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敗軍
“算了,免了吧,我隨你去營中看看。”
南離對他這套詞兒並不理睬,就他這什麼終身爲奴聽聽就罷,那都是在清營時也是這般說順嘴的。
不過正好也與張應興處理畢了大邑城再次恢復後的雜七雜八事務,就打算去看看被俘清兵的分化瓦解事務,有些事屬下都沒見過,還得他來做個示範。
正是巳未相交的時刻,八百來號結着長短不一老鼠尾巴的清兵,按照哨隊的規制,一堆一塊地散座在城中心那座破舊鐘鼓樓前面的空場,周圍一圈提刀持弩的明軍看守着。
哪怕是一座小縣城,也會有一座鐘鼓樓,辰時鳴鐘,定更響鼓,以爲計時並提醒城門啓閉號令,只是因城池大小、窮富而各自繁簡不同而已。
大邑縣城原有的這座鐘鼓樓,夯土地基高出地面三尺,又寬出墩臺三尺,可惜包磚散亂。
石砌的墩臺高只一丈,墩臺上的城樓也只有矮矮的一層,且與本城城牆、房屋一樣屢經戰亂、年久失修,不止墩臺傾頹破敗,連墩臺上女牆的城磚都被拆走,木構也被拆去引火。
還是張應興被派駐後抽出人手在上面搭了一個戰棚樣的棚子,每日令人鳴鐘擊鼓。
日前張應興曾派人在臺基周圍壘些殘磚,把一面的半拉臺基加寬了六尺,壘做一個臺子,作爲招呼難民發放糧秣救濟的場地,今日正好用上。
小小的大邑縣沒有什麼大衙門口兒,也沒有兵營、巡司,只鐘鼓樓前有一片被燒燬的房屋廢墟,清理後纔有了這麼一片空場。
這已經是城中最大的一塊場地了,太平年景這裏也是一條商街,作爲日常洞蠻猓民、山中獵戶與內地交易的市場,如今正好做了把俘虜集中到一起的場地。
本來擔心聚衆生變,張應興將俘虜們都是分散關押,這時陸續押過來集中,周圍整整一營千餘兵馬彈壓,被俘的清軍綠旗士卒紛紛色變——看這架勢不知又要怎生處置,不是吳老爺說了願走的可以放走,還給兩日路程的餅子,這架勢,不像啊?
一聲淨場炮響,有現場彈壓的將領呼喝:
“肅靜!”
老兵油子們都知,有大人物將來了。
果然,按照明清之際軍伍通行的規矩,先是一通鼓響,接着是角聲,一名身着打補丁清白團蟒戰袍的青年將領,大步來到空場一端的鐘樓下,到得鐘樓前拾階而上,而那位自家原本的遊擊大老爺正屁顛屁顛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
入鐘鼓樓的門口共有六步臺階,眼見那着白蟒戰袍戴將巾的青年將領清癯健朗、龍行虎步,到了鐘樓門口幾步上了臺階,於墩臺前加寬的臺基上站定,面向被俘的清兵人衆,一手背於身後、一手扶刀柄穩如泰山,而自家的瓢把子吳爺先到這青年將領面前打個躬作揖,再讓開一大步,側過身來向這一衆扎撒起雙手叫道:
“弟兄們,有請大明邛州總鎮,人稱子龍再世的趙南離趙老爺,訓話!”
南離將一隻手按住刀柄,另隻手綰了袖子在空中揮舞助力,朗聲宣講,此刻全場肅靜,鴉雀無聲下,南離的每句話字字清晰入耳:
“今日裏來,趙某沒別的意思,就是將要放大家夥兒回去了,來與大家見上一面,道個別。”
說到這裏南離將雙手成拱高舉,於鐘樓臺基之上向四周環揖半圈。
這一下下面“哄”一下齊齊一聲驚歎,一個個“真的,真的”地小聲歡叫着,就一片嗡嗡蠅蠅地就議論起來:
“真的放咱回去!?”
“看看看看,格老子早說了,吳老爺從不日豁,賭品又好……”
在鐘鼓樓臺階上的吳元龍覺得自己這些沒見過世面的兄弟有些丟人,就大罵起來:
“他嗎的肅靜,聽趙四老爺接着說。”
南離這時也不計較這稱呼了,繼續揮舞着手勢宣講:
“如今是荒年,只能給大家發兩個餅子,幾個菜糰子做路上的口糧。我們邛州軍官兵一致,因此你們這些隊伍官佐也甭想着能多拿到一個餅子。”
“如果覺得不飽滿,怕回不去,留下也行,全憑自願。”
“留下的可以種地,願意當兵的跟我們當兵。”
“種地簡單,留下的會給你種子,給你丈地,收成你留七官府收三,但是當兵可不簡單,醜話說在前頭,想加入我們的隊伍是有門檻的。”
“我趙南離的隊伍留什麼人?無罪良家子!”
“能擔保自己是無罪良家子的,不拘隊伍官佐還是尋常一卒,均須先行具結,纔可爲兵入伍。”
“待你們剪了辮子,我們不僅僅是兄弟,還是同袍,是我趙南離的同袍兄弟!”
“當然,便是你不剪辮子,被放了回去,不是兄弟還是難民,再臨陣相遇時,只要你不舉刀槍,我們也不加白刃!”
“大家要記住一句話:做人留一線,日後也好相見。”
“回去了便是生活無着,再去當兵也莫得關係,再接陣時只要棄了刀槍,就還來領大餅,我們還是不打不罵不搜腰包,且再過幾個月,我還能給大家發個路費,令得你們能夠返鄉去尋自家的老父老母,妻兒老小……”
南離這番話一講完,下面先是鴉雀無聲,只片刻就都猛地歡呼起來,這吳元龍又扎撒起雙手,向一衆被俘清兵叫道:
“趙老爺的話說完了,我吳元龍第一個便不走了,趙老爺大恩大德,有情有義,我要跟着趙老爺混喫喝!”
“依照趙老爺的開示,願留下種地的這邊受管,願從軍的這邊錄名,願意回去的,這邊領大餅。”
“格老子給你說,咱是不回去了,你們特麼地一羣呆子,回去幹嘛?有喫的還是有喝的?”
經過趙南離發動技能,又經過吳元龍身體力行、率先垂範,還是有那麼一些想回去,只不到百十人,最終是留下的佔了大多數,願意從軍入伍的精壯佔到了五成還多,這一下南離就要補充近六百的兵員。
這裏唯一例外的哨以上的官佐一個不放,要麼留下甄別後入伍,要麼甄別後拘押。
官兵區別對待,是南離用來分化瓦解敵軍的要務,官兵區別才能分化,分化之後才能瓦解。
可是這些願意從軍的也要甄選,可不是什麼人都要,不止老弱病殘不要,最要緊的就是這無罪良家子的具結。
南離可不想自己的隊伍被劣跡斑斑、道德敗壞的兵油子充斥,那樣的隊伍便容得下渣滓,幾顆老鼠屎也能壞了一鍋好湯,到那時再怎麼約束這紀律水準又能高到哪裏去?
最終也高不到哪裏去。
如何純潔隊伍纔是南離的一塊心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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