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恰好
藝術節得獎當晚,祈福便在班羣裏丟鏈接統計他們喝奶茶的喜好。
隔日一早,他兌現承若,親自開車去銘遠周邊各類奶茶店買奶茶。
奶茶香味從3班教室飄出,引得隔壁兩個班的同學口饞,下課後紛紛前來圍觀。
3班人自己在論壇發帖炫耀。
這羣少爺小姐們從小到大在物質上缺過什麼?沒有的。
可是他們卻能因爲一杯小小的奶茶而開懷大笑,並且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滿足。
從此,祈福在他們心目中的形象不在侷限於一個教語文的班主任,而是擴充成爲一個會請他們喝奶茶的教語文的班主任。
拐拐的生日宴舉辦地點選在江邊一家很有名的轟趴館。
轟趴館名叫“野性難訓”。
應景。
生日宴七點準時開始,指不定要玩到幾點。
放學後,聞渺回家取禮物,順便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
小姑娘頭髮又長又多,每次洗完都很難幹。
時間不允許,所以她直接用兩個髮夾固定好額角兩邊的碎髮,披着濃密半乾的頭髮,拎着禮物就出了門。
十月初,江岸邊潮溼的空氣不比剛來那會讓人每個毛孔都透着舒適,這會已經轉變成凍人模式。
雙腿上泛起一層密密麻麻的小疙瘩,聞渺非常後悔今晚腦袋抽風換了一條小裙子出來。
在“野性難馴”門口碰到好幾個眼熟的女同學,看到她們的小裙子比她還短時,聞渺有被安慰到。
心說:不止她一個人腦袋抽風就行。
孟維人緣很好,這次來參加生日宴的,除了3班全體,還有好多其他班的同學。
二層最大包間,人聲喧囂。
剛踏上樓梯,聞渺就聽到二樓傳來的歡笑聲、歌聲。
奚梓早就到了,發微信來問她怎麼還沒到,她簡單地回了個“在樓下了”,然後加快速度上樓。
1號包間裏。
有人圍坐在地毯上玩桌遊,有人站在落地窗前聊天看江景,有人在長桌前喝飲料喫零食。
禮物堆成小山包。
聞渺推門而入。
門口一個3班的男生掃了她一眼,低頭,隔了兩秒,又滿臉震驚加不可思議地擡頭盯着她。
接着,第二個,第三個,第四五六七個……第不知道多少個同學的表情都向第一個男生看齊,齊刷刷地盯着她。
生日宴的氣氛在聞渺推門五秒鐘後再次推向高|潮。
――第一次高|潮是因爲從不參與集體活動的顧大佬現身。
新同學平時穿得很保守,加上她恬靜佛系的性子,男生們總是在暗下覺得可惜:小美人浪費了她那張嬌豔欲滴的臉兒。
可是!
就在今晚!
小美人披着頭髮,穿了裙子,還是他媽穿的是短裙!
在場的男生眼睛都看直了。
操,有點羨慕孟維是怎麼回事兒?
聞渺把禮物拿給孟維,跟他說生日快樂。
有幾個人直接開起了玩笑――
“孟維,真行啊你,人給你破例了。”
“你這個生日過得可真值。”
然而孟維卻如履薄冰,沒心情聽,他臉都僵了,眼睛直往顧酌身上瞟。
他現在特別害怕聞渺在他生日宴上穿裙子的事傳出去,那他在學校裏無疑會成爲公敵。
更害怕顧大佬一個心情不好暴揍他一頓。
他的第六感告訴他:顧酌會生氣。
不過觀察了一會後,孟維發現顧酌並沒有沒什麼太大的反應。
只有聞渺進來的時候,他停下撥弄指間環戒的動作,擡頭看向門口,視線稍停兩秒,很快又垂眸面不改色地玩起了手機。
咦??
看來男生的第六感還是不靠譜啊。
奚梓正在和同桌玩遊戲,聽到周圍的吸氣聲和驚歎聲,擡起頭,登時眼前一亮:“媽媽,我戀愛了!”
