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玉簡之謎
第九十九章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瓊倦帶走的。
那雙熟悉的湛藍眸子,溫和又淺淡。
我們又回到了天晝羣山。我才明白,原來自我離開天晝羣山,蕭珀便放心不下我,一路跟來,只是在橫跨恆永裂谷的時候,遇到了閉關而出的瓊倦,兩人新仇舊恨,一番廝鬥後,才又急急想要追上我的腳步,好在鑾臼山的陣法之前已經被人所破了,他們才順利溜進了望仙宗。
只不過,晚了。
瓊倦和蕭珀趕來的時候,我和靳戈月已經滿身是傷,奄奄一息,他和蕭珀急忙出手,纔將我們救下。
“小鳶子,對不起。”瓊倦一手托住我的腦袋,一手爲我灌下點水潤嗓子。
我愣了愣,隨後知道了他的意思,在修仙界他的真實身份恐怕無人不知,又恰逢在我被誣陷爲魔修的時候出現,他一出手救我,即便信我的人恐怕都要動搖七分,更何況——他還殺了人。
“不怪你。”我垂下眸子,突然我復又擡起眸子:“靳戈月呢?”
瓊倦望了望身後,我只能從他寬闊的肩膀處看到蕭珀微垂的臉:“他的傷比你重,蕭珀在爲他療傷。”
我點了點頭,張望四周,卻不見隋光的人影。
許是看出了我的疑問,瓊倦淡淡道:“也差不多是時候了。”
“什麼?”
“泗鬱應該……馬上要回來了。”
我一愣,眼前突然閃過雪芷死死抱着冥宣的情景,一朝之間,冥宣竟對雪芷如此緊張,難道,泗鬱預言中會和冥宣結成道侶的人,是雪芷?
不,我不信。
最愛的,最信任的,一日之間,悉數背叛我,這要我如何接受,如何相信?
“小鳶子,你別哭……”他微涼的指尖輕輕撫在我的臉頰處,我這才發現自己竟無意中落了淚:“等泗鬱來了,一切都明白了。”
他輕輕執起我的手,眼神繾綣,正要在我的掌心落下一吻,我突然渾身一顫,抽手而出。
“你……”他的動作僵在原地,一雙水眸愣愣望着我。
“瓊倦,別這樣。”我輕輕喚他的名字:“對不起,我已和冥宣在一起了。”
沒有預想中的憤怒,也沒有想象中的感傷,那個懷抱着我的人影,只沉默了片刻,便挽起一抹似是而非的苦笑:“是嘛,我們是錯過了嗎……?”
我咬了咬下脣,眼眶一陣澀意涌上,洶涌的淚水從眼角無聲滑落。
“你,你別哭啊。”看到我這樣,他手忙腳亂的用自己的袖子爲我擦拭淚水,嘴裏不停道:“我沒氣你的意思,我也沒有怪你,我只是有點傷心罷了。可是我不在乎,即使你和他在一起,也不能阻止我對你好是不是?況且當初我答應過你——我會一直保護你的。”
他很認真的看着我,輕輕地揉了揉我因爲落淚而發酸的眼眶:“要怪就怪我自己,爲了修煉魔心出關太晚才錯過你。”
“瓊倦,我……”我望着他,心裏一陣酸酸的疼,胸口發悶。本身一切的源頭就在於我,我又有什麼資格來勸他?
“白鳶羽,從今往後,我瓊倦將常伴你左右,守你一世平安。”他突然認真且嚴肅的看着我,撫了撫我額前的碎髮,然後佯裝無事地露出一抹燦爛的笑容:“好啦好啦,我沒事了,你身上還有傷,快睡吧。”
看到他故作嬉笑的模樣,想說的話終是止在了脣邊,說不出口。
瓊倦,你爲何讓人如此心疼。
……
一連休息了五日,傷口才開始慢慢癒合,靳戈月在第三日已經甦醒,背靠在一棵樹下打坐調養身息。
同一片天幕下,個人各懷各的心思。
瓊倦每日對我無微不至的照顧,以及蕭珀時時的噓寒問暖,即便面色如常,可我知道,他們在擔心我。
那日冥宣奮不顧身救雪芷的身子,不停反覆地在我眼前掠過,導致我越來越煩躁,情緒越來越低落。我知道這樣的自己似乎有點草木皆兵,可我實在忍不住把這兩人的事情往泗鬱的那句預言上靠。
對了,泗鬱應該快回來了吧,等他回來我定要好好問問。
就這樣又漫長的過了半個多月,蒼茫的羣山中雲霧迷濛,站在山巔之處,雲霧自臉頰飄開,帶來一股溼溼的感覺。
在極遠的天際中,有一抹黑點往這邊靠近,直到那人的輪廓慢慢從雲霧深處浮現而出,我鬆了一口氣:“隋光,你回來了?”
