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月光傾城 2
系青不信,“顧老師去哪裏找的爲什麼會找不到”
“我們收集了一些資料,去她可能會轉去的學校,沒有她的消息。”韓老師噓口長氣,呼吸在冰冷的室外溫度中凝成白霧,“很抱歉,系青。”
果然,老師們真的知道,計然轉學去了哪裏。系青要求,“那把老師知道的資料給我吧,我再去找。
韓老師拒絕,“系青,那不行。”她苦笑,“或者你不信老師的話,但結果就是這樣,我們沒找到計然。至於”很難啓齒,韓老師努力讓自己面對她的學生,堅強一點,“至於老師的事情,你想如何處理,是你的自由,悉聽尊便。”
不止是要面對懷系青,還有一個懷系春。
春兒五官皺起來,那個不滿意,“啊,只是找不到不能說她死了嗎反正都找不到,訛我哥一次,告訴他那臭丫頭已經死掉不就完了嗎”
韓老師回請春兒喫皮兒薄餡美滋味濃的胡椒肉餡餅,“我們不想撒謊,找不到就是找不到。”
春兒咧着油嘟嘟的嘴角,笑,挺詐,“所謂找不到,就不是撒謊”
韓老師淡淡瞥他一眼,不與小孩子計較的表情。
春兒賴兮兮的,“那就撒一點點小謊吧只撒一點兒謊,就能挽救我哥的光明前程,大好人生。”
韓老師搖頭,不接受他的要求。
春兒壞勁兒上來,又威脅老師,“那我可能會不小心,把我某天晚上看到的事情,說出去了哦”
韓老師還是那四個字,“悉聽尊便。”
春兒毫不掩飾,給老師一個白眼,悶頭狠狠咬一口餡餅。
韓老師看看這個魯莽的愣頭小子,倒覺得,這孩子其實也不是全無問題,挺讓人擔心的,總這麼糊糊塗塗,感情上,只怕會走彎路吧給他點兒熱水,問,“春兒,你知道什麼叫愛情不”
這問題吞下肚,比喫幾斤生鐵還不容易消化,春兒噎住,猛捶胸口,灌口水下去順順氣兒,“咳咳我知道。喏,象羅密歐朱麗葉,梁山伯祝英臺這種要死要活的,肯定是愛情了。象我哥那種神神叨叨的也是。”他結論,“越雷,越神經,越放好日子不過窮折騰,越彆扭越讓人看不懂,就是愛情。嗯,老子不要愛情,賊jib煩人。”
韓老師倒不介意混小子爆粗口,噗哧樂了,“行,一直不要倒也不錯的。”她伸手拍拍春兒一腦袋黑頭髮,“喏,你保持住哦,哪天不小心要愛情了,可是要記得今天跟老師講過的話。”
見完懷家兩個臭小子,韓老師去見小顧,該結束的,總得結束。在系青的事情上,她一步走錯,滿盤落索,這段難熬的日子,必須感謝小顧和她共同承擔的一切,但“我需要對我的家人負責,我也不能再這麼耽誤你。”韓老師跟小顧說,“你還是找個和你更合適的姑娘一起生活比較好。”
“你知道我愛的人是你。”顧老師握住韓老師一隻手,“你呢你除了要對家人負責以外,不需要對我負責嗎”
“結束和你之間的關係,是我可以做到的,對你負責的最好方式,”韓老師說,“我很喜歡你,可是,對不起。”
“對你家裏那位還是割捨不下你確定你對他的感情比我多”
她對丈夫的感情,比對他多嗎倒也未必,但適合在一起生活的人,肯定是他丈夫,而不是小顧,所以,韓老師順水推舟,“是,我對我家那位還是有感情的,愛情很容易消失,很難長久,可是我和我的家庭之間會有千絲萬縷的聯繫。”
小顧神情慘淡,“我要是一直糾纏你,怕也是讓你爲難”他搓搓手,下了點兒決心,“好啊,我聽你的。不過”小顧眼鏡片後,水光在閃,“我離開你,你怎麼辦”
韓老師靜靜瞅了會兒小顧老師,近乎粗魯地,恨恨道,“我怎麼辦是我的事兒,你少管”
小顧絕好脾氣,“行,行,我不管,來,喝口茶。我問的是懷家那對雙胞胎,他們一旦把事情說出去,輿論上的壓力,也不好應付,你丈夫若聽到什麼風言風語”
那真是挺可怕的事兒,但該承受的,總要承受,“我可以,我能受得了,也能處理。”韓老師強打精神,換個話題,“計然現在怎麼樣”
“還可以,生活安定,她嫁的那小子家境不錯。就是”顧老師搖搖頭,加重語氣,“你知道嗎,那孩子跪下來求我,不要將她的下落透露給系青。”
“那系青的狀況,你沒跟她講”
“沒,我認爲保持現狀比較好。”顧老師淺淺嘆氣,“要是她們互相知道對方是這個樣子生活,大概都不肯善罷甘休,鬧起來,怕是要傷筋動骨。他們兩個,我看哪個人都經不起折騰了。”
“我知道,”韓老師悵然唏噓,兩滴晶瑩的液體,從她眼裏,滴落在桌上,她說,“我知道”
只能是這樣的結果,愛到不能愛,聚到終須散。