她同桌特別沒風趣地潑冷水:“學校不準早戀。”
奚梓毫不客氣地瞪他一眼:“你可閉嘴吧。”
說完,她笑逐顏開地朝聞渺招了招手。
姍姍來遲的小姑娘正被衆人餓狼盯小白兔的視線盯得手足無措,環顧了一圈好像沒空位剩下了,見奚梓朝她招手,她忙不迭走過去。
顧酌也在那,就坐在奚梓同桌旁邊。
見聞渺過來,奚梓指着對面的狹小空位對同桌道:“你過去坐,讓渺渺坐這裏。”
同桌老實讓位。
“我以爲你不會穿裙子。”奚梓對走到身邊的小綿羊說。
小綿羊淺淺一笑:“我也是個普通的小姑娘,抵抗不了小裙子的誘惑。”
奚梓樂了幾秒,收腳讓她進去:“坐裏面。”
聞渺看着奚梓和顧酌之間的空位,顧酌看了她一眼,不動聲色往邊上讓了讓,她這才挨着奚梓坐下,坐下後,把上移的裙角往下拉了拉。
顧酌繼續低頭劃拉手機,可身邊的小姑娘總是讓他分神。
女孩頭髮帶着些潮氣,應該是剛洗過澡。
這雙腿果然跟他想的一樣細直,還嫩。
她身上的糖香味淡淡的,若有若無縈繞鼻間。
桌角橫橫豎豎堆着十幾個雞尾酒瓶,想到那天在彪哥店裏的場景,他靠近她壓低聲音問:“那些沒事吧?”
哪些?
沒頭沒尾的問題,聞渺一時沒反應過來,偏頭剛想問,猝然對上顧酌深不見底的眸子,他好看的眉眼近在咫尺,呼吸一滯,她身子下意識往後仰,聲音很軟:“什麼?”
顧酌指了指桌角。
微怔一下,聞渺輕輕點頭,小聲說:“沒事。”
桌上堆滿琳琅滿目的食物,喫的,喝的,熟食,零食,應有盡有。
“聞渺,幫忙拿包瓜子,沒了。”奚梓說,瓜子在顧酌那邊,她夠不到。
“好。”
聞渺應着,起身去拿瓜子,前方忽然出現一截纖細腰身,女孩長髮垂落眼前,顧酌從手機上移開視線,往後靠。
“啊。”
下一秒,小姑娘突然驚呼出聲。
眉心一緊,他忙去看她怎麼了,結果發現是他的衣服拉鍊勾到了她的頭髮。
他伸手,指尖剛碰到她的頭髮,她便急急喊起來:“痛。”
“……”
行吧。
顧酌收回手,也不拆穿小同桌的小心思,沒出聲也沒動,玩味旁觀她的手忙腳亂。
聞渺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頭髮從拉鍊扣里弄出來,她的臉已經紅的不行了。
顧酌喉結微滾。
不禁想:還沒碰臉就紅成這樣,以前揹她的時候是不是該熟透了。
聞渺好不容易把頭髮解救出來,剛坐回去,沙發另一端突然有人擠進來,連鎖反應,奚梓擠了她一下。
身形往右一晃,緊接着,裸|露的大腿碰到一個又熱又冰的物體。
慌亂低頭,顧酌的手以及他中指上的環戒與她的腿貼合的緊緊的。
觸電一般。
她猛地站起來,奚梓蒙圈地看着她:“你幹嘛?有鬼附身啊?”
包間裏大部分人沒注意到這邊的不尋常,只有極少數人朝這邊看了過來,喧鬧的空間裏,傳來一聲促狹的低笑聲。
不用看,也知道顧酌現在臉上的表情是什麼樣的。
他一定是在笑她的過激反應。
可是,她的心,爲什麼會這麼慌亂?
“渺渺?”奚梓拉了她一下。
雙腿發軟,她跌坐在沙發上,耳邊是一片輕柔的嗡鳴聲,一切都聽不真切。
砰,砰,砰!
