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農奴身份
大部分的輝石礦脈位於地下,深度從幾十米到幾百米不等。新山輝石礦並不是一座富礦,而且已經開採了很久,這才轉手到了布朗家族手裏。這座礦主要礦脈在300-500米的深度,礦下的空氣混濁,哪怕每天早上要提前兩小時打開通氣機,最先進去的幾個礦工也有窒息的危險。以礦井裝備的老式蒸汽機那緩慢的運行節奏來說,一旦窒息,沒等到機器把人拉上來,一條命就交代了。所以,讓加斯滕斯晚一點下礦,無形中也是對他的一種保護。
加斯滕斯面前的礦井叫7號礦洞,主要出產D級和E級的下等輝石,售價並不高,但勝在產量大。礦洞最開始的一百多米的深度,要乘坐蒸汽機控制的升降臺。升降臺沒有牆壁,像個籠子,擡頭就能看到逼仄的天空,低頭能看到一排向洞底延伸、發着黃色光芒的輝石標記。輝石礦上最不缺的就是輝石,所以,哪怕是在地底,礦工們也從來不缺光線。只要拿他們隨身帶的C形簡易燈夾夾住輝石,讓燈夾尖端的燃金接觸輝石裸露的表面,輝石就會開始釋放光線和熱量。低等級的輝石會同時釋放光線和熱量,這就導致在使用輝石照明的礦洞中,溫度極高。只散發光線、不釋放熱量的輝石叫做冷輝石,是上到王公貴族、下到平民百姓主要使用的照明用具。7號礦洞不產冷輝石,布朗家族也不會爲了礦工們涼快一點,專門從3公里外的11號礦洞運冷輝石過來,所以,包括加斯滕斯在內的兩百多名工人,都必須常年忍受超過35度的高溫。
加斯滕斯在下降的過程中就脫得只剩下了棉背心和亞麻褲衩,可儘管如此,當他乘坐的升降臺到了工作面後,他仍然熱的汗流浹背。他和同一批下井的工人們一起,走向升降機旁邊的木架子,把外套丟在寫着自己名字的編織筐裏,確認身上帶着水壺和黑麪包,舉着自己的滑桿,等在了一條礦洞面前。
“小加斯,這可是第三天了,還適應嘛?”
“還行,亞當大哥,就是有點熱。”
礦工亞當?尼爾森伸手拍了一下加斯滕斯的肩膀,咧了咧嘴,把手心的汗在褲衩上抹了抹,幫着加斯滕斯把滑桿掛在了洞頂的軌道上。他是加布林專門給加斯滕斯安排的領路師傅,礦上經驗豐富的礦工之一。要知道,加斯滕斯可是能幫加布林省不少力氣的廉價勞動力,雖然按照礦上的要求在沒有蒸汽機可以修的時候必須下井,但要是不小心死了,可就太可惜了。所以,加布林找礦長巴威石?布朗說了說,就給加斯滕斯找了這麼一個護身符。
對加布林的安排,加斯滕斯是沒有什麼意見的。他要在自己的世界鬧革命,想讓共產主義在這片土地生根發芽,就必須腳踏實地、實事求是。如果他不做調查和了解,直接拿着地球學來的革命經驗在這個還有魔導師存在的世界貿然革命,先不說能不能成功,有沒有追隨者都不一定。
加斯滕斯在這個世界的第一世,當了大半輩子農奴和幾年的士兵,他知道農奴們想要什麼,擺脫奴隸的身份和土地,他也知道士兵們想要什麼,一個可以信賴的長官,和一個打仗的理由。可他不知道這個世界的工人們想要什麼,是更少的工作、更多的假期?還是更高的工資?又或者是擺脫工人的命運?
要了解這些,就必須調查,可身爲農奴的他並沒有行動的自由。雖然來到新山礦上兩個月以來,他已經纏着加布林學會了基本的文字,進度之神速甚至被稱爲神童,可他仍然需要機會到工人中去,去成爲一名工人,去了解工人階級的想法。而就在這時,礦長巴威石?布朗對他這個整天除了修機器就無所事事的奴隸很不爽,點名讓他下井。這個要求正中他的下懷,再加上他也沒辦法反抗,也就順水推舟的當起了礦工。
哐當作響的走杆滑了有十分鐘就到了正在開採的作業面,先到的工人們已經揮舞着釺子和大錘開始了工作。加斯滕斯把水壺和裝着麪包的布袋子放在一旁,拿着釺子,找到了昨天留下的痕跡,把半米長、三指粗細的釺子插了進去。
“拿穩了!”
