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一章 從不從賊
這個消息就如同炸雷,在這宜川小小地區炸開,讓所有沒有了活路的百姓,還有路邊枯槁的流民全部掙扎着起來,看着滾滾遠去的信使,生出了生的希望。
大闖王?闖王?好像是一樣,闖王大家可是聽說過,不但是聽說過,簡直就是如雷貫耳,那就是每個百姓家都悄悄供奉的天王,原本大家就有心思去投奔的,尤其是那些流民,墊着一口氣,不過堅持不死,就是希望能捱到闖王的根據地去,只要到了那裏,只要還有一口氣,闖王呂世就會百般救護,就會給糧給地,尤其是,那土地的地租還少的可憐,那就是萬家生佛,那就是活下去的希望。
但一些流民在這百里乃至千里的奔波中,不知道有多少人只能是懷着希望餓死在溝渠,不知道多少父母,因爲要自己的孩子能堅持到那天堂,而割肉爲子,最後流盡最後一滴血,也不知道有多少這樣的悲劇在不斷的上演。
這一回,竟然得到了闖王的消息,竟然就在這裏迎接自己,並且體恤百姓要開倉放糧,這是多大的恩典,大闖王?闖王?有什麼區別嗎?應該沒有。
“娘,娘,有救了,我們有救了。”當李純後衝開家門,將這個好消息告訴自己老孃的時候,他看到的是最讓自己絕望的一幕,自己的老孃,氣息奄奄的張着乾癟的嘴,嘴裏塞滿了乾裂的觀音土。
李純後大驚失色,觀音土,細膩而又甜味,讓人錯誤的以爲這是上天恩賜給百姓的救命糧食,但李純後見的多了,只要喫下去,人人再不覺得餓,但一定不久就脹死,那種死法還不如餓死,自己身爲一個破落秀才,對這個還是懂的。
什麼也不想,立刻撲上去,抱着老孃,趕緊掏挖老孃嘴裏的觀音土,可不敢讓老孃遭了這個罪,那將陷自己與不孝之地。
老孃被兒子一陣擺弄,終於喘過一口氣來,喝了一口冷水,張着已經無神的眼睛問道:“兒啊,都到了這個時候,我們還有什麼救?你在鎮子上爲張老爺寫算,這一月來也丟了飯碗,哪裏還有活路給咱們?”說罷嚎啕大哭,哭聲雖然悲切,但卻沒了眼淚。
日子艱難到了依靠喫觀音土活命的地步,就在不久前,老爹爲了能填飽肚子出外能尋個活計,喫多了觀音土,就在等活的人市裏爆裂了肚子,當時慘狀現在李純後還歷歷在目。
那時候李純後想起最讓人刻骨銘心的教誨,在聖賢書裏,也有百善孝爲先的說法,餓死老爹,那是最不孝順的大罪,爲了能讓爹孃活下去,現在,讓李純後做什麼都願意。
“娘,這回真的是有救了,你聽聽,你聽聽,外面呼喊的是什麼?”
老孃已經餓的老眼昏花,沒有半點力氣,但被兒子一說,當時強打精神,勉強掙扎着往外聽。
外面,原本死寂如鬼域的街巷,這時候,已經是人聲喧天,街上的腳步聲已經混亂的聽不出一點個數,簡直連成一片,鄰居家更是瓢盆大響,所有的人都在一起歡呼,“大闖王打下趙家堡寨,明天天亮就要開倉賑濟,劫富濟貧啦,大家快去啊,不要去晚了沒有糧食啊。”
這的確是個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天王轉世的闖王,真的帶着天兵天將來到了這個苦難的地界,真的就開倉賑濟啦。
老孃聽到這裏,已經淚流滿面,張開乾枯的手臂,緊緊抱住眼前的兒子,嘴裏不住喃喃。
但突然想起自己兒子原先的堅定,推開自己的兒子,堅定道:“老孃不去,我不能爲自己的一條爛命,就污了我兒志向心志,向那賊人妥協。”
李純後聞聽,不由悍哭不矣,多麼好的孃親啊,但現在都到了這個時候,忠義是在填飽肚子不讓親人餓死爲前題,如果自己單身一人,絕對會選擇盡忠不侍賊,但有老爹餓死在前,又有老孃即將餓死在後,那忠義在孝道面前,只能先放一放,正所謂忠孝不能兩全,那個高高在上的皇帝暫時還不需要自己的效忠,同時,最大的是他根本他不到自己在爲他效忠,既然是這樣,那自己就應該先顧眼前纔是正經。尤其有了街角那天才的想法,更讓自己得到解脫藉口。
不行,現在不能從賊了,因爲,拿了闖賊賑濟,那就有了飯喫,那還從什麼賊?大是大非不可動搖。
關於闖賊的賑濟米糧爲什麼領取,李純後也想好了,那是士紳的家底,不是他闖賊的家當,我不過是在轉個彎子領取了士紳的糧食。