唯有心臟跳動的聲音,一下一下,震擊耳膜。
爲了緩解小同桌的尷尬,顧酌暫時起身離開包間。
去衛生間的路上,夏玥迎面走來。
他沒打招呼,與她錯身而過。
夏玥停下來看着少年遠去的背影。
她有些難受,各方面的難受。
媽媽不允許她在外面待太晚,所以她要走了。
同齡人還在玩耍的時候,她卻要回到枯燥、煩悶、像牢籠一樣的冰冷別墅裏。
很羨慕班上的同學,家長鬆弛有度,不像她。
唉。
顧酌的視而不見,讓她本來就難受的心再添上幾分失落。
被逼着學習好的人總是對不怎麼學成績就很好的人懷着有一種複雜的情緒,既羨慕也嫉妒。
但顧酌不一樣,學校裏的小姑娘,大部分都喜歡他,因爲他很特別。
顧酌對她有着無法言喻的吸引力,她也喜歡他的痞帥,個性,自由與輕狂。
可他,除了會對聞渺笑,對聞渺溫柔外,面對其他人,就是一個捂不化的冰凍烙鐵。
想起來還不知道聞渺的生日,奚梓嚥下口中的蛋糕,問她:“渺渺,你生日什麼時候呀?”
“10月8號。”
“已經過去了呀,”奚梓有些過意不去,“怪我沒早點問。”
聞渺心不在焉地說:“以後還有機會的。”
顧酌再返回包間時,蛋糕已經分完喫完,桌上的東西也全部收起來了,下一項活動起了個頭。
翟張揚正在深情款款地嚎——
“我是個瘋子瘋子瘋子只愛你的瘋子,你是個傻子傻子……”
剛坐下,聞渺推了一塊蛋糕過來,“給你留的。”
很意外,他還以爲小姑娘今晚都不會再搭理他了,不過他要辜負她的一番好意了,他喫不慣甜食。
“你喫。”
小姑娘軟軟說:“我喫飽了。”
她看着奚梓,奚梓立刻搖頭,她要保持身材,剛纔吃了一塊已經犯罪了,絕對不能錯上加錯。
奚梓幫問了句:“你們誰還想喫蛋糕,這裏還有一塊。”
桌對面有個2班的男生伸手就要過來接,手伸到一半,被顧酌的眼風不帶情緒地掃了一下,那男生一慌,立馬打消念頭,悻悻地抽了張紙。
站在點歌臺的李佳媛無意間看到這一幕,冷瞥了一眼聞渺,粗神經的她,沒有發現身邊的孫璇攥緊了拳頭,眼裏射出寒意。
最後那塊蛋糕就孤零零的放在桌子上,沒有人再動。
嚎歌持續了很長時間,少年少女們唱歌水平參差不齊,耳朵一會受洗滌一會受摧殘,中途,奚梓上去跳了一段火辣熱舞,把氣氛炒到最熱。
跳舞時的小酒窩,在發光。
“奚梓跳得那麼好,藝考考北城藝術學院舞蹈系肯定沒問題的。”
聞渺就安靜地坐在原位,偶爾和顧酌搭兩句話,她不是一個合格的朋友,今天才知道奚梓原來有一個舞臺夢。
他們的未來都是光明的。
奚梓跳出了一身汗,回座位途中,偷偷舉起手機給座位上正在低聲交談的兩個人拍了張合照。
喫飽喝足玩夠,十點多,孟維起身拿過話筒。
交談聲停止,他喜氣洋洋道:“很開心我的17歲能有你們,總之,我今晚非常開心,時間也不早了,明天大家都要早起上課,今晚就到這吧,大家都回家睡覺!”
確實不早了,窗外江景絢爛,同學們互相告別,三五成羣走出包間,孟維和他的幾個鐵哥們留下來搬禮物。
聞渺和奚梓跟着顧酌走出“野性難馴”,晚間風愈發的涼,兩個小姑娘被凍得直哆嗦。
大多數同學坐上家裏派來接送的車,家裏沒來接卻住的近的,搭着順風車就走了。
這個點地鐵和公交都停運了,聞渺只能打車回家。
也不知道顧酌是不是騎車來的,爲了不讓他察覺出異樣,她像上次那樣問他:“你怎麼走?”