尼爾森吼了一句,掄起大錘朝着釺子末尾那個拇指大小的截面就砸了下去。他手臂、肩膀和脖子上的肌肉條條繃起,在照明輝石那黃色的光芒下,充滿了一種粗獷而原始的力與美。加斯滕斯看着尼爾森的肌肉有些羨慕,可手頭緊跟着傳來的震動,讓他把注意力收回到了工作中。
“小心點,小子!不想要你的手了?!”
尼爾森的錘子幾乎沒有停頓,一下一下的、配合着他一頓一頓的呼吸聲,有一種奇特的韻律。他手中的那柄錘子,光錘頭就有十公斤,砸下來的時候如果偏了,可以直接把加斯滕斯的兩手砸成粉碎性骨折,以這個世界的醫療條件,100%是要截肢的。所以,能在作業面上打這種配合的工人,互相之間都非常的信任。
“知道了!”
加斯滕斯大聲回了一句,握緊了手中的釺子。輝石礦脈並不純淨,往往是分成一塊一塊的被岩石包裹。要開採它們,就必須把巖壁震裂、敲碎,露出裏面的輝石。幸運的是,也許是因爲性質不同,輝石和包裹它的岩石之間涇渭分明,很好分離。運氣好的話,有些輝石在初篩的時候就能暴露的差不多,可以直接扔到礦車上。另外一些,就需要工人們就地再敲一敲,除去多餘的重量,再由礦車集中送往升降梯。
這整個工作過程,除了最後的礦車是由安置在升降梯口的蒸汽機驅動的,其他的過程都需要人力。這個世界沒有火藥,自然沒有雷管和爆炸開採。這個世界也沒有電力,衝擊鑽自然無處可用。小型化的蒸汽機,加斯滕斯不知道別的國家有沒有,至少在新山是找不到的。如果按照地球上煤礦開採的標準來看,新山的礦洞技術是非常原始和落後的。而技術條件上的落後,最終都需要人力的填補。新山的礦工是非常累的,這座礦山每天兩班倒,每班礦工工作8個小時,絕對時間不長,但是對體力的消耗非常大,加斯滕斯干到第三天,以他那終日種地外加刻意鍛鍊過的身體,也有些喫不消。而對於像尼爾森這樣的老礦工來說,這種形式的體力勞動,則早已變成了喫飯的本能。
礦洞裏條件惡劣,貴族們用的機械錶根本撐不了多久,也沒人能帶的起。礦上的監工只會在收工的時候吹號子,召集大家回去。至於這八小時中間,如何休息,何時喫飯,則完全靠工人自己把握,監工只計算每個工作組每天的產量,產量不夠了,扣工資,再不夠了,再扣工資,直到開除或者被施加私刑。產量多了,會適當的加些錢,所以工人們還是有動力幹活的。
“亞當大哥,差不多該喫飯了吧?”
工人們沒有鐘錶,但是他們也有自己的辦法估算時間。一個成熟的工作小組每個小時的產量是穩定的,半天的時間,2個人的工作組能挖一車礦石,到那個時候,大家就會停下來喫飯、休息。
“我知道了,再挖點,你先把飯熱上吧。”
尼爾森回了一句,自己開始用剝皮錘砸他們剝出來的岩石。加斯騰斯從角落裏翻出一個小鍋和底座,倒了點水把鍋衝了衝,在剝過皮的輝石裏找了一塊成色好的,用C形夾夾住,丟在了小鍋的底座上。他一邊把水倒了些在鍋裏,一邊看着他挑選出的那塊輝石發出了淡淡的光。加斯滕斯把手放在旁邊感覺了一下,能感覺到明顯的熱度。
“還是麪包粥哈。”
衝尼爾森喊了一句,加斯滕斯沒等到回話。他翻出自己和尼爾森的黑麪包,掰開,等水開了,把一大半泡進了水裏。他又從放麪包的口袋裏翻出了一個小袋子,把裏面幾個曬乾的河蝦和一些鹽粒倒進鍋裏,才靠在巖壁上,停了下來。
過了一會,尼爾森走了過來,在周圍都是輝石的環境下,他早就脫的只剩下條褲衩。加斯滕斯已經分好了他們自制的海鮮麪包粥,兩人一個一個錫鐵槓子,呼嚕呼嚕的吃了起來。
“亞當大哥,你就打算一直當礦工麼?要是以後幹不動了,或者年紀大了了,你打算怎麼辦?”