他微微額首,看向我,面色有些黑沉,良久不語。
“怎麼了?”我往他身後看看,並沒有見到泗鬱的身影:“泗鬱呢?”
隋光環顧了四周,拍了拍我的肩,在俯首靠近我的時候,他輕輕往我耳邊靠近,聲音低沉嚴肅:“先回去,回去再說。”
看他一副沉悶的模樣,不似以往戲謔調侃,我突然覺得心底烏雲過境,像有什麼事情將要發生一樣,心口一痛,只能呆滯地回望他:“好,我們現在安身在山中的一處山洞內,我們回去說。”
……
當我和隋光的身影自洞口出現的時候,蕭珀第一個起身,微皺眉:“發生了什麼?怎麼一個人回來的?”
我明白蕭珀的心情。泗鬱畢竟是他的弟弟,現在隋光一個人回來,泗鬱又人影未見,再加上隋光那幅駭人的低沉模樣,實在是讓人心裏忐忑不安。
誰知道隋光下一秒的舉動讓我們全愣住了。
他突然一甩衣襬,整個人跪在蕭珀面前,面上的沉痛和內疚再也藏不住:“蕭珀,我隋光對不起你,泗鬱……泗鬱被抓了。”
什麼?!
“怎麼會?”蕭珀一臉震驚,卻快速又冷靜下來:“你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訴我,泗鬱怎麼會被抓?被誰抓了?”
隋光嘆了口氣,纔將事情的始末告知我們。
半個多月前,他到處尋找泗鬱的身影,兜兜轉轉數日,才發現泗鬱早前在飛羽城租了一間屋子。泗鬱雖不屬修仙之人,可他因爲擁有看穿古今未來的能力,賦予的生命也是無限的,他不敢固定的在一個地方住下去,不然很快便會讓凡人發現他無窮的生命和不老的容顏,所以他每隔十五年會換一個城市居住,隱姓埋名。
在飛羽城遇到泗鬱的時候,隋光說泗鬱的模樣蒼白了幾分。無論如何他都不肯和隋光來天晝羣山與我們碰面。最後在隋光的百般商量下,才勉強同意與我們碰個面。
第二日隋光在飛羽城的城郊等他,一直到日暮西斜,卻不見泗鬱趕來的樣子,他擔心是泗鬱臨時反悔,便急急趕到他落戶的屋子而去,然而屋內乾乾淨淨,衣物銀兩一切生活用品都在,如果他要離開,他絕不會連衣物盤纏都不整理便走的,隋光腦子裏頓時出現一個可能。
——泗鬱他,被綁架了。
說到這,隋光從口袋裏摸出一個玉簡,小心翼翼地遞給了對面的蕭珀:“我想,依泗鬱的聰明,應該是不會任由對方擺佈的,他一定會留訊息給我們。果不其然,我發現他將這枚玉簡封藏在屋內某處,只可惜……”他頓了頓:“似乎需要什麼,才能打開玉簡。”
隋光話音一落,整個石洞內突然一片寂靜。
蕭珀緊緊攢着這枚玉簡,抿脣深思,可我卻發現他漆黑的眸底是深深的焦躁和無助,泗鬱對他意義非凡,他難維持冷靜,也是常理所在,可是最懂泗鬱的也只有他,他如果不冷靜,怎麼解開玉簡的祕密?