奚梓隨口一接:“他應該騎車來的,這裏打不到車,得往前走走。”
“沒騎。”顧酌說。
聞渺仰頭看着他,聽到他說:“我打車走。”
她摸了摸鼻子,有些煩躁,這樣的話,他們又得一起回家了。
三人走到路口才看到出租車的影子,站在路邊攔了輛車,聞渺讓奚梓先走。
奚梓:“你先吧,你對這邊又不熟,你先走我放心。”
聞渺:“有顧酌,我們一起走。”
奚梓還沒消化掉這話的意思,她又補充:“我們住得比較近。”
奚梓的八卦之魂剛燃起,便被聞渺無情澆滅,她催促道:“快走吧,再晚明早起不來了。”
由是,小酒窩帶着滿腹的好奇被小綿羊連推帶拽地塞進車裏。
這邊出租車很多,顧酌還沒來得及給凍得直打顫小姑娘添件衣服,下一輛車便來了,他只好作罷。
兩人坐進後排。
車沒開多久,聞渺手機屏幕亮起,兩條新信息進來。
小酒窩:[圖片]
小酒窩:養眼
應該是偷拍角度的原因,照片裏她和顧酌離得好近,聞渺又開始心虛,情不自禁從車窗裏偷看了一眼顧酌,他靠着座椅眼皮耷拉着看着前方。
收回視線,她悄悄把照片保存下來,放在一個加密文件夾裏。
一夜放縱。
第二天班裏睡覺的人大幅增加,老師們各有各的風格。
物理老師戴着小蜜蜂來講課,整節物理課魔音繚繞。
政治老師非常天使,見他們這樣,給他們發了張試卷,自己坐在講臺上備課。
3班任課老師中,地理老師是話最多也最喜歡轉發心靈雞湯的那個,課是不上了,卻非得聽他們暢想未來。
還非得一個一個順着回答。
陀螺第一個:“出國。”
大家都沒什麼興致,都學着他的模板,簡單回答了一下近三年的打算。
孟維:“沒想好讀文讀理,高考。”
高陽:“理科,高考。”
顧酌:“理,高考。”
聞渺:“我,沒想好,高考吧。”
奚梓:“文!藝考。”
夏玥:“文,高考。”
李佳媛:“出國。”
孫璇:“理科,高考。”
翟張揚:“高考或者出國,沒想好。”
3班40個同學,初步計劃:高考26人,藝考5人,出國9人。
時間緩緩流淌,千不情萬不願,高一全體還是迎來了晚自習這個讓人喜歡不起來也沒資格拒絕的東西。
前程在前,該經歷的怎麼也得經歷,躲不掉。
自從上次鄭川在賽車場被人修理,聞渺在學校的生活就清淨了很多。
週末她還是一樣去做兼職,週末學習時間少了,她就充分利用週中的時間來學習。
上了一週晚自習後發現,銘遠的晚自習雖然安排老師,但老師從不講新課,要不就講一下習題試卷,要不就讓他們自習給他們答疑。
晚上回家坐地鐵,人少,也安靜,她就聽一會聽力,或者看一會書。
北城的冬天悄然而至,學校銀杏葉黃了又落。上次孟維生日過後,每天面對着顧酌,心裏那些偶然冒出來的異樣情愫還沒破土而出,就被她狠心扼殺。
週末在“留駐”的空調房裏待了一天,從南泉廣場站出來,北風打着轉砸在她溫熱的面頰上,沒一會,溫熱退散,臉被吹得冰涼涼的。
擡手一摸,凍手了都。
這風,比小城的厲害多了。
氣溫下降的緣故,廣場上的人明顯比剛到北城那會少了,有時候早上經過噴泉,還能看到池水錶層結了薄薄一層冰。
聞渺縮着脖子走在冷風和稀疏人羣中,那個經常來的樂隊今晚也沒來了,短靴踩在磚面上發出來的聲音清晰入耳。
忽然,均勻的腳步聲中混入了一聲悽慘的幼貓叫聲。
她停下腳步仔細聽,貓叫聲沒了,就在她以爲她聽錯了的時候,那聲音又開始了。
這次不似之前,這回一聲接一聲的,一聲比一聲虛弱淒厲。
是哪隻小傢伙受傷了?還是餓了?還是凍到了?
