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 全軍覆沒
“都給我頂住,往上壓!敵人的機槍點只剩不到20個了,這是我們最好的機會!不要顧惜傷亡!所有陣亡士兵三倍撫卹,父母家人包養終老,誰的團能第一個衝進敵人的壕溝,我給他們每人50特魯!”
從軍長直接下達的命令層層傳達,在混亂的戰場上掀起了一陣波瀾。之前因爲大雨和敵人的頑強抵抗而有些鬆懈的軍心再次提振了起來。要知道,拜納·弗蘭克提出的獎賞,和早上開戰之前塔伊家司令提供的獎勵是可以重複計算的。如果哪個團真的有那個命,能攻下敵人的壕溝,那拿到的錢足夠讓自己的家人舒舒服服過一輩子!
這極大的鼓勵了士兵們的士氣。他們在雨中吶喊,任由那些碩大的雨點把他們澆溼、淋透。他們就那麼穿着被澆溼的裝甲,揹着散發着嫋嫋水蒸氣的蒸汽揹包,繼續衝鋒。而在他們對面,那些已經戰鬥了三天,疲憊不堪但是依然頑強的敵人,仍然在通過蒸汽機槍和排槍輪射,阻止他們的前進。在他們的腳下,沒來得及收拾的屍體東一具西一具,一不小心就會絆倒幾個倒黴蛋。有些人順勢倒地之後,就趴在了地上不再挪動。而更多的人,則重新爬起,繼續發起進攻。雖然大雨瓢潑,但是被雨水激起的,除了血腥氣,還有更多淒厲的殺氣。
戰鬥,仍在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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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勢很不好”,在洛山道口後方的指揮塔上,加朗斯·沃倫和卡賴伯·沃倫的神色被前兩天更加嚴峻。而他們的主心骨,黛西·理查森則緊緊抿着嘴脣,一言不發。
“我們的士兵死傷已經超過三千人了,民兵一師成建制的團被打廢了兩個,還有兩個團也半殘了。我們已經安排了民兵二師接替,但是如果敵人一直這麼不要命,民兵二師也撐不了多久。”
“是啊,而且敵人的蒸汽大炮準頭越來越高了,這兩天雖然補充了十幾挺蒸汽機槍,但是敵人摧毀我們蒸汽機槍的速度也越來越快了。如果照這麼下去,就算敵人只剩下一半的蒸汽大炮,我們的蒸汽機槍數量一旦下降到某個地步,防線很可能會守不住!”
又一陣連片的雷鳴響過,雨越發的大了。
“聯繫上加斯騰斯了嗎?”
黛西的聲音有些嘶啞。仗打了三天,她就在指揮塔上呆了三天。喫飯睡覺都在塔上,她雖然不懂軍事,但是士兵們只要回頭能看到她在指揮塔上,似乎就有了更多戰鬥的勇氣。爲了這一點點、哪怕是微不足道的鼓勵,黛西都用盡了自己的全部力氣。她現在很虛弱,突然而來的雨水澆熄了她的溫度,似乎也澆熄了她的勇氣。下意識的用雙手扶住肩膀,黛西才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和加斯騰斯擁抱過了。
加斯騰斯,她的愛人,還好麼?
“還沒有……”,辛克·沃倫是負責這件事的,這兩天,他麾下所有的力量都已經出動,開始在恩斯滕省西側尋找加斯騰斯和他的部隊的消息。
“他還沒回來”,黛西緊緊的摟着自己的肩膀,“在他回來之前,我們不能把洛山道口給丟了,明白麼?各位!”
卡賴伯·沃倫和加朗斯·沃倫同時點了點頭,他們知道,那位大人把他的心血——愛蓮娜交給了他們。如果他們把愛蓮娜弄丟了,那將是不可饒恕的罪過,他們中的任何人,都無法承擔失去洛山道口,失去愛蓮娜的損失。
就在這時,就在指揮台上的衆人下定決心,不顧任何犧牲,一定要守住洛山道口的時候,前方的陣線突然傳來了一陣喧譁。那喧譁聲是如此之大,甚至連高高在上的指揮台都能明顯的感覺到。幾位愛蓮娜高層的視線穿過霧濛濛的水霧,能很明顯的看到己方的陣線突然出現了巨大的波動,剛剛還在被己方機槍和輪射的火力阻礙的只能一步一步向前挪的敵人,突然之間加快了行動的速度。而不知爲何,己方的士兵和機槍,似乎在一瞬間失去了抵抗的意識。
“怎麼了?!發生了什麼?”
