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恢復
一方面如今的部隊伙食雖改善一些,奈何架不住人多了,就算把張應興不調回邛州守備,兩千餘人近三千的部隊,如今出了城也不過僅能保證一頓乾的一頓稀的,急行之餘,根本沒力氣安營恢復,一旦遇敵,就怕接戰體力不濟。
另一方面南離也是慎重,並不急於搶功,甚至更希望的是清兵就此不戰而退。
畢竟自己的部隊都是新組建的,連生兵的編訓都未完成,既然清兵本就欲退,實在犯不上去與那些關中、江淮來的老兵油子們硬磕。
於是令全軍一路多樹旗幟,張大聲勢,浩浩蕩蕩每日兵進三十里,行得三日,終於望見了高大的成都城牆。
此刻滿目瘡痍的成都已是空城一座!
成都被張獻忠毀了,雖不是全毀全滅,也非一棟房屋不見,但這已經沒什麼分別,舊日成都府城的居民在這裏只怕一個也找不到了。
一片片焦黑的廢墟中,東一蔟西一蔟夾雜着清兵駐紮時爲避風雨,拆東補西修補起的幾處成片的略顯完整的殘餘房屋,還有一些零落的衙署,只是因爲前兩日成都連着下雨,他們纔不得再次放火,這些劫後餘生的小片殘破房屋才得留存下來。
張翦、吳元龍只擒得幾十名留守善後走不脫的老軍,還有幾千爲清兵做雜役如今被拋棄的難民。
吳元龍卻是第一個不甘心:“大帥,他們走不得那麼快,馬寧可沒少搜刮,必有輜重相隨。”
“鎮帥,若行得緊,咱能追得上。”張翦也來勁了,他還沒撈着功勞呢。
“路上有伏怎麼辦?”南離依舊持重。
“大帥,我知道一條小路,能抄近路,避開大路還能趕到沱江岸邊。那裏應該還有一道橋。”
“這是好辦法,咱們輕兵別路渡江,他們定然想不到,以爲過了江就安心了,抄着了也就是抄着了。”
對這些同袍兄弟如今已經能提出自己的用兵見解,南離很欣慰——終於不用自己烈馬長槍扮趙子龍衝陣了。
這樣的壯舉以後還是少弄吧,威風是威風了,那時節實在迫不得已才弄險,身邊這麼多兄弟,得成長起來。
“追擊麼,要追,也可追,只是萬不可求功心切,以致涉險被伏。”南離也覺沒什麼過硬戰果的話,這個收復成都的功勞含金量太低。
“我帶一小隊有馬的打前陣,伏也就伏我們幾十個。”張翦衣服渾身是火的急切樣子。
“大帥大帥,我跟着這位張家兄弟同去,成都的綠旗達兵我老吳熟啊,誰什麼樣子,打得打不得,我幫張……兄……嘿嘿,這個謀畫。”
這吳元龍千無賴萬下賤,就一樣好,從來不擺老資格,啥時候都甘願伏低做小,一見當初在西營只是個哨官的張翦瞪他,即刻稱兄道弟。
“大帥,我來爲張家大哥帶路。”
南離終於還是允了,於是張翦持南離的令箭,把闔軍有馬的調到一起,韓羽帶路,吳元龍幫襯,一行五十餘騎打馬先行,陳登皞、吳大個子各率本部步卒隨後急行,直奔新都方向追去。
南離這裏使人查點俘獲、釐清成都府城狀況,還帶着人把整個半幅焦土的府城轉了一遍,一路不免憤慨嘆息:何辜使川人遭此劫難?
成都城在張獻忠撤離時被放火焚燒,但畢竟城池廣大,燒掉半城殘存的建築也遠比眉、邛二州壯麗廣大。
但來到一片廢墟的舊蜀王府,南離臉色越來越寒——這是媅媺昔日長大之所。
媅媺是蜀王無數子女之一,與母親一起住的不過是一個小院子,可如今站在這些殘磚亂瓦上,看罷了還剩得不到一半的殘餘建築,南離才知這蜀王府有多大。
面對着可比皇宮大殿的所謂鐵瓦銀安殿,也就是親王府正殿,南離沿着丹墀拾階而上,向空蕩無頂的內殿只望一眼,便轉身對着這深有二里、寬近一里宮城大罵道:
“以天下奉一姓子孫,安得不敗!”