無數猜測涌現腦海,聞渺四下尋找,發覺叫聲是從廣場西側的教堂後門那邊傳過來的。
前面擋着一堵牆,什麼也看不清。
她疾步走過去,因爲心裏着急,一時沒注意到牆後面的環境。
剛拐進牆,腳下突然絆到什麼東西,慣性使然,她狠狠摔倒在地。
手掌和膝蓋着地。
手心重重擦過粗礪的地面,向前滑了很長距離。
沒給她反應的時間,這兩處便傳來錐心的痛感。
生理性眼淚瞬時涌出。
與此同時,她聽到了一片惡劣的嘲笑聲。
錯愕擡頭,面前貓沒有,只有一羣或蹲或站的陌生人,一共五個,四女一男。
那男的有點眼熟,可是她不記得在哪裏見到過他。
而她的側後方,還有一個拿着手機靠牆站着的女生,見她看過去,女生點了一下手機。
手機裏響起她剛剛聽到的貓叫聲。
她被騙了。
緩慢直起身,手心一片溼熱,之前劃傷的地方擦破了一大塊皮。
聞渺還來不及仔細察看擦傷程度,其中一個人便來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她。
“知道我們爲什麼找你嗎小妹妹?”那女的說,聲音帶着勝利者的沾沾自喜。
聞渺跪在地上無法動彈,忍了忍把剩下的淚水憋回去,才擡起頭來看着那人。
她一開始是想問他們爲什麼這樣做,可聽到這樣的話,她忽然就不想問了。
她們根本就是蓄意而爲。
既然這樣,何必浪費口舌。
見她不說話,那女的似乎也不在意,自問自答:“你和你朋友打了我們的人,我們還這一下,公平。”
聞渺消化了幾秒她話裏的意思,然後把視線移到在場唯一的男性身上。
男人瑟縮在角落裏,明明他們處在強勢一方,他卻表現得畏手畏腳。
“他先來惹我的。”聞渺冷冷地說。
她認出男人來了,可明明就是他手賤先來惹她的。
那女的冷笑一聲,蹲下來雙指掐住她的臉:“你們銘遠的學生怎麼都這麼賤啊。”
聞渺擡手用力扳開她的禁錮。
一句“我覺得你們比較賤”差點破口而出,最後卻被她硬生生嚼碎了吞回肚子。
“滾吧。”那女的說。
聞渺狠狠咬着牙,忍着痛意艱難地站起來,在一羣變態的嘲笑聲中跑了出去。
冷風在耳邊呼嘯而過,掌心流出的血順着指尖滴落在地。
“聞渺姐姐!”
熟悉的聲音也沒讓她停止奔跑。
宋洺從車邊以百米衝刺的速度在雕塑邊追上聞渺,瘦長身軀攔在她面前。
聞渺終於停下,偏過頭不看他。
女孩額頭上浮起一層薄薄的汗,面色慘白。
“發生什麼事了?”宋洺問。
嘀嗒。
血液在地板上濺開。
他看到了地上的血,視線上移,看到女孩幾乎被血染紅的手指,他震驚喊道:“你的手!”