亞當?尼爾森停下來,看了加斯滕斯一眼。
“還能怎麼辦,攢錢,等老了就買塊地,自己種或者租出去,做個小地主好了。礦上的事情,畢竟還是太危險。”
“哦,是像巴斯老爺那樣的人麼?”
“你說你那個主家?我可沒那麼厲害,更買不了那麼多農奴,我能買下一個農奴,或者找一個佃農幫忙就已經很好了。”
成爲地主,然後奴役別的農奴麼?
加斯滕斯微不可查的皺了皺眉,換了話題。那個被丟在鍋底的輝石仍然在持續的發着光,把兩人的臉照出了昏黃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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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出礦洞的時候,加斯滕斯有些不適應外面亮白色的日光和微風。在高溫的礦洞待久了,他有時候會忘記現在還是春天。跟在他身後的尼爾森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朝着宿舍的方向走了過去。加斯滕斯猶豫了一下,跟了上去。
用涼水沖澡,到工人食堂去領了晚飯的黑麪包,加斯滕斯三下五除二喫完後,換了身乾淨的黃白色亞麻上衣,轉身出了宿舍。在沒有蒸汽機要修的白天,他挖礦,而到了晚上,則是和加布林的學習時間。
說是學習時間,其實加布林除了一開始教了他半個月,確保他可以獨立完成新山礦洞機器的初級檢修後就不再管他了。只是在加斯滕斯的一再要求下,把自己從羅斯維爾大學帶過來的一些書放在了值班室的一個小櫃子裏,把鑰匙給了他。加斯滕斯想看書的時候,就會直接去值班室,那裏有輝石、座位和書。
“小加斯,這是你要的紙和筆,總共3克朗45蒂尼,你給了我4克朗,這是剩下的55蒂尼,還給你,放好了。”
在值班室值班的帕特森?法拉哈尼是礦上的老工人了,在一次魔涌中失去了一隻手。布朗可憐他,給了他個值班的工作。加斯滕斯前幾天拜託他幫自己買紙筆和信封,今天終於買到了。
“謝謝您,帕特森大叔,這5蒂尼就給您了,拿去買杯酒喝,算作我的感謝!”
加布林買加斯滕斯花了100布朗,自然不會再給他開工資。加斯滕斯的錢是臨行前他父母給的積蓄,還有一些是上工的工資。從來到這個世界以來,他總共攢了4克朗30蒂尼,這次買信紙和信封,就用掉了絕大多數。
可對加斯滕斯來說,這是值得的。他現在已經學習了安肯瑞因帝國的文字,也有了合理的來源解釋自己的蒸汽知識,阻止他在繼續革命的道路上的障礙,只剩下了消息閉塞這一個問題。而要離開礦山,進入消息靈通的大城市,去更多的瞭解和接觸這個世界,他就必須擺脫自己的農奴身份。加布林爲了他花了大價錢,肯定不會讓他自由。礦上的工人們雖然態度友善,可他們很多自己都是各地主買過來的農奴,自然沒辦法幫忙。加斯滕斯只能寄希望於外界,他要寫一封信,把信寄到安肯瑞因帝國的首都羅斯維爾,吸引更多的注意力,得到接觸更多知識的機會,找到擺脫自己農奴身份的機會。
加斯滕斯現在身上最大的財富就是那些蒸汽知識,可如果把這些知識告訴加布林,他自己肯定撈不着什麼好處。所以,他必須找到更加明白這些知識價值的人,找到可以幫助他的人。而從那些蒸汽機銘牌上看到的地址,應該會對他手裏的技術感興趣吧。
帶着謹慎的期望,加斯滕斯鋪下信紙,小心翼翼的潤筆,緩慢而堅定的寫下了信件的標題。他要用一個在蒸汽機發展史上非常重要的小部件敲開那家名叫澎湃機械動力公司的大門。他相信,只要稍微瞭解蒸汽機的人,就一定能知道自己這個小東西,能夠起多大的作用。
窗外的日光逐漸息微,加斯滕斯展開輾轉買來的信紙,在擡頭上寫下了這封他醞釀已久的信件。
《關於一種離心式自動蒸汽機調速器的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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