正殿堪稱完整,張獻忠在這裏辦過登基大典,但是南離只轉了一圈,看過後令劉斕兒派兵把整個王府周圍警戒起來——這是勳臣該有的規矩。
南離把自己的中軍設在了尚算完整的昔日察院衙門。
安排畢了中軍方位以及登埤守城,劉斕兒回來向南離稟報細情,南離見他臉有淚痕,才猛地記斕兒這少年好似以前說過自己是成都人氏,以爲他是物傷其類,就安慰道:
“這天下事,總會好起來的,不會十年之後還是這般。”
“末將知道,趙大哥,我是想起了我的一家……”
說到這裏“哇”地一聲放聲大哭起來。
南離上前扶住他的肩膀,揮揮手令幾名親兵先下去,劉斕兒更是一頭紮在南離懷裏,嚎啕大哭不止。
南離也鼻子發酸:畢竟他還只是個十七歲的孩子,回到成都見此情景,怎麼能不睹物傷人,這時候該哭一哭了,不能總憋着。
全軍中這樣的川人子弟太多了。
哭得夠了,劉斕兒才哽咽着斷斷續續地說起自己的家人:
老父老母都在西川戰亂中喪去,兄弟姐妹流離四散不知去向,只有一個長姐早年嫁了一位外放到成都的官人。
那時候他剛剛記事,只記得姐姐生下的一個外甥女兒比自己還大上兩歲,總是摟着自己喊小舅舅。
後來姐姐隨姐夫回去了山東,不愛功名一直課塾鄉里的老學究父親總是時不時提起大姐的親事,撫着鬍鬚滿懷自矜地說那是真正的門當戶對,是昭烈後人與武侯後人的親上加親,誇讚自己的姐夫勝過自己的兩個哥哥。
不想崇禎十一年遭遇達子入關,直、魯全境不止有達子屠戮殺掠,官軍也是禍害的兵燹遍地,姐夫值此國難歿於亂兵,姐姐帶着外甥女兒被擄,兩年後得救護返鄉,才往蜀中傳到了一封信來。
可是老母親那時因一年多不得女兒家音信,着急上火,已經逝去。
再後來搖黃亂起、張獻忠三番入川,雙方徹底斷了音信,成都鄉下家中的苦難也接踵而至,先是兄長一家歿於亂兵,接着老父親也在逃難奔波中支撐不住,染疾身故。
到頭來好好的一家,家破人亡,倖存的只有劉斕兒這個一直是家中受長輩溺愛的幼子,也成了孤家寡人。
從此時間再無了自號飛白的劉毅寧,只有帶着家丁起事不成又跟着亂兵流竄的小賊劉斕兒。
南離安慰着劉斕兒,卻並不順着話茬提起山東的親人,因爲他知道,山東早在三年前即已陷落清手,如今也是禍福難知。
這一晚南離一直在成都籍同袍兄弟更多的劉斕兒這一總,與士卒官將談心,幾乎徹夜未眠。
不過到次日一早還不見張翦等派人回報,南離又擔心起來,一日都了無睏意,好在這日傍晚張翦終於派人送回信來。
原來這幾個小子越過沱江也沒摸到敵人的尾巴,張翦膽大包天,有了上一番大邑追襲的甜頭,作爲這一番追擊的主將,一時頗不甘心,乾脆被韓羽領路追過新都縣,又過了湔江才發現這路清兵落在後面的一隊輜重。
當即率兵繞過去乘黃昏時分突襲,一舉得手,不待前面已經進了漢州城清兵大隊反應過來,已經帶着繳獲和俘虜連夜脫離回了湔江這邊。
南離得信纔算放下心來,簡單喫口乾糧衝個盹兒,就又不眠不休地開始籌畫在成都的後續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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