黛西的語氣帶着驚訝和驚慌,現在正是雙方戰鬥焦灼的時候。如果在這個時候,己方的防守出了問題,那洛山道口很可能會失守!
“黛西大人,黛西大人!!!!”
彷彿是聽到了黛西和指揮台上一衆將官的疑問,傳令兵貝萊德·尼爾一步三喘的爬上了指揮塔。他的臉上帶着許久不見的驚慌和恐懼,好像有什麼東西在一瞬間摧毀了他的信仰。
“鎮定!!!!”
卡賴伯·沃倫的聲音好像帶着雷鳴,一下子壓下了貝萊德·尼爾的恐慌。他終於稍微冷靜了一些,大滴大滴的雨水從他的臉頰上流過,讓他的面龐有些不確定的模糊不清。
“大……大人”,即使被卡賴伯的獅子吼喚回了神志,可重新回憶起那個消息的貝萊德,臉上的驚恐仍然揮之不去,“敵人在陣前喊話,說,說加斯騰斯主席的軍隊被他們正面擊破,生產旅、遊擊旅全軍覆沒,遊擊旅旅長貝蘭其爾被殺,主席加斯騰斯被殺,我們,我們,我們的部隊,全死了!!!!”
“轟隆隆——”
一道巨大的霹靂閃過,照亮了所有人慘敗的臉。
在他們前方的陣地上,敵人吹響了衝鋒的空笛,敲起了決戰的大鼓。在這一瞬間,原本看起來還保持基本均勢的戰場,出現了崩潰的徵兆。
雨水越發的大了,好像冥冥之中有什麼力量,把整個安肯瑞因的大河大江大海,都澆在了這片小小的土地上,澆在了這一衆跟隨加斯騰斯從無到有,把革命事業建立起來的人們的身上,心上。
空笛聲還在繼續,炮聲還在轟鳴。可那些廝殺聲,慘叫聲,怒吼聲,機槍聲,似乎在這一刻都從黛西的世界裏消失了。她的整個世界裏,只剩下了一個念頭。
加斯騰斯,死了?
那個在路燈下,告訴他即使是魔導師也要打趴下的加斯騰斯,死了?
那個拉着她的手,告訴她這個世界上沒有神仙也沒有魔法,只有人民自己可以拯救自己的加斯騰斯,死了?
那個寫出了無數文章,一手建立了安肯瑞因甚至整個中心大陸革命事業的加斯騰斯,死了?
雷聲好像巨人的怒吼,在低低的黑色雲層中咆哮,翻滾。一道道亮如白晝的閃電從天空劃過,撕裂了天空,也撕裂了黛西的心。
不,他還沒有死!
黛西突然從貝萊德的話中找到了絕望中的那道光明,找到了支撐自己活下去的動力。
這個消息是敵人放出來的,而敵人放出這個消息,是真是假還不好說。很有可能,很有可能,只是爲了給愛蓮娜的部隊製造恐慌,好爲他們的攻擊打開缺口。
敵人的話,不能相信!
而且,既沒見到屍體也沒聽到自己人的回報,僅憑着敵人的一句話,就認定加斯滕斯已經死亡,這既是對加斯滕斯的不負責任,也是對革命事業的不負責任!!
“立刻向所有的部隊傳令”,彷彿是一瞬間,黛西找回了自己。那個曾經一個人、一柄槍去拯救自己愛人的女人,又回來了。
“告訴他們,我們昨天還收到了加斯騰斯的信,他們一切順利,對敵人造成了極大的殺傷,正在向愛蓮娜趕來。告訴他們,敵人所說的,都是謊言。我們的軍隊使用的武器是最先進的,我們的軍隊的士兵是最先進的,我們追求的理想和信念是最先進的,只要我們拼盡全力,我們的部隊,不可能失敗!”
“我知道了!”
“我這就去辦!”
在指揮台上的所有人在這一瞬間,幾乎是異口同聲的回答。他們驚慌,他們恐懼,可他們看到了黛西的堅定和信仰。於是他們也找回了自己。沒錯,敵人說的這些話,既無根據也無證據,根本無法證明加斯滕斯的生死。而且,那個男人,那個名叫加斯滕斯的男人,是一個總能創造奇蹟的男人。他,一定會回來的!
