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零章 土崩

作者:觀雨聽竹
天明時分,原上川南分巡道駐劄衙署,如今的總兵衙門,南離向大喇喇座於公堂的曹勳恭謹地躬身拱手一禮:

  “曹公,晚輩有禮,轄下諸將多有得罪,還望曹公莫怪。”

  曹勳理也不理,忍着肋下的箭傷疼痛只仰頭望……房梁:

  “哼!”

  南離也不覺尷尬,一擺手:

  “來呀,奉茶。”

  有親兵端了茶來,如今山間野茶樹甚多,士卒們上山採果子挖野菜都會順便採些茶來,南離的衙門也備得有茶了。

  曹勳也不客氣,捧粗瓷茶碗就喝。

  不想第一口竟被燙得哇哇叫,只好又緩得片刻,先漱了漱口,“噗”地吐了,可口中還有泥沙沒有吐淨,他也不管,再飲一大口咕咚嚥下,又把茶盞一舉,牽動傷口疼痛也不能帶在臉上。

  有南離的親兵上前接過,再給續上。

  南離依舊執晚輩禮恭謹有加:

  “三公子受了些傷,如今已有營醫救治過,只要將養時日便可痊癒,不會落下什麼毛病。”

  曹勳忍住傷痛兩手按膝,大馬金刀地斜眼吊着南離問道:

  “你趙娃子弄這路假惺惺,若要我就此歸順於汝,那就大錯特錯了。”

  說罷騰地起身叫道:

  “刀子斧鉞,都來吧!”

  “別磨磨蹭蹭,也別學那些太監、相公、讀書人的娘們唧唧,還要什麼毒酒白綾子,給爺爺來個痛快的。”

  曹勳個子比南離矮了半頭,可是摘盔卸甲後依然顯得非常壯實,在高大健朗的南離面前毫不畏懼,氣勢凜然。

  南離卻搖頭笑笑,退後一步,依舊躬身成揖道:

  “曹公謬也,早聞曹公昔日落難於西營,刀斧加於頸而色不變,爲晚輩之楷模,若南離以區區白刃相加,又焉得使曹公聽命?”

  “我趙南離豈敢如此小視曹公。”

  “再說用此下乘手段,你我未免都落了一方鎮臣的身份。”

  曹勳一聽,這趙南離雖說行事可惡,說話倒還中聽,自己的一腔凜然大義的怒火居然被輕鬆化解,就哼了一聲問道:

  “你待怎樣?”

  南離一看他不發飈了,就等這一刻,當即技能發動:

  “天無二日民無二主。”

  “聖架播遷,行在遠在湖廣,兩川有宗室監國主持大局,正合於恢剿平難之際宗室出藩靖難的規矩。”

  “蜀藩屏藩兩川三百年,有惠與民,代代稱賢。”

  熱情洋溢地說完這句話,南離覺得自己成長了,昧着良心胡說八道居然沒什麼愧色。

  “世子賢良,脫難於西營,播遷於邛州,值此國難之際,正當監國於蜀,便宜行事,呼應湖廣聖上,代行專斷之權,待兩川恢復、道路相通,自然去監國號,奉當今永曆萬歲聖命行事。”

  “於當今聖上論親論貴,富順王之子都不當立爲監國,不知曹公可有異議?”

  曹勳一撇嘴,鄙夷地斥道:

  “你立?那你就立啊?看誰來奉你的號令,你還想挾天子令諸侯呢?誰不知你那點小九九?”

  南離一笑:

  “曹公又錯了,南離並無統兩川軍政之意,更無此能。”

  “兩川之地,恢復之際,朝廷敕命不及之下,當有能者賢者居之。”

  “蜀藩當爲蜀地民望,號召川蜀、理所當然。”

  “嘉定楊大帥,智勇足備,任賢任能,足當兩川恢剿大任,諸路勳鎮,尤其我西川諸鎮,正當令行禁止,併力一向,萬不該私相內鬥。”

  “反戈內向,爲天下痛!”說到這裏,南離面對曹勳,躬身執禮,卻似笑非笑還惡趣味地直視對方雙眼觀察對方表情,一副在問曹勳我說得對否的樣子。

  曹勳覺得很有道理,因爲自己敗了。

  也覺得被趙南離一說似乎自己理虧了,理虧什麼?

  不是特麼戰敗了我幹嘛理虧?

  但是他看不慣趙娃子乳臭未乾卻邁着方步搖頭晃腦的樣子,又不忿又無奈地嗤之以鼻道:

  “你特麼趙南離挺酸啊,一個丘八充什麼相公士子的。”

  “咳咳咳……”這一下可說中了南離的痛腳,令他很是尷尬地咳了幾聲。

  “讀書人就沒有好東西,慣會使詐。”曹勳見南離尷尬,趕緊又補上一刀。

  “曹公說我使詐?”南離依舊很謙虛的樣子。

  這一下曹勳可來勁了,吵吵嚷嚷地叫道:

  “你不是使詐是什麼?若是正面交鋒,你這些部將乳臭未乾,你這一堆一塊的烏合之衆豈是我黎雅天全漢蠻精兵的對手。”

  “看來曹公不服?”南離說着自己都笑了。

  被趙南離這麼一笑曹勳更火了,拍桌子砸板凳地又發飈大罵起來:

  “不服!黃口小兒,你砍了我吧,本鎮就是不服,最看不起你們這些鬼頭鬼腦的東西。”

  南離看着曹勳,微微一笑似笑非笑皮笑肉不笑,道:

  “曹公回去整兵再戰,若敗,可服?”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入耳。

  曹勳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回去?你會放我走?”

  南離點點頭,見曹勳一臉的愕然,又搖頭感嘆道:

  “曹公真個不服,便殺了您又如何?”

  殺了曹勳把黎雅天全一收確實省事,但畢竟自己心上人也得喊這位一聲伯伯,他趙南離再狠也不能一殺了之,更何況他趙南離要的是人心歸順,而不是隱患潛伏的那種表面上的對於屠刀的那種順從。

  南離盤算得很清楚,黎雅天全盡都是邊地,這邊要對付北方達清,如果沒有得力部屬,靠自己去親自掌控西南土司根本是鞭長莫及。

  西南邊地,雖然不如往昔成都富庶,但是兵員戰馬、鐵礦草藥,都是大頭,尤其川邊的土司兵走山擅戰,南離是早有所聞。

  因此南離又向曹勳篤定地道:

  “不僅放您走,您的手下兄弟全部放回。”

  “不打不罵,不搜荷包,受傷的兄弟要治傷,陣亡的兄弟要錄名安葬,大家其實本是一家人。”

  “哦,只曹三公子有傷在身,怕受不得路途顛簸……”南離見曹勳不屑地撇嘴,知他以爲自己要留質,就笑笑道:

  “留此養傷,還是隨您歸雅,全憑曹公做主,畢竟是您的親子。”

  這回曹勳纔算信了一點,卻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了:

  “你,你,你娃兒,這是什麼意思?”

  南離卻誠懇地說道:

  “曹公說晚輩的對,今日確是南離使詐,曹公難免不服,回去了歇息一番,整兵再戰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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