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時間是個天才的編劇 2
所有的高三學子,在這個秋天都投入緊張的高考備戰狀態。每場模擬測驗,都以秋風掃落葉般的無情之勢,颳走大部分學生臉上的笑容,甚者,撕了捲紙,伏案狂哭。即便成績好點兒,或者慶幸,但也喜意寥寥,並不是特別開心。張浩和系春每次的測驗成績進步顯著,很是不賴,讓老師欣慰,同學羨妒。系青的成績仍然五十分上下,毫無起色,平時作業和課堂問答看上去挺好的人,總和成績過不去,也不知所爲何來。
這天,因成績來找系青的不是韓老師,而是物理老師。
系青的物理老師,是個一向活在自己世界裏,不太管外面有什麼變化的古板人物,拙於言辭,倔強固執,不算討人喜歡的老先生。和很多優秀的理科老師一樣,他瞧不起文科。系青出事以後,這位老先生一直保持沉默,什麼都沒說過,上課依然最愛提問系青,系青也都能給老師的提問以不錯的答案。系青隱約會意,這位老先生是明白他的,既然明白他,找他幹嘛呢
老先生是在晚飯後將系青叫去他辦公室的,房間裏沒其他人,他喝一碗粥,也不管系青胃裏的食物是不是消化掉了,就丟捲紙給系青,“這張捲紙成績不對外公佈,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是把老師之前,教給你的東西都忘光了。”
系青有些爲難,他不想在老師面前敗露他真正的實力,畢竟,他只有成績這一個砝碼,去和大人談條件,爲他和計然爭取些許機會。可他又不願意違拗老先生的意思,無論如何,他身上以前所有的耀眼光環裏,有老先生注入的精力。
老先生看出系青的爲難,表示,“考試和讀書,是兩回事兒。對你來說,獲得知識和分數也是兩回事兒。”
老先生所言非虛,系青認可,乖乖掏筆答題。老先生表放在桌上,象從前幫助系青輔導那樣,計時開始。
這場只有一師一生的考試,結果出來,系青分數尚可,八十九分。老先生不滿意,“沒以前好。”
系青點頭承認,他現在狀態不好他知道,他撐的辛苦,變弱很多,不比那會兒,爲了和計然的未來,鬥志昂揚。
老先生長嘆,竟說了句讓系青發笑的話,“物理比談情說愛有意思多了。”
系青莞爾,其實就某部分而言,他倒是同意老師的看法。知識,只要努力還可以順利獲得。愛情變幻莫測,太不易掌握,
老先生也笑,“你和考試鬧彆扭,是因爲不想離開這裏吧怕成績太好,被逼着去考其他大學”
系青又點頭承認,哦,這個老先生果然懂他。
“是挺可惜的,但畢竟那是你的選擇,做老師的也不好勉強。不過”老先生要求,“讓我們以後還這樣考一下行不我想你回到以前的水準。不管你做過什麼事兒,不管你是什麼人,想上什麼學,就爲了物理。”
系青答應了,不爲別的,只爲老先生懂他。再說,他從來都沒有真正的想墮落到底,他心底裏其實很珍惜,曾經,那個被計然愛着,被家人愛着,被老師同學愛着的自己。
再去曹醫生處,系青要求聽完曹醫生找兒子的故事。曹醫生也很樂意的繼續。
彼時,醫生工作用心努力,在業內小有名氣,有一年,被某地醫院請去給一位病人做會診,在異鄉的火車站,有個趴在地上的小乞丐,一直跟着曹醫生轉來轉去。曹醫生給了小乞丐兩次錢,小乞丐仍然不走,不屈不撓跟着他,急慌慌的嘴一張一合,似有話說。鬧到後來,曹醫生覺得不對勁兒,抱起孩子細看,發現那孩子的舌頭被割掉一截,手筋腳筋皆被挑斷,而孩子那張臉,依稀彷彿,正是他失去的孩子的模樣。
誰能料想,當日花朵般美好的孩子,再見竟
這個故事很慘,慘到系青不能承受。他很想哭,又不願意在醫生面前哭,躺在躺椅上,忍得渾身發抖,後來不得不用胳膊擋在眼睛上,掩飾住從他眼裏洶涌而出的淚。再次覺悟,這個醫生確確實實是媽媽找來的,他們在逼他死心,他們在用這樣的故事告訴他,人,是找不到的,除非遇到。
“時間是個天才的編劇,是你的,它會還給你的。”曹醫生的聲音永遠穩定溫和,波瀾不驚,他告訴系青,“如果不是我努力工作,有那次出差的機會,我可能永遠找不到我兒子。”
這就是大人誘他來見醫生的真正意圖,系青放下擋在眼睛上的胳膊,坐好,直視醫生,對抗,“如果你一直努力找孩子,可能他不會殘廢。”
醫生反問,“我要是一直忙於找兒子,放棄我的職業,我在沒找到兒子以前,大概已經和太太一起餓死了。即便找到孩子,沒有好的環境給他生活,給他保護,恐怕結果也是一家人餓死而已。”