我往前跨了一步,輕輕的喚了他幾聲,蕭珀這才似回過神來,瞧着我。
“我想,那人之所以抓他也是爲了這玉簡,得不到這玉簡的行蹤,他便不會輕易傷了泗鬱的。”我看着他,眼神輕柔:“不要方寸大亂,最瞭解他的,是你。你一定可以解開這玉簡,把他救回來的。”
蕭珀斂了斂眉,地垂下眸子:“我明白。你們先讓我靜一下吧。”
眼看瓊倦還要再說什麼,我對他使了個眼色,然後搖了搖頭。
我想,蕭珀應該是把我的話聽進去了,我們現在應該給他足夠的時間去冷靜、去思索,才能抓緊時間,將泗鬱救回來。
……
在洞外等待的時候,我餘光裏看到隋光一直在有意無意地瞧着我的臉色,幾次之後,我終於忍不住問他:“隋光,你有話對我說嗎?”
他一愣,急急過來拉住我:“我們單獨談談……”
心中的不安再次劃過,看着他現行離開的背影,我只遲疑了幾秒,便快速追了過去。
在一處樹林掩映的草叢地裏,他突然停下了腳步,我跟着停下,見他背對着我胸膛起伏了幾下,我只覺得心跳如雷,有什麼事情即將呼之而出。
“你,最好做好心理準備。”他突兀道。
“什麼?”
他突然轉過身,大步躍至我的面前,兩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不重的力道,卻讓我渾身僵硬如灌鐵般沉重。
“前日我從飛羽城回來的時候,聽到一個消息。”他看着我,目光沉沉:“下月十五,是清逸仙君和師侄雪芷結成道侶之日!”
轟隆一聲,我只覺得整個人如遭電掣一般僵在原地,我顫抖着脣,想問爲什麼,是不是騙我的,可我卻一句也說不出來。
嘴脣的顫抖似乎遷延到了身體,最後我渾身都開始止不住的顫抖起來。
成真了,真的成真了。
三百年後,冥宣真的要和別人結成道侶了。
爲什麼?明明半個月前他還在將我圈在懷裏,那麼溫柔的親吻我、佔有我。在我被冤枉成魔修的時候,那麼堅定如神祗地立在我的身側,告訴我說:“羽,別怕,無論如何,我只相信你一人。”甚至在面對朝我們絞殺而來的弟子們時,他執着認真地告訴他們:“今起衆人要污衊我妻,休怪我出手無情。”
我纔是他的妻啊,他卻要和別人結成道侶?
難不成那日的醉香迷夢都是逢場作戲?那生死相隨的誓言都是空口白話?
如果我不曾離開那麼久,如果我一直堅守在他的身邊,是不是,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他不會有機會和雪芷發生這樣的事?
看到我眼中肆虐的風暴,隋光搖了搖我的肩膀:“白鳶羽,你冷靜一點。”
我對他涼涼一笑,滿眼都是苦笑和諷刺:“你叫我怎麼冷靜?”
我要去見他,我要去問個清楚!
我一把甩開隋光,正要掏出幻凝劍御劍而起,隋光突然從斜旁裏插手,阻撓我。此刻我滿心都是去找冥宣詢問清楚的瘋狂,只對他的阻礙回擊的又快又狠。
耳邊響起一聲悶哼,纔將我混沌的大腦劃過一絲清明。
側轉身看到倒在地上的隋光捂住胸口,嘴角有一絲淡淡的血跡,我才恍然大悟,隋光他的修爲早已在我之下,而我卻又在幹些什麼?
“白鳶羽,你冷靜冷靜。我……”他揉了揉疼痛的胸口,呲牙咧嘴了一番,才繼續道:“我一聽聞這個消息,就,就連夜潛入瞭望仙宗,他——冥宣讓我,把這個給你。”
說着,他從自己的衣袖中掏出了一根物什給我。
東西落入掌心,我瞧了一眼,眼眶便又開始酸澀了起來。
是傳音竹管。
這一次,他又要傳什麼話給我?
心中突然閃過一抹期冀,難不成,他是有苦衷的,所以不方便告訴任何人,要用傳音的方法告訴我?