“到底怎麼回事!”宋洺火了,“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
一邊問,他一邊四處尋找答案,果然在教堂邊看到幾道得囂揚跋扈的身影。
“是不是他們?”宋洺問。
聞渺沒有回答,眼睫卻顫抖得厲害。
見她這樣,宋洺更加堅定自己的猜測,一邊氣沖沖地往教堂走一邊給他哥撥了電話。
宋洺出來時他哥還在學習,這會手機還在身邊,顧酌很快接了電話。
宋洺咬牙切齒:“快來小廣場,渺渺姐姐出事了。”
“說清楚。”那頭說。
“說不清楚!”宋洺提了音量,“你過來就行了。”
他強調:“必須來,快點來。”
你不來我一個人承受不來。
收拾人可以,渺渺姐我不知道該怎麼應對。
掛掉電話,宋洺提步去追,卻被追上來的女孩擋住去路。
她說:“別去。”
宋洺以爲她是害怕他應付不了那幾個女的,於是寬慰道:“放心,他們還不夠我放在眼裏。”
聞渺看着面前這個高出她好多的大男孩,輕聲細語道:“你是男孩子,那些人不值得你動手,明天要上學,趕快回家。”
宋洺聽懂了她的意思。
他很氣:“我沒有那麼多正人君子講究。”
眼見那幾個人走遠,他急忙繞過她往前跑。
聞渺用另一隻沒怎麼流血的手拉住宋洺的袖子,固執地把身高力大的男孩拉停。
她的聲音很堅定:“你不可以去。”
宋洺怕拉扯到她的傷口,放棄了掙扎,然後爭分奪秒地對着那羣人離開的背影拍了幾張照片。
因爲聞渺的阻止,他憋着滿腔的怒火無處發泄。
“叫你哥不要過來了。”
宋洺表示他不想說話,默默走到流動商鋪前買了兩包紙巾,一瓶礦泉水,要了半紙杯熱水。
聞渺把外套拉鍊拉到盡頭,坐在雕像前的石階上無奈嘆氣。
血液漸漸凝固,流得沒之前那麼兇了,然而她的衣服還是蹭了好多。
手心疼到麻木,凍到僵硬,她能感覺到上面的皮肉在跳動。
鈍着的疼。
宋洺把東西拿回來時,看到顧酌從廣場西邊過來。
他迎了上去,把東西交到他哥手裏,壓低聲音說:“交給你了,我得先走了,你別問她,我路上微信跟你講清楚。”
顧酌“嗯”了聲,凝眉望着雕塑方向。
宋洺離開了廣場,他快走到聞渺身前,女孩低着頭不看他,他直接俯身拉起她藏在身側的手腕,仔細觀察之後,開口問:“家裏有沒有消毒水和紗布?”
“有。”
小姑娘沒有哭,聲音卻有些更咽。
她膝蓋邊的布料沾滿碎石子,被磨破了。
他愣一下,又問:“能不能走?”
她輕輕搖頭。
顧酌把紙巾裝進衣兜,放棄礦泉水和紙杯裏的熱水。
礦泉水瓶留在高臺上,明早有人會來撿回去賣。
紙杯丟進旁邊的垃圾桶。
然後返了回來。
“慢慢站起來。”
他扶着聞渺站起來,女孩站在臺階上,他不用蹲下,轉過身站在原背起她。
揹着,碰到傷口不可避免,小姑娘輕輕“嘶”了一聲。
“稍微忍忍,很快就到了。”
“嗯。”
走出廣場,他故作輕鬆地問:“你一個人住,敢不敢讓我進去?”
