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維護 [V]

作者:周晚欲
做完筆錄已經過了凌晨。

  派出所門口圍滿了人,這些人大都是等李京州的,等秦枝的只有池雪一個。

  秦枝率先走出派出所,讓他們都先離開。

  最後門口只剩下她一個人。

  降溫了,天氣很冷。

  月亮斜斜掛在那邊的樹梢上,陰晴圓缺,它現在是最後一種。

  秦枝在馬路牙子上坐了很久,她想抽菸了,可無奈身邊沒有火。

  越到後半夜天越冷,一如她的心。

  從剛纔在派出所瞭解的情況得知,那男孩叫李京煒,是李京州同父異母的弟弟。

  李京州把他打得不輕,救護車來的時候,他已經奄奄一息了。

  這種情況警察當然不會輕易讓李京州離開。

  秦枝不知道怎麼樣才能幫到他。

  正在發愁,路邊忽然有一道強光照過來。

  秦枝擋住眼睛站了起來,車離近了,她纔看到車標。

  那是一輛價格不菲的賓利。

  想必是李京州家裏人過來了。

  賓利停在派出所門口,車上走下兩個中年男人。

  爲首的那人略矮一些,西裝筆挺,帶着金框眼鏡,很是嚴謹。他身後那人,穿一身休閒裝,身材高大,緊繃着臉,帶着威嚴的怒氣。

  他們急匆匆走到派出所裏面。

  秦枝一路跟上去。

  他們要找的果然是李京州。

  值班男警打了個電話,沒一會兒有兩個警察出來,把那兩個男人帶了進去。

  走在後面的女警看到了秦枝,朝她招了招手:“你還沒走啊?”

  “嗯。”

  “那坐那等會兒吧,有需要叫你。”

  秦枝求之不得,連說好幾聲謝謝。

  她在大廳焦灼的等待着,對裏面的情況一無所知,這種感覺並不好受。

  “論混蛋誰比得上你!”

  “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東西?”

  裏面忽然傳來爭吵聲。

  那會已經是凌晨,派出所除了她就剩值班民警,這裏又是個非常嚴肅的地方,一丁點動靜都會被無限放大。

  秦枝站了起來,剛想往裏去。

  剛纔那個女警走出來了,喊她:“小姑娘,你跟我進來!”

  女警面色急切,秦枝忙跟上去,走到調解室,剛到門口,秦枝停住了。

  他們在吵架。

  準確來說,是失去理智的破口大罵。

  “如果你弟弟有個三長兩短,我一定親手宰了你!”李明城怒不可遏。

  李京州連連點頭:“老子就在你面前,有本事你殺了我!否則老子早晚有一天先宰了那個小畜生!”

  “你反了天了!”李明城一巴掌拍在桌面上。

  兩邊警察都在拉架,不時夾雜幾句嚴肅的警告,但在兩個失去理智的人面前,說什麼都收效甚微。

  “好!李京州你不是硬嗎?我告訴你,你牢飯喫定了!我管不了你,自有人管你!”李明城滿臉漲紅,又對那個同他一起來的男人說,“王律,我要立刻起訴他。”

  這話讓秦枝眼皮一跳。

  再看李京州,他從頭髮到衣服都是凌亂的,臉上傷口不少,手上戴着手銬,臉和衣服上還濺着血星子,陰森的像剛從地獄裏爬上來。

  可那雙眼卻亮的可怕,彷彿燃了熊熊大火,而戾氣就像迸射的火星。

  李明城的話讓李京州不說話了。

  他側了側身子,頭髮擋着,秦枝看不到他的眼神,只看到他背抖動了幾下。

  緊接着一陣笑聲響起。

  李京州發了狂似的,笑得癲狂。

  這樣戲劇化的場面,想必警察已經有經驗了,一個個都沒有太大反應。

  可秦枝不一樣,她在發抖。

  站在那,她彷彿看到無數個畫面。

  最後停留在那年盛夏晚晴,少年在溫柔綺麗的黃昏下奔走如風的模樣。

  那一年,李京州十六歲。

  後來他一定經歷了無數個夜裏無星的夜晚,才慢慢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哪怕秦枝沒有參與,也知道那段時光一定伴隨着慘烈的羞辱,冷眼和拋棄。

  聽他和他父親吵架,她感覺他好像把自己的日子過成了凌遲。

  徹徹底底的斷絕。

  刨腹斷臂還於母,剜腸剔骨還於父。

  再不欠任何人。

  原來少年就是這樣長大的。

  秦枝沒有沉默太久,她走到李明城面前,鄭重的說:“你不可以告他。”