命令被迅速的下達,同時下達的,還有不惜一切代價穩定軍心的命令。幾乎從不出現的憲兵隊開始進入陣地,原本用來休整待命的民兵一師重新進入陣地。剛剛從工廠運過來的6挺蒸汽機槍被投入了陣地。在這一瞬間,愛蓮娜所有的力量,都在這一瞬間爆發了出來。
他們,一定,絕對,不能丟掉洛山道口,不能丟掉愛蓮娜,不能丟掉那個人的事業!
至少,在他們死去之前,不行!
“你們繼續指揮,我馬上回來!”
黛西似乎想起了什麼,她沒有給卡賴伯和加朗斯反對和詢問的機會和時間,直接爬下了指揮台。同志們看着她離去,雖然不解,卻並不懷疑。
如果說,這片土地上只有一個人最後還相信着加斯騰斯,那個人一定是黛西·理查森。所以,她的離去,絕對不是逃避,更不是恐懼,而一定有其原因。
在持續的空笛聲中,愛蓮娜的鼓聲,再次開始轟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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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指揮塔,和自己的兩位衛兵一起騎上馬,用最快速度向工廠回返。一路上黛西碰到了很多熱情的新農民。他們中有的是跟着生產團從前線下來的老兵,有的是一直在愛蓮娜生活的農奴,更多的是從恩斯滕省甚至更遠的地方逃過來的農奴。雖然在下雨,可他們仍然在田地裏忙碌,雨水打在他們身上的蓑衣上,繼而變成娟娟的水流留下來,浸入地面,滲入泥土,成爲生的希望。
“黛西大人~”
“黛西大人!”
新農民們看到黛西,向她問好。黛西騎着馬匆匆而過,只能揮揮手錶示迴應。陪着她一起的兩位衛兵一直保持着沉默。那個消息他們也聽到了,雖然不願意相信敵人的謊言,但是在內心深處,他們也在擔心,擔心加斯滕斯的部隊,是不是真的出了什麼問題。
從洛山道口騎馬到工廠,黛西用了大半個小時的時間。她和衛兵在工廠門口下馬,徑直步入了工廠大門。加斯滕斯的辦公室在這片工廠裏,她的生活也就在這片工廠裏。而她要找的東西,也在這片工廠裏。
古拉科斯聽說她來了,急匆匆的趕了過來。他剛想開口詢問前線的戰況,卻被渾身溼透、表情嚴肅的黛西給驚到了。某種下意識的直覺讓他認識到,現在前線的局勢可能並不順利。他看着黛西推開加斯滕斯辦公室的門,伸手想要說話,可最終沉默了下去。
那扇門,在他面前關上了。
“黛西來了?”
聞風而動的,是黛西的父親威廉姆·理查森,他現在是工廠技術部的主任,正在幫助加斯滕斯完善某些新設備的設計和生產。但是,他同樣也關心着前線的戰況,聽說黛西回來,也第一時間趕了過來。
“恩,她面色不好,回來直接進去了,我連話都沒顧上說。”
古拉科斯如實反饋,威廉姆聞言皺起了眉頭。由於從小接受良好教育,黛西是很注意禮節的一個人。能讓她連個招呼都不打一聲的事情,肯定不是什麼好事。
“安洛格,前線怎麼樣了?”
古拉科斯認識守在門口的衛兵,開口就問。可安洛格看了他一眼,又看了自己同伴一眼,搖了搖頭。
“等黛西大人出來,您直接問她吧。”
“我知道了。”
古拉科斯點點頭,屏住了呼吸。前線一定出了大問題,不然,這些衛兵早就繃不住了。他看向那扇緊閉的門,開始好奇。
在這種時候離開前線,可不是黛西的風格。她爲什麼要回來,回來,又能做些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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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裏的黛西則根本沒有去思考門外的古拉科斯。她的全部精力都集中在一個剛剛閃過她腦海的念頭。她打開房間的衣櫃,掀開衣櫃下面的隔板,從身上找出一根小巧精緻的鑰匙,卸下隔板下的鎖頭,從那個隱蔽的暗匣裏,拿出了她想要的東西。
那是一個長條形的硬木盒,用油布包裹。黛西把木盒抱到桌上,放平,輕輕的吸了一口氣。她閉上眼睛,手指交叉,沉默了幾秒鐘,揭開油布,打開了那個木盒。
那柄由她的哥哥尼克·理查森設計,加斯滕斯完工的蒸汽狙擊步槍,安靜的躺在木盒裏。保養完好的它散發着黝黑的光,等待着屬於自己的時刻。
雨,越發的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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