聞渺撇撇嘴,眼見眼淚就要控制不住,卻是笑着說:“敢啊。”
她不想問他怎麼知道的,大概就是她和奚梓說的時候,他隨耳朵聽了一句。
敢是真的敢。
倘若連他都不放心的話,那她也不知道該信任誰了。
之後一路無話。
她腿疼,手疼,頭也疼,整個人像被人塞進麻袋狠狠錘了一頓,零件沒一個是好的。
疼到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這次顧酌終於不在止步於保安亭,“江汀岸”他不是沒進過,可他自己進和小姑娘允許他進,兩者性質截然不同。
東樓裏的保安給他們開的門。
高級小區的保安經過培訓,眼觀鼻鼻觀心,看到住戶滿手的血也沒多說什麼。
好奇和心疼倒是有。
這姑娘三天兩頭的,要麼燒的快脫水,要麼弄得一身血,真是多災多難。
停在205門口,聞渺從衣兜裏掏出鑰匙。
顧酌單手把門打開。
在玄關放下小姑娘,聞渺自己扶着牆換好鞋,顧酌早換好在一旁等着她。
病痛面前,任何一點關心都可以被無限放大,也可以被無限縮小。
她實在難受,又痛,所以摒棄了那些條條框框,那些不好意思,和那些矯情。
心無雜念地由顧酌把她抱到沙發邊。
藥箱就在茶几上。
小心翼翼避着傷口脫下外套,她把薄毛衣的袖子挽到手肘。
又從藥箱裏拿出酒精、消毒水和棉球。
酒精泡溼棉球。
然後開始自力更生給自己擦洗手指上乾涸的血跡。
顧酌輕車熟路地從浴室接了半盆溫水回來,看見她笨拙又認真的動作,心裏很不是滋味。
聞渺聽到動靜扭頭。
顧酌在她身側坐下。
他撕了長長一條紗布下來,浸溼,“手給我,先不用酒精,一會疼得受不了。”
聞渺乖乖伸手。
右手比較嚴重,因爲之前本來就有傷口,左手只是破了點皮。
用水擦乾淨血跡,顧酌用鑷子夾起泡過酒精的棉球,擡眸直視着小姑娘溼|漉漉的眼睛,輕聲哄她:“忍一忍,實在疼就叫我。”
“嗯。”
棉球剛沾到傷處,顧酌就感覺她輕輕抖了一下。
狠下心,他把棉球整個放了上去,開始控制着力度快速地擦過擦傷部位。
酒精滲出。
小姑娘痛哼了聲,身體緊繃,呼吸驟然加重變急。
十幾秒鐘而已,顧酌手心就快要被汗打溼。
他在緊張。
從來沒有這麼緊張過。
緊張到手心出汗,手忍不住發抖。
多災多難的小同桌,是不是得拴在身邊帶着,她纔不會再受傷。
處理包紮好手上的傷,聞渺去臥室換了條短褲回來。
膝蓋有布料隔着,擦傷不是很嚴重,就是青了兩大塊。
越看,顧酌火越大。
指腹按壓着摸了摸,沒傷到骨頭。
宋洺說不要問她,他也就忍着沒問。
待把她四個地方的傷口都處理好以後,他才掏出手機看宋洺發來的信息。
看完。
他把聊天記錄發給許心願。
然後起身去陽臺親自打電話讓許心願幫忙查那些人。
坐在屋裏的聞渺隱隱約約聽到了顧酌含着怒火的聲音,用零碎的信息拼湊出他完整的想法。
不喜歡和女生起衝突。
因爲她們很難纏,還總是同性之間互相傷害。
過去那些惡言惡語,絕大部分出自她們的口。
今晚這幫人知道她喜歡貓,能如此精準地抓住她的軟肋。
讓她想起了一個人。
所以顧酌一回來,她就對他說:“你不要插手這件事好不好?”
“理由。”
“這種事能一次性解決最好,她們只是憋了口氣,還了手這事就會沒完沒了,這樣多麻煩啊。況且她們是一羣人,而我,只有我自己。”
說這段話的時候,聞渺眸光越來越暗,顧酌看着她半晌說不出話來。
他覺得這姑娘活得很通透。
通透的令人心疼。
讓他一時失了言語的能力。
按照一般人的上學年紀算下來,她現在也不過只是一個十六歲的小姑娘。
沉默良久,他再次開口:“我護着你,借她們一萬個膽兒她們也不敢再碰你一根頭髮絲。”
她怕麻煩,那他就爲她解決麻煩。
聞渺的心突然被暖流撞了一下,激起漣漪,她咬了咬脣,卻是心口不一道:“我不要你的可憐。”
顧酌低眸看着她,隔了好久才嘆息道:“小同桌,我不是可憐你。”
小姑娘渾身上下寫滿了“我纔不是小可憐”的驕傲和掘強,讓他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或許在她眼裏,心疼和可憐就是一對孿生姐妹,沒有什麼區別。
兩人都沉默下來不再說話。
顧酌緊緊咬着後槽牙,頸間青筋爆起,頭一回感受到深深的無力。
沉默緩慢流淌,半分鐘後,他纔出聲打破死寂:“衛生間在哪?”
