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八章 焦土政策

作者:爲愛好裸奔
原本一片秋色收穫的平原,在豔陽高照裏,升騰着一股股濃煙,一塊塊成熟的莊稼,還沒來得及收割,就被一片烈焰猛獸吞噬,轉眼間便化作了一捧灰燼。

  呼喊叫罵如狼似虎的官差兵丁,拿着刀槍大棍,在這肥沃的大平原上,四處驅趕鞭打着那些死命抱着縱火者的大腿的百姓,張着枯乾的大嘴,瞪着沒用眼淚的雙眼,撕心裂肺的乾嚎着,哀求着,希望他們的哀求悽苦能換來哪怕是一點點的憐憫。

  但是,他們的哀求嚎啕,只能換回來一陣毒打,卻換不來一點點他們希望的同情憐憫。

  那熊熊的火焰,扭曲着,如同惡魔的身影,呼呼山響的熱風,如同地獄厲鬼催命的狂笑,烈焰升騰的氣旋,將原本平常的空間,扭曲來扭曲去,透過那無形的怪手,看那些一身光鮮,肆意縱火的官軍胥吏,也都如蛇般扭動着,透着一種古怪,一種猙獰。

  倒臥在自己唯一一小塊田地前的楊老頭,瞪着無神的眼睛,張着已經發不出半點聲音,乾癟的大嘴,就那麼傻呆呆的看着自己的那點莊稼,在大火裏消失,那可是他要上繳地租,上繳賦稅,上繳捐課上繳一切的一切的僅有的莊稼啊,就那麼燒成了黑地。

  沒了,所有的希望,生的機會,現在都在這如狼似虎的縱火者的手下,化成了一堆灰燼,再不復存在。

  “呵呵,呵呵呵呵。”看着這千載難逢的一幕,老楊頭不由自主的笑起來,笑的那麼古怪,任由口水淋淋漓漓的灑滿只有皮包骨的前胸。

  沒有人去看他,所有的人都在瘋狂的縱火,所有的人都再瘋狂的劫掠。

  “老頭子,老頭子,快想個辦法啊,這地燒了,拿什麼還東家的地租高利貸啊,怎麼上繳官家的稅負錢糧啊。”婆娘六神無主的拉扯着老楊頭沒有知覺的胳膊,猛烈的搖晃。

  “燒吧,燒吧,燒了,就一了百了啦,燒的好啊。”麻木的看着那扭曲的人影,喃喃自語。好半天,回過魂來,顫巍巍站起,拍打下一條一縷的衣裳上的泥土,左右看看,竟然嘿嘿一笑:“乾淨了,真的乾淨了,哈哈,哈哈哈。”再看看那田地“拿什麼還,還能拿什麼?什麼都沒有,就一條爛命,愛怎麼着就怎麼着吧。”

  一陣陣慘叫呼喊,突然在火海里傳來,伸長了手腕粗細的脖子,看去時候,原來是村上的十幾個後生漢子,揮舞着鍬鎬,怒吼着正在與一羣放火的官軍廝殺,一時間竟然血光四起,喊殺不斷。

  這裏一打,立刻引來周邊無數官軍,丟下手中的活計,揮舞着刀槍殺了上去,那十幾個好後生,不一刻便被淹沒在了無盡的官軍之中,原本的慘叫喊殺再不曾聽聞。

  “何苦呢?”老楊頭搖搖頭,“這次保住了,下次還能保住?燒光了也好,搶光了也罷,最後還不是都沒有?何苦呦——”一聲長嘆,慢慢的往家的方向走,再不問不聽風中的哀嚎,慘叫,獰笑,以及一切的聲音。

  “不好啦,不好啦,老頭子,村子着火啦。”婆娘突然尖叫起來,雙手緊緊抓住老頭子的胳膊,死緊死緊的,勒的生疼。

  老楊頭看去,村子那一片片破敗的茅草房子,已經燒成一片,無數鄰里,驚慌失措的抱着扛着自己家裏僅有的一點東西跑出了村子,他們的身後,也是抱着扛着的是一羣羣官軍,揮舞着大刀長槍,吆喝着,驅趕着百姓。

  老楊頭站住,就那麼笑嘻嘻的看着,感覺很輕鬆。

  婆姨看了半天,知道已經無望,艱難的回頭,問還在嘻嘻笑着的老頭子,小心的問道:“老頭子,我們該怎麼辦?”

  老楊頭聽了,四下看看,在路邊的樹上折下兩根樹枝,一根塞在老伴的手裏,一根拿在自己手中,笑着道:“好了,一切都沒了,也輕巧起來了,我們走吧。”

  “往哪裏走啊。”婆姨迷惑的問道。

  “往哪裏走,逃荒去啊,哪裏有喫的,就往哪裏走,沒喫的,就餓死在哪裏,就這樣了,走吧。”

  走吧,走吧,還能怎麼樣?這就是命啊,婆姨喃喃,用破袖子擦了又擦昏花的眼睛,一步三回頭的看着世世代代居住過的,淹沒在火海里的村莊,老宅,跟着沒有回過一次頭的老頭,艱難的往北走。

  一路走下,慢慢的,不斷有百姓在小路上,攜家帶口,哭喊着彙集起來,慢慢的匯成一股滾滾洪流,逶迤着往北,往北,再沒有人回頭。

  主簿秦亨帶着一羣手下,意氣風發的站在一個高地上,指揮着這一片的堅壁清野,不斷的有一陣陣黑灰隨着乾裂熾熱的風撲過來,讓他不得不時常拿手煽動一番,還要時不時的吐出吸進嘴裏的灰土,然後指點着手下動作。

  “那塊,那塊爲什麼沒有過火?難道你們都是瞎子嗎?難道你們要留着那片糧食資敵嗎?”