  這句話像一針鎮定劑,大家都安靜了下來。

  李明城吊着眼梢瞥了秦枝一眼,那神情和李京州不拿正眼看人時的表情一模一樣。

  秦枝擡手,指着警徽:“我們站在警徽之下,說的每一句話講的不僅是良心,更是道義。”

  她保證每句話都講得很清晰:“叔叔,我說句既講良心又講道義的話,你小兒子就是個混蛋。”

  李明城這纔開始正兒八經打量起秦枝。

  秦枝不怕他看,直視着他:“我直說了吧,如果你敢告李京州,你小兒子也會立刻接到我的律師函,監控畫面我已經備份了,實在不行我就發到微博上,利用一下輿論讓你小兒子出名。”

  說到這秦枝淺淺一笑:“哦對了,到時候順便在李京煒三個字前面加上您公司的頭銜,到時候更吸引媒體注意,希望貴公司在準備好律師團的同時,公關部也做好應對。”

  這是談判。

  也是威脅。

  李明城饒有深意的打量着秦枝,頓了好一會。

  後面的事情,比秦枝想象中順利。

  李明城和律師很快離開了。

  李明城久經商場,倒也不是被秦枝三言兩語唬住。

  其實這一切還都是民警們從中協助的原因。

  調查的那麼清楚,是李京煒性騷擾在先,而受害者秦枝又力證李京州是見義勇爲,因此警察也希望通過調解解決這件事,不想讓事情上升到另一個層面。

  李明城不是蠢人,父愛讓他盲目,但現實讓他清醒。

  他看到證據,就知道糾纏沒意義,他不是擺不平,他權衡的是,在有更簡單的處理方法的情況下,是不是有必要把事情搞複雜。

  斟酌之下,最後乾脆配合了警察。

  從派出所出來,已經凌晨三點了。

  李京州做的第一件事,是點了一根菸。

  菸頭攢火,像一根火柴。

  這世間的可憐人大多用同一種方式取暖。

  最後凍斃於風雪的人比比皆是。

  死去的人,有可能成爲童話,比如賣火柴的小女孩。

  而活下來的人,世界卻一直都在飄雪,比如李京州。

  雪花簌簌而落,像一場盛大的葬禮。

  就在這時,有把傘撐在了頭頂上。

  “回家嗎?”

  秦枝拉了拉李京州的袖子。

  李京州轉頭就看到女孩憔悴的臉。

  折騰了這麼久,她的妝都花的差不多了,但暈妝反而有一種奇怪的好看。

  李京州呼了最後一口煙,隨手把菸頭往路邊垃圾桶一扔。

  緊接着伸手往秦枝臉上一抹。

  用力之大,彷彿是在檢查她有沒有整過容……

  “你幹什麼?”秦枝瞪眼問。

  李京州嘴一撇,特嫌棄的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把那手舉給她瞧:“髒死了,你塗了二斤化妝品吧?”

  容是沒整,秦枝人倒是被他整蒙了。

  她妝很濃嗎?

  濃到連他都看不下去了?

  正當她想從包裏掏出手機看一眼的時候,李京州忽然問:“誰要你多管閒事了?”

  話題轉得還挺快。

  “多管閒事的是你。”秦枝水濛濛的眼睨了他一下。

  李京州眉一皺,又伸手把她臉抹了一把:“你再說?”

  秦枝往後退了一步,擰眉想說什麼,卻忽然打了個噴嚏。

  “冷?”

  “廢話…阿嚏……”又連打了兩個。

  “看你穿那麼少,以爲你熱呢。”他故意諷她。

  “……”

  秦枝不想和他說話了。

  李京州似乎也沒打算繼續“關心”她。

  路邊恰好駛來一輛出租車。

  大城市就是這點好,哪怕凌晨三點都能叫到車。

  二十分鐘之後他們一起回到公寓。

  李京州一下車就鑽進一家二十四小時便利店,秦枝沒等他,先上去了。

  電梯是鏡面的,秦枝進去之後心一顫。

  媽呀,這滿臉的暈妝像亂七八糟的顏料一樣堆砌在臉上,灰頭土臉的乞丐都比她好看。

  她等他到半夜,就換來這個?