聞渺擡手指了指衛生間的門,依舊沒出聲。
真倔。
衛生間噴了檸檬酸的清新劑。
顧酌放了水,抽紙時眼尾餘光掃到垃圾桶。
裏面躺着一個用過的衛生巾紙。
沒想到借個廁所會看到這麼私密的一幕。
少年當場愣在原地,過了兩秒,才遲鈍地撇開視線。
有時候就是這樣,腦子裏一旦形成意識,全身的感覺器官就會連起來運作,就像現在,除了觸覺還算正常以外,嗅覺,視覺,腦覺全變得格外敏感。
這個年紀的男生正值血氣方剛階段,顧酌在國外上學的時間比較晚,回國後年齡一直比同級大一點。
體燥火旺的少年這會兒腦子裏不可控地被紅橙藍綠廢料填滿。
小姑娘什麼也不用做,只消站在外面,那漂亮的臉蛋兒和筆直修長的腿兒就是一管得天獨厚的刺激劑。
哪哪都精神抖擻。
顧酌垂下眼,額角青筋微起。
還是抑制不了,終於,他壓着嗓子低罵了自己一句。
這會兒出去肯定不現實。
伴着深深的自責和對小同桌的歉意,他在衛生間裏倒弄了好久。
久到乖乖坐在客廳裏的小姑娘都開始有點擔憂了。
她瞅了眼衛生間的方向,輕蹙起眉。
大約十分鐘,顧酌才從衛生間出來,面上已看不出什麼異常。
他在聞渺三步外停下。
她這個樣子明天肯定上不了學。
“今晚就別洗澡了,要是實在難受,就小心着用溼毛巾擦擦,明天……如果你不想告訴紀予,我讓心願姐過來。”
你是我肚子裏的蛔蟲嗎?
不然,爲什麼會知道我不想告訴紀予哥哥。
愣了會兒,她輕聲問:“你知道他?”
顧酌淡淡“嗯”了聲,便沒了下文。
礙於剛纔自己對小同桌的利用,他不打算多待,只是臨走前一顆心還懸着,想了想,忍不住問:“一個人沒事?”
“沒事,我可以一個人。”
顧酌又問:“那明天我讓願姐過來?”
現在不是逞能的時候,好像除了這樣也沒別的辦法了。
可是,“心願姐姐也要工作。”
顧酌說:“她自己的店,老闆娘,可去可不去。”
“嗯,”聞渺點頭,眼中酸澀,“謝謝你,也謝謝心願姐姐。”
快十點了。
“我不動他們,你什麼都不要想,先好好休息。”
這種時候,除了順着她的意,不然還能怎麼辦?
“謝謝。”聞渺說。
顧酌看着她:“小復讀機。”
聞渺艱難地揚了揚脣角:“晚安。”
顧酌走了很長時間,聞渺才起身去臥室拿了衛生紙走進衛生間。
換好。
丟廢紙時,她看到垃圾桶裏的東西。
登時輕輕“啊”了聲。
他看到了吧?
尷尬撲面而來。
熱度瞬時從臉頰傳到耳根,一時間耳熱心跳。
小姑娘慢吞吞地擡手捂住臉。
捂了會想起來自己沒洗手,立即嫌棄地“啊”了聲,起身,顛婆着走到洗手檯前,打開水龍頭讓水嘩啦啦流。
怔怔看着自己的手。
完全被紗布包裹住。
怎麼洗?
尷尬到大腦短路了嗎?
越想越覺得尷尬。
她小心用手指沾了點涼水拍在臉上,降溫。
降完溫,她把水龍頭關了,靜靜看着鏡子裏眼圈紅紅,狼狽又頹敗的自己,尷尬着尷尬着突然笑了起來。
算了,算了。她認了。
反正。
狼狽,難堪,軟弱,好的不好的,哪一樣沒被他看過,再來個尷尬也沒什麼影響。
還能湊個滿漢全席。
誰叫每次都能恰恰好遇到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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