  一連聲的呵斥,讓身邊的人感覺到主簿大人的憤怒,一個衙役張望一陣,馬上笑嘻嘻陪着小心道:“大人,那片是張老爺的田地,他兒子可是在西安巡撫府上行走,燒不得。”

  秦主簿一噎,但馬上皺眉道:“頭幾天不是悄悄的通知他們,讓他們趕緊僱請人手收割嗎,怎麼到了這個時候還沒收割完?”

  那個衙役立刻上前,替張老爺訴苦道:“前幾天是悄悄的通知他了,但是,其他幾戶大戶人家也搶着僱人收秋,結果人手不足,就耽擱了。幾千畝的莊稼,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收割得完的。”

  “廢物。”主簿低聲的呵斥着,說這話,絕對不是針對那位兒子在西安巡撫府上行走的張老爺,而是對身後的衙役。“你沒跟他說事情的嚴重嗎?”

  “說了,但是,張老爺心疼多付出的工錢,就驅趕着種地的佃戶長工,結果就這樣了。”衙役一臉無奈的攤攤手。

  “都什麼時候了,還捨命不捨財的,工錢先答應着,等堅壁清野的時候,還還什麼還。”

  “去,通知那些腌臢東西,趕緊將幾處沒燒的村子燒了,拿上能拿的所有,運回縣城作爲守城儲備,其餘的,不要有一粒糧食,一個燒柴,一根手臂粗細以上的木料留給闖賊。”主簿轉移話題大聲的吩咐道。

  “那張老爺的那塊地——”那個衙役不知道好歹的小聲詢問道。

  秦主簿一瞪這個不長眼的東西,恨聲道:“你告訴張老爺,就說我秦亨體恤父老艱難,再寬限一天,如果再不收割完了,我就只好公事公辦啦。”

  那衙役聞聽,連連打躬作揖,屁顛屁顛的跑去通知張老爺去了。

  這時候,一個小旗氣喘吁吁的跑來,驚慌失措的喊道:“不好啦,不好啦,南面又有一羣刁民拒絕堅壁清野,和我們的兄弟打起來啦,大人,這可怎麼辦啊。”

  主簿聞聽,上去就是一腳:“你個腌臢的孬貨,這有什麼怎麼辦的?那都是闖賊預留的探子眼線,還不殺了?難道你嫌棄軍功多了不成?”

  “可是,可是。”那小旗期期艾艾的不敢接令。

  “怎麼啦?”主簿沒好氣的問道。

  “大人,這夥賊人人多勢衆,有三百好幾,我們那些兄弟實在抵擋不住,我來的時候,都已經有三五兄弟被打倒在地,生死不知了。”

  主簿聞聽氣就不打一處來,衛所,真的不堪用了,一百軍漢,竟然打不過二三百賤民,這丟不丟人?

  不過事情還得辦,當時回頭,對身後一個官軍打扮的漢子笑着請求道:“陳將軍,看來還得你帶着兄弟出手。”

  守備軍陳把總將嘴一撇,滿臉不屑的道:“好吧,我就帶五十兄弟去幫幫他們,這斬獲軍功可得算我們的。”

  “成,成,當然是將軍的軍功斬獲。”主簿忙不迭的應承下來。

  那陳把總坐實了承諾,對跟在身後躁動不安的兄弟大手一揮:“兄弟們,斬獲立功的時候到了,咱們殺上去啊。”

  一羣早就等得不耐煩的官軍發一聲喊,揮舞着刀槍,向鬧事廝殺的地方奔去。

  看看一個個張家訓練出來的強悍軍漢背影,主簿不由羨慕,若是這次自己帶出來的人馬都如此彪悍,那自己的收入絕對會是現在的幾倍。

  又一個幫閒氣喘吁吁的跑過來,離着老遠就呼喊起來:“大人,大人不好啦,那些沒了家的刁民一個個攜家帶口的往縣城方向去啦,老長老長的人流啊,怕不是有幾千上萬啦。”

  主簿聞聽,大呼不好,守城最怕閒人多,且不說其中可能有奸細,最主要的,這每一張嘴都要喫要喝,城中儲備又少,一旦守城時間遷延下去,那些饑民爲了一口喫的就可能鬧事,到那時候,可就萬事皆休啦。

  “還站着幹什麼,趕緊堵住南下縣城的路,將那些刁民往北趕,快啊。”

  “可是大人,這些刁民真的北去,萬一加入了闖賊,那豈不給他壯大了實力?”一個書辦趕緊提醒道。

  秦主簿不屑的斜了這個沒長腦袋的書辦:“你以爲闖賊和其他杆子一樣?大小老弱都要衝數?讓這些刁民去他的所謂根據地,喫窮了他們纔是正理。”

  那書辦聞聽,不由恍然大悟,看看已經有回頭北走的刁民在自己腳下通過,心中暗想,對,這麼大的包袱就該給什麼闖王去背,說不得,這幾萬流民涌入闖賊地區,還能拖了他的後腿呢。

  如此三天,就在闖軍殺到蒲城城下的時候,放眼原本還算富庶的蒲城平原,已經是一片焦土,再沒有一點生機。

  匪過如梳兵過如洗,正是這個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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