  罷了,不想了。

  想也沒有用。

  還不如趕緊回家衝個澡,驅驅寒。

  她是在澡洗到一半的時候聽到門鈴響的。

  其實想想也知道這個點叫門的人是誰。

  秦枝還在氣頭上,沒打算開門,就這麼晾着他。

  等她把澡洗完,門口已經沒動靜了。

  他果然沒什麼耐心。

  秦枝打算衝一包感冒沖劑,喝完了就睡覺。

  找藥的時候,無意間看到創可貼。

  李京州雖然把李京煒揍進了醫院,但他自己並非一點都沒受傷,剛纔在派出所她就看到他臉上掛彩了。

  想到他的傷,就想起他和他爸面紅耳赤的爭吵。

  她從抽屜裏找出一支藥膏,又撕了幾個創可貼。

  打算給他送過去。

  門纔剛開了一條縫,一道悶雷似的聲音就在頭頂響起:“那麼久沒動靜,還以爲你死了。”

  秦枝頭都沒來得及擡,就聽見這麼一聲詛咒。

  李京州沒走?

  秦枝開門的手一頓,接着把門板一推。

  門敞開了。

  李京州闆闆正正站在她門口。

  還是那身凌亂的打扮,臉上依舊有血漬和淤青,周身的寒氣很明顯在往外冒。

  秦枝眨巴眨巴眼:“你來幹嘛?”

  李京州的脣緊緊抿成一條線,什麼也沒說,把一袋子東西扔給她,轉身就走。

  秦枝差點沒接住,打眼看了一眼,裏面裝着熱飯糰,熱牛奶,板藍根和感冒沖劑。

  “喂。”

  秦枝叫住他:“給我的?”

  李京州已經摁上指紋準備推門進屋,聞言側了側頭:“你少明知故問。”

  秦枝抿了抿脣,跑上前拉住他的衣角:“幹嘛急着走啊,不好意思了?”

  李京州轉臉睨她,一副讓她別多想的樣子:“我不喜歡欠誰。”

  秦枝揚揚臉:“那我還就想讓你欠我。”

  她攤開手心,把藥膏和創可貼給他看:“要不要我幫你上藥。”

  李京州怔住了。

  他轉過身來看她,舌尖頂了頂有傷的那半邊嘴角,默了默,笑了。

  你以爲李京州會感激嗎?

  笑話。

  人家下一秒就揮起胳膊,把她的手一掄。

  秦枝手裏的東西瞬間撒了一地。

  那些東西太輕,落在地上一點聲音都沒有。

  就好像她的關心。

  被他那麼丟棄,都沒發出什麼有價值的迴響。

  他逼近她,把她抵在牆上,諷笑:“你他媽也把我當喪家犬了?”

  這三個字一出,秦枝瞬間想起酒吧裏他暴怒的一幕。

  如果奚落能讓他發狂?

  那麼同情呢。

  他以爲她在可憐他。

  或許吧。

  但這一刻,她自認所有的做法都是出於真心。

  “你愛怎麼想怎麼想吧。”

  秦枝斂去了所有表情,很晚了,樓道挺冷的,她想回被窩睡覺。

  可李京州似乎更惱了,又往前一步,整個身體都壓住她,噙着笑問她:“你不是愛裝好人嗎,繼續裝啊。”

  秦枝的後背被冰冷的牆磨得很疼,她試圖掙開他,動了一下,卻被鉗制的更緊。

  很侷促。

  她剛洗完澡,沒穿內衣。

  絲質吊帶睡衣,又薄又滑。

  加上他的薄衫,他們之間就隔這麼點布料,挺荒唐的。

  可她現在沒心情多想。

  她只覺得又氣又累。

  上課難免會走個神,上班偶爾還能摸摸魚,那麼和一個人糾纏久了,是不是可以偷會兒懶。

  “就當我裝好人吧,現在我不想裝了,行了嗎?”

  她沒什麼語調,邊說話,邊把手裏的塑料袋揚了揚:“你的東西,我也不要了。”

  她話音一落,就把塑料袋扔了出去。

  裏面的牛奶滾了出來,最後落在一片創可貼上。

  李京州背光站着,一直在沉默。

  秦枝只想速戰速決:“這段時間我自己追得起勁,沒考慮你願不願意,我的確有問題。”

  秦枝盯着李京州,眼神那麼濃,聲音卻是那麼輕,那麼輕。

  她說:“以後我不會再纏着你了。”

  作者有話說:

  刨腹斷臂還於母,剜腸剔骨還於父。——哪吒。

  言情小說男主職業操守:原生家庭不好。

  明天不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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