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情惘

作者:布衣祺 更新時間:2017-03-06 16:09:47
袖手姻緣無彈窗,會員登陸後無彈窗立即註冊,享受無彈窗閱讀環境蕭煜去見沈墨瞳的時候,正天如淡墨,彤雲如火。

  牡丹如錦緞一般在她的身邊鋪展,沈墨瞳迎着光,白衣如雪,長髮如瀑布般垂散至臀下。

  她在等他。

  蕭煜在她身後佇立半晌,開聲喚道,“墨瞳兒。”

  沈墨瞳緩緩地回眸,破顏,便一笑。

  她這一笑,雖是從骨子裏透出了三分的幽獨清老,但襯着夕陽亮烈的背景,那瞬息的光華,竟很穠豔。

  蕭煜一時望着她,也沒言語。

  沈墨瞳垂首低眸,然後緩緩地,極爲恭順而安靜地,跪在地下。

  蕭煜心一疼,快步上前去扶,待看清沈墨瞳深深低着頭舉高手臂呈上的東西時,蕭煜登時頓住。

  美奐美輪的臥鳳鐲,在她白皙的手指間,折射着斜陽,明麗不可方物。

  蕭煜的目光一暗,語氣卻極溫柔和緩,他說道,“墨瞳兒這是做什麼?地上涼,快點起來。”

  沈墨瞳並不動,只是謙卑恭敬地跪呈着,蕭煜的目光漸冷,漸涼。

  此時雲遮日沒,暮色半明半暗,半暖半涼薄。

  “把臥鳳鐲還我,墨瞳兒是要和我,恩斷情絕,是麼?”

  蕭煜的眸色愈深,聲音帶着種荒涼沙啞的低沉,恩斷情絕這四個字,出口極淺,卻觸耳驚心。

  他滿意地,看到沈墨瞳低微地一瑟縮。蕭煜拿過臥鳳鐲,俯身,輕輕地,托起她低垂的臉。

  沈墨瞳閉上眼,斜陽的光影已淺淡,直照得她的臉幽幽暗暗。

  “墨瞳兒,看着我。”蕭煜說。

  沈墨瞳眉心半蹙,轉而舒展開,脣角一嫣然,便擡目直面着他。

  墨玉如洗般的眸子,溼漉漉的,猶自氤氳着一層瀲灩空濛的淚光。可她那神色,已經是極爲坦然,明淨。

  蕭煜將臥鳳鐲重又套在她的腕上,扶她起身,揉着她的頭,輕聲道,“墨瞳兒還是收着,做不成聘禮,還可以是煜哥哥給你的嫁妝。”

  言語還是寵愛溫柔的,卻暗藏着蕭煜內心無從表達的深自喟嘆。聘禮,變作嫁妝,所關乎的不僅是一隻臥鳳鐲,他或許,永遠失去了這個女人。

  總是,在真的失去這一刻,他才發覺,他已然錯過了很多。

  以情誘她。他是如日中天的王爺,即便溫柔繾綣,可他又怎麼會真的看上一個啞女。

  葉修要娶她。那是他費盡周折好不容易纔結納下的天下英傑,不要說還是爲了他謀劃,便是真的橫刀奪愛,他要成就大業,又如何會去吝惜一個女人。

  她一身豔妝被送進府來,他蹊蹺震怒,厲聲呵斥,他只想到的是自己的禍福安危,何曾顧及她家破人亡,又遭愛人所棄的境地?