系青無言以對,因爲醫生說的是火辣辣的事實。
醫生並不逼迫於系青,閒聊口吻,“現在想想,我當初是沒有爲生活變故而失去鬥志,纔會有機會,再遇見我的兒子。”
系青掙扎,“可是如果”
“你過來,”曹醫生打斷系青,把他帶到落地窗邊,讓他看高樓下滾滾人流,車來車往,“你知道,前面路拐角處,發生過的一次車禍嗎有人穿過馬路,想去對街的蛋糕房給家裏人買份栗子蛋糕帶回去。過馬路之前,有迷路的外國朋友向他問路,他好心指點。他見附近花店的花很新鮮,又去買了束鮮花,還接過公司同事打來的電話。待穿過馬路的時候,他看見不遠處有人在吵架,分了心神,就在這時,車禍發生了。那我們說如果,如果那人不是要買蛋糕,不是幫助問路的外國旅客,不是買了花兒接過電話,如果那天路邊沒人吵架,他都不會出事。我們也可以假設,如果他那天早出門幾分鐘,又或者其他什麼,他也不會出事。”醫生結論,“如果是個海,人生裏有海海的如果,但最終,我們只能活一個結果。在只能活一個結果的情況下談如果,那明顯是跟活人爲難啊。”
系青在哭,哭的很厲害。
如果,那天他沒帶計然出走,如果,那天他手機不是沒電,如果,他和計然生活的再小心一點,如果,他在計然和他提出分手時就放棄,如果,媽媽不是大發雷霆,如果他不是輕率張狂,甚至,如果他和計然沒相愛過
如果是海,弱水三千,他們只能取一瓢而飲,活一個結果。
只是,爲什麼他的結果是那麼糟糕
曹醫生見系青哭得失控,體貼入微,扶他回躺椅上坐好,並且,給了他一點點白蘭地,勸,“這是好東西,偶爾來一點,是享受生活,但不能過量。”
系青流着淚,喝掉人生中第一杯烈酒。既然,只能活一個結果,無論這個結果是怎樣的,他都必須打起精神,享受這個結果。
青兒的睡眠,從這天起,略有好轉跡象,不再頻繁從噩夢中驚醒。他有按時吃藥,按時就醫。對,他沒再拒絕醫生對他的治療,那種真正的,比較象一個心理醫生會對病人用的治療,看一些圖片,回答一些問題,不再保留,向醫生傾訴他的無助和迷惘。
當然,有時這個醫生也挺壞。
比如,有次系青問醫生,他是不是有罪
醫生回答,他不是法官,判定一個人是否有罪,是法官的工作。然後他問系青,“同學你需要去見法官,由法官裁決你是否有罪嗎”
系青說不用。
於是醫生輕描淡寫,“那你擔心什麼”
系青被醫生逗樂。
曹醫生,其實是個很有經驗,很好的醫生。這符合常藍媽媽和懷建軍爸爸一貫的生活品質,他們,什麼都要最好的,從衣食住行,到就醫看診。系青想,他這個兒子,以前還算是最好的,最近,不怎麼好,他們一定忍的很難受吧
逐步治療的結果,是把小然的幻象,從系青的生活裏漸漸逼退。理智上,系青知道,他之前確實病了,現在,正在康復。感情上,確是不乏怨憤的。大人們目的達到,終於,在他這裏,奪去計然的人,現在,連她的魂兒,也不能再保留。
或是終究怨憤難消,系青的睡眠仍沒調整到較好的正常狀態,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繼續沉淪,也不能太依賴醫生,說到底,除非他自己振奮,類如生病,尤其是心病,還得是病人自己求生意念強烈,不然,早晚死路一條。還沒找到計然,他不能死,不能垮,於是,睡不着的夜裏,他會悄悄起來,獨自在剛入冬的操場裏跑步。跑到筋疲力盡,睡眠會好些,人大概還能變好看點兒,那些噩夢,也會慢慢遠離。
深秋夜半的校園,霜凍的地面硬邦邦的,稀薄的月色和操場邊黯淡的燈光,混成一片霧似的光芒,照射出一片無邊冷寂。系青一圈圈,在操場上,孤單地跑着。
這個時間,他總是會想起,某個春天的早晨,校園空氣,清新如洗,剛升起的太陽,灑下的陽光,柔和得像羽毛,風似乎在他肋下涌動,託着他在校園裏奔跑,草地上的露水,被他的腳步踏碎到泥土裏那時的他,什麼都不在乎,心裏眼裏,只有那個,被他剛從車站接來,打算一起去春遊的女孩兒。那天,他婆婆媽媽,對她嘮叨叮囑,一遍又一遍,不知爲什麼,總有種象是怕丟掉她的心情。
而時間,用狗血的劇情證明,他真的弄丟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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