”她從袖中掏出一塊風乾的荔枝,擺在錢袋上,向李牧展示道,“每次還錢的時候,我都在裏面放了一小塊荔枝幹的。”

  林崖不知道荔枝的淵源,李牧知道,秦蕭蕭知道,這是他們二人共同分享而不爲外人道的記憶。嶺南道中,從馬車外從天而降的一大捧荔枝,是他們締造情誼的開端。

  想到這兒,燭火閃爍中,二人四目相對,會心一笑,隨後目光像是被燭光燙到一般,各自移開,假裝什麼事情都沒發生。

  外頭的雪不知是什麼時候停的,天上的月亮不知是什麼時候隱入雲間的,正如不知道天下無二的秦蕭蕭是什麼時候離開的。屋內的蠟燭燃盡了,在燭臺邊圍起一圈又一圈觸目驚心的紅蠟,林崖悄聲遣散外頭伺候的隨從,拿着替換的蠟燭躡手躡腳地走進李牧身邊時,只見到被病痛折磨得不堪的青年憔悴的臉龐,浮現着淡淡的不知來處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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