  她真以爲,是他來接她的。可是不是。他不久前還信誓旦旦,一轉眼便袖手旁觀。

  情之傷,滅門之慘,殺身之禍,一起加之於她,可她無所依傍,口不能言,她還只能笑。

  蕭煜痛楚地,扭頭閉上眼睛。

  斜陽褪盡,暮色蒼涼。蕭煜百感交集地想。他的父皇,爲了護住他要殺掉墨瞳兒,可葉修只淺淺地威脅了一句雪貴妃,父皇便頹然而放棄。

  等到他真的極其兇險,他的父皇大怒痛惜,據說是倒在當場。可是醒來連他的面也沒去見,只准備宣佈他的罪名。

  他一直害怕墨瞳兒受人利用對他不利,但葉修篤定,讓他依計而行。

  卻不曾想,她真的剛硬聰明。冷定,抗旨,分析,精準果斷令人髮指。

  尤其是最後她那不動聲色的反戈一擊,思慮縝密,翻手爲雲覆手雨。

  就是在那一刻他才後悔。他才第一次,細細看她,認知她。想起她曾經親密無間柔情似水地,偎在他懷裏。

  他接近,利用,耳鬢廝磨,卻從來不曾看懂她。他也不屑,去看懂她。

  只是懂的那一刻他已無機會。她愛他,已然結束。他愛她,卻剛剛開始。

  沈墨瞳對他施了一禮,便欲離去,被蕭煜出聲喚住。

  淡月初升,蕭煜披了身白濛濛的月光,望了她半晌,說道,“是我,對不起你。”

  這話一出口,後面的話便已順暢。蕭煜道,“墨瞳兒在宮裏受委屈了,這麼些年,怪我有眼無珠,竟沒有看懂你的心,看懂你的性子。是我,負了你。”

  蕭煜走近前,苦笑着,揉了揉她的頭,輕聲道,“葉修自會對你好,只是天妒英才,他身體不好,這些年殫精竭慮,也快要熬盡了,墨瞳兒,……”蕭煜頓了一下,突發現自己的心思,竟有那麼點難以啓齒。

  “葉修活不過而立,墨瞳兒若失去依仗,……,煜哥哥,願等你回來。”

  沈墨瞳擡頭,會心地一笑。她的笑顏柔淺清甜,毫無怨懟,只帶着種時過境遷的從容體諒。

  她八歲,母暴亡,而嫡母所出的長姐被賜婚爲太子妃,整個將軍府張燈結綵笑語喧譁,而她,被視爲瘋傻,被關在卑暗無人的後花園空房裏。

  一身華貴,被人衆星捧月般奉承的他,撞見她,一怔之下,和顏悅色地接近她,笑着對她說,“你的眼睛真漂亮,你笑起來,真好看。”

  甚至,砸了鎖,牽着她的手,和她坐在樹下,說很多話,手把手指着天,教她認星星。

  他每次來尋哥哥,便給她帶些好喫的好玩的,偷偷地塞給她,做賊似的,可那卻是她那段日子裏唯一的隱祕無上的快樂。

  她十六歲,哥哥出征,他來送別,佯醉躲出來找她。他把她抱在懷裏,笑問她,然後,第一次吻她。

  她含羞帶怯,心已迷醉。

  其實她何嘗不知道他有所圖,只是她啞有笑疾,無所圖,他貴爲皇子,如何會親近關注。

  誰不是有所圖?誰的愛無緣無故?

  他在大婚前夕,夜潛進來,只爲了給她一隻價可傾城的臥鳳鐲,向她許諾,他會來娶她。

  能對她如此,有所圖又如何,無所圖又如何?

