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忘形
這眉州城比邛州城略大,但也大得有限,州衙狀況比邛州好些,而且在眉州是有布按二司和察院衙門的。
實際上過去太平年景按照大明建制,眉州是撫綏川西諸番的行政中心,如今缺官少吏,都是楊展派兵設將經管。
到了州衙後堂,分賓主落座,楊展把南離拉在身邊,這一桌上作陪的只有幕士吳養瑚以及隨徵的土司總兵那泰、蘇寶,以及跟着南離戰戰兢兢瑟瑟發抖的歐陽直。
其餘諸將坐了另一桌,兩名新晉的副將李虹龍、餘朝宗,以及楊展屬下在眉州的掛印總兵徐上朝來陪同張應興、韓羽,但標營四將只田貴在席,其餘三將各有軍務職司。
這時已是傍晚,正是晚飯時分,很快菜餚齊備,溫酒開筵。
到這時節,南離裝了一肚子的問號,還在疑神疑鬼的是不是鴻門宴啥地。
可在席諸將胡吃海喝,不時勸酒,令南離迎接不暇。
這個饑饉遍地的時節牙祭難得,而且邛州來的這幾位夥計過慣了苦日子,這時見到席上的大刀白肉、岷江烏魚、肥雞肥鴨,韓羽都快哭出來了,張應興眼睛也綠了,連歐陽直都直咽口水。
南離先是推託不擅飲酒,不想諸將輪番來勸。
除了田貴一個參將,都是總兵、副將,大家又都是武人,最敬勇猛之士,南離兩破向成功不得幾日,就已經名聲在外,不免爲衆將所吹捧相擡,最終實在不好推託,纔好歹飲得幾杯酒。
南離一邊敬酒喫喝一邊觀察楊展諸將,因爲此刻不同大堂上大升帳,那時節一個個威嚴肅立,啥也看不出來,這時的酒席宴上纔是最能體現一個人本性的時候。
最令南離好奇的是那泰、蘇寶兩名土司總兵,據說土司帳下的洞蠻、猓兵遠比尋常漢地官兵善戰,最擅長槍、長刀、毒弩,而且擅長走山。
但這時看來,這兩名土司總兵一樣的武勳紅蟒,一樣的與漢將一般留着口髭、頜須,除了頭上的羽飾,以及蘇寶一頭虯結的小辮子,其他裝束與一桌武勳並無什麼區別。
只是那泰精明強悍、蘇寶粗壯魁梧,而另桌兩位新晉副將與這二位土司總兵嘻嘻哈哈,也沒什麼疏離不同,南離不由想起元老爺子的那番話:
“入夏則夏,入夷則夷。”
南離是個白臉,喝點酒臉也不紅不白,諸將飲酒粗豪,興起處都棄了小杯用起酒碗,南離不緊不慢的一直應付着,幾碗下肚之後,大家這一看你趙南離分明就是個擅飲有量卻深藏不露的白臉老罈子,於是就都盯上了南離來勸酒,那一桌的諸將也紛紛離席舉杯來敬。
正在稀裏糊塗推杯換盞,不知所云互相吹捧,南離只覺眼角處有一藍影一晃,這州衙的後堂通內院的側門屏風後面閃出一個女子倩影,女子一身清淡月白的襦裙,外罩一件藍緞披風,頭綰雲髻,輕盈地向這邊行來。
南離此時已經有了幾分酒意,也不在意,只當是侍酒的侍女,又飲下一杯,這時諸將紛紛回座,終於纔算告一段落,可他剛坐下,身後傳來清雅淡淡的少女聲音:
“趙將軍辛苦,蟾兒來謝過將軍多日的照拂。”
南離聞聲回首,猛擡頭一見身後少女面容,驚訝得“騰”地站起問道:
“蟾兒?!你怎來此?”
這時楊展才哈哈大笑,拊掌向南離介紹道:
“小女蟾兒,攜同幼子往彭山省親,被向成功亂兵所擄,還幸得南離你發兵救助,否則此番難免不測之禍,向成功也就失了受撫之機,此事楊某還真要謝你。”
“唉喲!原來如此。卑職實在不知,勳公莫怪!”這時南離才終於明白了楊展爲何如此突然的前倨後恭。
這時眼見得蟾兒再不是村姑的打扮,髮髻綰起,梳成一個閨門少女的小髻,一身內門小姐清淡襦裙罩素蘭披風的衣裝,更增清雅風姿,輕聲鸝語向南離道聲:
“我爲將軍奉一杯酒,以謝相救之恩,照拂之意。”
楊展一招手,有軍士過來,捧着一個托盤,托盤裏一隻青綠瓷酒壺,一隻青綠瓷的小酒杯。
蟾兒小姐將酒壺提起,斟滿酒杯,放回酒壺,一手持杯,一手虛托杯底,轉身面向南離,微微屈膝,低螓首,將酒杯高舉過頭奉上。
“小女子此杯相謝將軍救命之情。”
“不敢不敢,只是部屬不敬,苦了小姐幼弟。”
南離不待說罷,接過酒杯,一仰脖,一飲而盡,心道:就算下毒害我,也得認了!
蟾兒看南離飲了酒,才微微一笑道:
“不妨事,他雖被綁了兩日,只是捱了餓而已,徐叔到日,就解救了他,少年人遭際磨礪,也是好事。”
“多承小姐不怪,南離謝過。”說着話南離又深深地看了蟾兒小姐一眼,四目倏忽相對,南離目光灼熱如火,小姐眼眸秋波似水,二人臉上同時一紅,急忙各自扭頭避開。
南離喝酒臉也不怎麼紅,這時臉卻刷地一下紅透了,蟾兒臉色雖然微紅,但依舊大大方方向在座諸將福了一福,又向南離施過一禮,再次謝過相救之德,才躬身與楊展小聲說了句話,便退入後堂。
南離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是藉着酒興還是本就心內有花朵綻放,坐下之後竟呆呆地望着蟾兒離去的背影,直到轉入內院不見,還在呆呆地望着。
“南離……南離?”楊展叫了兩聲不見南離反應,就使勁咳餓一聲。
“嗯——咳!趙總鎮!”
南離這才驚覺過來,“砰”一下猛地起身抱拳叫道:“啊……末將在此!”卻碰翻面前酒碗,酒水淋漓,真格鬧個酒香座側。
酒水一翻,似乎他這時才覺自己酒桌上失態,忙三疊四恭敬地向楊展致歉:
“啊呀,小可在營慣了,被勳公一叫,哎呀,孟浪了,孟浪了。”
楊展卻微微一笑,擺手示意不必介意,令隨侍親兵收拾了酒水與南離換過酒具,與諸將舉杯再飲。
從蟾兒出來敬酒再回後堂,不過片刻之間,但這一回合一過,南離就此心下一寬,也就放開了量,起身舉樽回敬諸將,一路先飲爲敬,放浪形骸、仰脖就幹,盡顯激情萬丈、豪放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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