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凌楓端過一旁的茶,潤了潤嗓子方纔道:“見了,皇上預備明日設宴招待靺檾族的來使,席間應該會提及他們此次前來的目的。靺檾族近兩年對大周西境虎視眈眈屢次冒犯,實爲禍患,這次更是直言要我大週三座城池,當真láng子野心!”
“先前提過一次,只是被柳尚書撥了回去,那日我不在場,事後提及此事,他們也沒同我明說,我倒好奇柳尚書當日說了什麼,讓那羣使臣先安分了幾天。”
凌樂潼在一旁冷冷道:“想必是不敢同您說纔是。袁懷今日傳了皇上口諭,說要給我指婚,加封郡主嫁去靺檾和親,兄長下午進宮就是因爲這件事。”
凌楓怔了一下,摩挲着手中的杯子不知在想什麼,良久纔開口,語氣中有幾分不悅,“皇上是想徹底把凌家抓在手裏啊——”
“父親,和親這件事,我另有打算。”凌錦棠驀地開口,將自己下午進宮時同皇帝說的那一番話和他們兩人說了,屋內一時徹底安靜下來,連呼吸聲都聽得一清二楚,凌楓眸色複雜地看向他,剛要開口,又聽凌錦棠道:“父親,您應該知道我並非衝動行事。”
凌樂潼憋了半天的眼淚還是沒忍住,且是一下子哭開了,凌楓和凌錦棠都被她這一哭弄得愣在了當場,慌手慌腳地就要開始哄。
凌樂潼搖了搖頭,看向凌錦棠,“哥哥,我現在就進宮,我求皇上收回成命,我可以嫁,但你不能因爲我而被bī到這種地步。”
“雲皎,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凌錦棠微微俯身替她將眼淚擦了,道:“你其實明白這已經是眼下最好的處理方式。”
凌樂潼偏過頭,長睫低垂着滾下兩顆淚珠,“我知道。”
“君臣之間本就如此,今日來的是口諭,明日就可能是道聖旨,最終還是隻有一個結果。”她咬着脣壓下自己的哭腔,顫聲道:“我只是不平,你本不應該被bī到如此地步。”
她的兄長明明應該像父親一樣,在朝堂上大展經綸爲君重用,而非匏瓜空懸,最終連想做的事情都被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撓。
凌楓看着這兄妹二人,突然有些恍惚,即便自己身居高位也無法護得一雙兒女周全,他深深地嘆了口氣,道:“錦棠,你若是不想……”他頓了半晌,終於勉qiáng將那個字說出口,“你若是不想嫁,爲父可以再去皇上那裏……”
“不必了,父親。”凌錦棠道:“於國而言和親確爲上計,於凌家而言,也是讓皇上對凌家從此放心。”“於我自己而言,更是絕境之下的一絲生機。”凌錦棠輕笑了一聲,“皇上不是一直想讓我進宮嗎?這幾年斷斷續續發生了那麼多事情,眼下,我偏不遂他願。”
他本就長着一副好皮相,只是平日裏性子溫和,讓人覺得他易親近又好說話,這一笑卻顯出幾分少見的輕狂與張揚,幾乎要叫人移不開眼。
“至於其他的事情,”凌錦棠摸了摸還在抽抽搭搭掉眼淚的凌樂潼的腦袋,“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父親,我知道您擔心我,或許心裏仍覺得這件事我太孤注一擲,”凌錦棠脣邊彎起一點弧度,“大約確實如此吧,我只是實在被bī得太緊……也太久了。”
凌樂潼忽然道:“那爹爹下午見到的那個什麼靺檾族的首領,不就是女婿嗎?”
她半晌終於憋出一句話來,原本是想逗她哥開心,結果話一出口她又覺出有點不對勁,立刻閉上了嘴,哭紅了的眼睛滴溜溜轉了一圈,又沮喪地低下頭碎碎念道:“我哥怎麼就要嫁人了……”
凌錦棠連忙捂住她的嘴,“別哭了,雲皎,再哭下去明日進宮眼睛就得腫了。”
凌樂潼點點頭,眸子裏愁雲未散,蔫蔫地先回房去了。
書房裏只剩下凌楓和凌錦棠二人,半晌不曾言語,又或許要說的話實在太多,細想起來又無從提起,似乎在那個決定成爲定局的那一刻起,很多事情就沒有再說起的必要。
凌楓杯中的茶早已涼透,他卻彷彿未曾察覺一般又往口中送去,終於回神道:“你的身體,皇帝是知道的?”
凌錦棠點點頭,“是,想必他會同靺檾族的那位首領說起,再不濟私下也會讓人去提點,畢竟也算是個不大不小的籌碼。”他自嘲地笑了笑,“父親,我知道您捨不得我,但是我被困在盛京太久了,與其繼續留在這裏惶惶不可終日,不如藉此機會離開盛京。”
“也許依舊不是個好去處,但再如何,這次是我自己選的。”
凌楓長久地沉默着,似乎在這個瞬間他迅速地蒼老了下去,他遲緩地點了點頭,道:“你這性子,到底是凌家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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