  直至夢破,她家破人亡險境環生,她真沒力氣,刻骨銘心地去恨誰。

  她爲了保全他,煞費苦心堅如磐石,不是因爲她還執着愛,而是因爲她實在清楚明白,只有他安然無事,她才能活。

  醒便醒了,破便破了,誰利用丟棄她都沒有關係。只是,她以一跪歸還臥鳳鐲之諾,成全他代爲兄職從王府出嫁之恩,從此後,縱她走投無路,身首異處,也絕不再回頭。

  得他一句願以後接納的話,因他真誠,她很感謝。

  她只能一笑,告訴他,她也並沒有,多怨他。

  蕭煜與沈墨瞳分手。清幽月色,兩個人相背而走。

  踩着月光,蕭煜淡淡地想。死生契闊,人生貴在相知心。葉修的愛,或許無可替代。

  沈墨瞳在夜風裏靜靜地想,出得侯門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

  大周武和十九年五月初九,剛過端午,葉修從燕王府迎娶沈墨瞳。

  婚禮並沒打算張揚,但是那天,卻是意外的轟動。

  武和帝欽賜厚禮,爲彰顯葉修奇功,順便還想借這個喜事衝一衝不久前大開殺戒給京城造成的沉重壓抑,竟下詔由後宮地位最高的雪貴妃爲他二人主婚,百姓大慶三天。

  所有的京城權貴,都奉旨打扮得光鮮亮麗熱熱鬧鬧蜂擁而至,百姓爲睹神醫北藥公子的風采,一時之間,萬人空巷。

  一入夜,整個京城便被煙火禮炮照得金碧輝煌,向來清淨的鳳凰街梧桐苑,更是人聲鼎沸,車來車往。

  子夜將近,外面才傳來小廝向葉修問好道喜的聲音,侍候在沈墨瞳身邊的兩個小丫鬟皆是燕王妃精心挑選出來的,聽見動靜忙站起來,對進門的葉修行禮問安。

  葉修言笑着讓她們退下,屋裏一時靜悄悄的。

  他一步步走過來,在沈墨瞳的身側,站定。

  近在咫尺,沈墨瞳清晰地聞到他身上的氣息,若隱若現的,極其清淡而幽靜的藥香。

  葉修挑起蓋頭,在紅燭照映之下,沈墨瞳素手扶膝,垂眸淺笑,正花一般的嬌美嬌羞。

  “墨瞳兒,”葉修含笑喚,聲音輕柔,濃膩。

  他說,“來。”遂輕輕牽起沈墨瞳的手,領着她來到桌旁,倒酒,將酒杯遞在她手上,臂腕交纏,說道,“夫人飲此合巹酒,從此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飲畢,方知是調好的蜜。沈墨瞳垂着頭偷眼看他,他白皙的臉,被婚袍襯得越發溫柔清俊。

  笑若春風,眼裏盈然溢滿了笑影,目光亮,溫暖而深邃。

  桌上有準備好的小菜和點心,葉修遞筷子過去,說道,“先喫點東西,等這麼久,餓了吧。”

  說完頓了一下,微笑着,貼心地傾身拔掉沈墨瞳頭上沉重的釵鈿,喚外面的人打水給夫人洗臉。

  搶着進來送水的是冬哥兒,他瞅了個空隙,很是不放心地瞟了沈墨瞳一眼。

  葉修讓他出去,轉身用溫水擰了毛巾,非常自然地彎腰去擦沈墨瞳臉上的妝。

  溫柔疼寵,細心呵護,讓沈墨瞳突然之間鼻子有點酸。

  很久很久,久到她幾乎忘了,世上也曾有個人對自己這麼好,溫柔疼寵,細心呵護。她當時不過是個天真爛漫的小女孩兒,從茂盛的花叢中跑過,一頭撲在那個人的懷裏,脆生生地笑着,摟着那人的脖子嬌滴滴地說道,“娘,你聞,花香!”

  沈墨瞳強自逼回了眼淚。她正在熱孝,她舉家屍骨未寒,卻舉行這般熱鬧的婚禮,她只該覺得諷刺,她本該傷悲感慨。

  可是這麼多年,威逼恐嚇譏刺冷落,不管當時多疼多恨多絕望,她都只能笑,而今她出嫁了,這一生中唯一的大喜日子,她又焉能哭。

  她嫁的人雖短壽,卻舉世無雙,給了她最終的依傍。

  洗淨的容顏更清潤媚人。葉修坐下,伸手將盤中的小果子喂進她嘴裏,抿去她嘴角的碎屑,柔聲道,“你的經脈已然打開,在爲夫的面前,還要裝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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