於是,也不等老孃責怪自己變節,站起來滿屋子尋找口袋,一個肯定不夠,必須兩個,因爲,自己四十歲,在這個時候還算青壯,那是一石的糧食,老孃屬於婦孺,也有一斗,一石一斗糧食,只要省着點喫,多摻些野菜,那就能讓自己娘兩個堅持到秋收,至於秋收是什麼光景,那是以後再說的,最不濟,縣上得了賦稅糧草,那也該發下一點點朝廷養士的錢糧吧。
當然,後面的這個想法卻不能告訴母親,要不她會拒絕前往的。
老孃也被他的做法說動,尤其在老孃的心裏,這六十年的閱歷,也知道,指望着朝廷已經沒有希望了,巴不得自己的兒子能投了活菩薩一樣的闖王,憑藉着識文斷字的本事,混口飯喫還應該沒有問題。
於是,李純後手裏提着布袋,背起老孃,衝上街道,也不管聲嘶力竭卻又無可奈何的里正的阻攔,隨着滾滾人流跑向了趙家堡。
但是,事情沒有他想象的那麼樂觀,當大家都聚攏到趙家堡的時候,眼巴巴的喝了一碗清湯寡水的稀粥之後,在規定放賑的時間裏,堡寨外轟隆隆一陣腳步聲響,無數面容兇悍的漢子堵住了趙家堡兩個城門,將上萬等待放糧的百姓堵在了城裏。
正在大家騷動不矣的時候,一個偉岸的四十幾歲的漢子出現在了城頭。
那漢子站在城頭,面對上萬的百姓,高喊道:“我,大闖王高迎祥,歡迎各位兄弟百姓加入我們闖字營,和我們一起殺官軍,滅官府,推翻這昏暗的朱姓王朝。”
不對,這真的不對,大家耳中的闖王不是這樣誘騙裹挾百姓的,大家心中的闖王,是個瀟灑謙和的年輕人,也不叫什麼高迎祥,而應該叫呂世,至於是呂四還是什麼事都無關緊要,緊要的是他根本就不是那個闖王,對了,他們一直宣稱他們是大闖王,而不是闖王,這一字之差卻是天壤之別。
李純後當時就想站出去,和那個假冒闖王的人理論一番,不管你是不是賊,但假冒他人行招搖撞騙,這便是不對。
但還沒等李純後越衆而出,那站在靠近外圍的人羣裏,就有直言者舉手大呼:“你不是闖王,你是個騙子——”但話聲未落,便是一陣慘叫,當時百姓哄的一聲就退開了老遠。
李純後伸長了脖子看去時候,那幾十個仗義執言的百姓,已經身首異處,獻血已經染紅了他們身下的土地,還有那凶神惡煞般的杆子大刀。
當時李純後就覺得脖子後面涼風嗖嗖的,趕緊縮起來,上下牙攪在了一起。於是,在這悶熱的早晨,上下牙攪動聲響成一片。
“還有誰指責我?”那個高高站在城門洞上的所謂大闖王高迎祥,平淡的問道。
沒等大家回答,那高迎祥再次大聲道:“現在,給你們兩個選擇,要麼不加入義軍,那就是官府的坐探,殺無赦,要麼就隨我征戰在這個亂世,我們一起殺官造反,掙出一個王侯將相,說,你們怎麼選擇?”
小民是無辜的,小民是沒有選擇權利的,面對血淋淋的屠刀,包括李純後在內,哪個嫌棄命長自己做主選擇?再也沒有人興起反抗之心,
高迎祥冷冷的觀察了半天,他給予每個人以選擇的權利,他希望每個人都是甘心情願的和自己一起造反。
現在,他得到了答案,他是得民心的,那個王朝是被百姓唾棄的,這也是歷次他給百姓機會的時候,所得到了結果。
看看底下黑壓壓,男丁佔了多一半的上萬新軍,志得意滿的高迎祥大聲宣佈道:“我知道大家心向義軍,那麼,現在,我宣佈,我接納你們的加入,現在你們,全體已經是我高迎祥闖字營的一個兄弟,現在。”深吸了一口氣,大聲宣佈:“每人分發五個饅頭,然後休整一天,分列隊頭,明天天亮,我們殺奔黃河岸邊,殺向山西,成就我們萬事功業。”
隨着他的呼喊,一堆堆手拿刀槍的杆子,高舉着刀槍隨着高迎祥奮力呼喊,但是,這羣新附百姓卻一個個默默無聲,也難怪,大家都餓的很了,連歡呼的力氣都沒有了,那還等什麼,上饅頭吧。
於是,一羣漢子,端着一笸籮一笸籮的饅頭進入人羣,李純後母子在得到他該得到的饅頭後,同時手中被塞上一根枝椏還沒被削淨的木棍,這就是他的兵器。
喫着饅頭,李純後想:“逃出去,無論如何也要逃出去,我絕對不能從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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