我急急念出法咒,小心翼翼地將竹管放在了耳邊,鼻息間都是他身上青竹一般的香味。
“羽,
時至今日,我只能對你說一聲,抱歉。沒有你所想的理由和苦衷,師叔只希望你莫再找我,恐惹雪芷不喜和誤會。這三百年來,她陪我伴我,爲我煞費苦心,師叔無以爲報,但求不負她。羽,她不像你,你還有那麼多的朋友照顧你、呵護你,雪芷她,只有我一個。羽,祝福我,願你也安康幸福。”
手頹然地放下,我緊緊捏着那隻傳音竹管,傷心到極點竟然連眼淚都流不下來。
冥宣,我也只有你一個啊……
你不是愛我麼,爲什麼你選擇她卻也不願選擇我?
這一刻我對雪芷是又嫉妒又恨,爲什麼她搶走了我的冥宣,既然搶走冥宣,那一日爲何還求我帶冥宣走?
我死命地捏着那隻竹管,壓抑不住心裏的憤怒和傷心,只聽一聲清脆的“彭”聲,那隻竹管竟在我的手中四分五裂。
“白鳶羽……”隋光坐在地上仰望我,淡淡的光芒照在他的身上,他的面容英俊無儔,那雙漆黑的眸中閃過不忍心。
他一隻手捂住胸口,一隻手艱難地舉起來,朝我頹然擺在身側的手掌伸過來。
我冷冷看着他,一動不動。
卻見他將我身側的手執起來,從衣襟內拿出一抹帕子,小心無比地將我被碎裂的竹管扎出血的手掌翻過來,用帕子擦拭血跡。
他擦了一會,看了看我的臉色,像是怕我疼一般,往我的傷口吹了吹:“疼嗎?疼就哭出來。”邊說着邊用帕子爲我包紮起來。
我想說我不疼,我不想哭,可是看到他如此呵護的模樣,說出口的話也哽咽了起來:“你不要管我。”
他一把把我拉下來,巨大的拉力之後,我下蹲着身子,一張臉與他不過距離一指的距離。
他摸了摸我的腦袋,語音輕柔無比:“白鳶羽,你傻不傻,爲了這樣的男人傷了自己。”
“我說了不要你管!”被他一掌壓着後腦,我掙扎起來,尤其他的瞳仁深邃無比,倒映着我那張蒼白沉痛的臉,讓我更是不敢面對。
“白鳶羽,記住,以後再也沒有人能傷你,包括你自己。”
我正想說些什麼,不遠處一道沉沉的聲音傳來:“你們在幹什麼?”
……
跟着瓊倦和隋光回去的一路上,心情實在是複雜無比。
一方面有冥宣背叛我的傷心和失落,一方面又有——
瓊倦來的好巧不巧,正好是隋光與我臉對臉安慰的時候,被他一聲詢問,嚇得我立馬彈了起來,卻又莫名在瓊倦的眼中看到了欲蓋彌彰的味道。
三人回去的路上,氣氛壓抑到極點,竟然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
實在受不了這樣的氣氛,我忍不住開口試探:“瓊倦,你找我們,有事嗎?是不是蕭珀解開了玉簡?”
聽到我的問題,瓊倦沒有如以往一股腦的告訴我,而是輕哼一聲,連回頭也沒有,悶悶道:“回去就知道了。”
之後我就只能低垂着腦袋,懷着沉重無比的心情跟他們一起回到了洞口。
蕭珀負手而立在那,一身紅衣隨風而動,看到我們來,他回過身子。一張臉比之前好轉了許多。
他緩緩朝我們走來,舉着手裏的玉簡:“我仔細看過了,這玉簡之玉,色澤乳白,玉質剔透無比,這種白玉,只產自嶺南。我想起來,很久以前,泗鬱曾經去嶺南住過一段日子,回來後他告訴我他得到了一塊白玉,只是當時還未雕琢。我剛纔無意將玉簡置於光下,還真發現這玉簡是別有洞天。”
嶺南?好熟悉的地名,我是不是曾經聽過?
“玉簡中層刻了一隻虎,又是嶺南,我突然想起,虎靈陌家似乎就在嶺南,看來要解開這玉簡,我們必須去嶺南一趟。”
玉、虎、嶺南……
我突然渾身一震,我想起來了!
遙遠的兒時記憶中——小糯米糰子,就住在嶺南,他身邊還有充滿靈性的白虎暖暖,難不成他就是虎靈陌家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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