不過有件事兒,韓顧兩位老師都料錯。青兒和春兒,還有張浩,他們沒有跟任何人提起那個深秋晚上,他們夜跑中見過的事情。兩位老師在學生眼中,仍是可愛的老師。在同事眼中,也依然是強勁的競爭對手。他們的世界,仍紛紛擾擾,抱怨學生,抱怨家長,搶着晉級,搶着評職稱
韓老師和顧老師,如許多成年人那樣相處,表面上維持住不冷不熱的關係,內裏則象中了七傷拳,無一處不痛,無一處安慰。
冷寂的夜晚,睡不着的星空下,韓老師想起系青和春兒,想起她不得不對他們撒謊,不得不搞的那些小動作,無限感慨,和孩子們相比,大人需要慚愧。
終於,在這初雪時節,輪到懷系青來到這裏。
他打開廁所裏挺高的頂窗,窗外,天地之間,雪片絨絨絮絮,靜靜飄落。每年初雪這天,都是他和計然之間的紀念日,今天,他獨自紀念。系青走進距離窗戶最近的隔間,靠着每次打掃衛生,都沒辦法清理徹底,永遠髒兮兮的隔間板壁,拿出一盒煙。
男生,上到高三,才第一次抽菸,說出去,大約也顯得很遜吧沒辦法,懷系青就是這麼遜。他想起曾經,總是在這廁所隔間裏抽菸的,長得象曾志偉的長髮男;眼睛裏佈滿血絲,喜歡裝酷的鬍鬚男;唱着不知所謂的歌兒,把眼鏡架到頭頂,流淚的浩子;還有現在的他,名譽敗壞,心裏住着光芒耀眼的,漂亮女孩兒的他。
他在這裏抽菸,因爲他生命裏那些陽光燦爛的日子,都被女孩兒帶走了
小然,沒人願意告訴我,你在什麼地方,他們大概都覺得,我們這樣分開好一些吧要命的是,我到處都找不到你。求求你來找我吧你來找我,我就不抽菸了,你不是最討厭男生抽菸嗎青兒吸口菸捲,徐徐噴出一口煙霧,煙味兒混着廁所內特有的氣味,刺鼻,不好聞小然啊,難怪你不喜歡男生抽菸。但你一定不曉得,這味道,爛的與人生相得益彰,輝映成趣,不抽菸,還真是難以體會。
週末,系青拎桶白漆,一隻最大號的毛筆,踏着積雪,找去計家租屋。
還是那條舊巷,老牆斑駁,燈火幽幽。
系青象老故事裏來尋狐仙的書生,一腳踏進如煙舊夢,恍恍惚惚,剎那間,月色傾城,庭院深深裏,那是等計然的系青,聽見牆外腳步輕盈,他從院子裏向外探出半張臉,覷着計然靠在牆上的樣子。那暗夜裏的纏綿,悱惻輾轉如眼前瀰漫一片雪色竹影,樹花朦朧。
又陳跡依稀,舊日重來,是那個夏風純淨的清晨,計然流着淚,與他話別。他答應她,很快就回來,誰知,再回來,燕巢寂寂,人去樓空系青對着計家曾住過,至今還未租出的空屋,牽愁動恨,他的年華似錦,愛意蔥蘢,最後,只剩下這斷壁頹垣,人去樓空。
用毛筆蘸白漆,系青在牆上寫字,每個字都被他寫得筆力勻勁,肩骨嶙峋,“小然,還記得我們的約會嗎我將如約而至,等在老地方,不見不散”
系青還記得計然說過的,那個約會。她說,如果大人要把他們分開,那就暫時分開。她答應他,會爲懷系青好好保護自己,她約他,在高考三天後,他們第一次約會的那個書城門口見面。儘管,倉促間,他們都還沒約定時間,但系青會去,他會從早上,等到晚上。
他們,一直都很珍惜他們之間的約會,希望,一直如此。從今後的希望,只能寄予這次約會了,小然,求你出現。
時間,在系青的等待中,慢慢滑過,很慢,很慢
春節,情人節,計然的生日,系青的生日,那些因愛存在的紀念日裏,系青在等,在落雪的窗前等着,想她的模樣,想那落在門後的誓言,想那被雪覆蓋的再見。
他在星光裏等,月色裏等,燈影裏等,歲月裏等
至填報高考志願的日子,系青的志願,是本城醫大,他沒忘記他的理想,要做醫生。當然,他也知道,爸媽不會讓他這麼輕輕鬆鬆如願。
果然,常藍來找系青談,“青兒,你真要放棄更好的讀書機會嗎”
系青語氣無所謂,“我成績下降的厲害,考本地大學都困難呢。”
常藍靜默不語,半晌,說,“青兒,就算爸媽對你做過一些過分的事情,你也無需用糟蹋你前途的方式,來懲罰我們。”
“您想太多了,我從沒想過要懲罰誰。”系青笑,失去計然後,他一直都用這種帶點兒譏誚的笑容,面對常藍和懷建軍。
常藍揉揉額角,不得不拿出開會談判的精神,百折不撓,苦口婆心,“我們打個比方。”
系青手裏忙一份模擬卷,一心二用,敷衍孃親。
常藍比方,“青兒,假如有一天,媽有外遇,和別的男人,行苟且之事,你會如何”
青兒不知道老媽的比方這麼狠,乍聽之下,理智已無,眉毛掀起來,瞪老媽,心頭亂跳,第一個反應,肯定是要糾集老弟和老爸,把那個男人揪出來,狠揍,蓋麻布袋拖廁所裏狠狠地揍。
常藍又假設,“媽媽背叛這個家,你和弟弟還有爸爸幾次勸媽媽,媽媽還是沒辦法和那個男人斷絕關係,反而想離開你們,你打算怎麼辦”
青兒尋思這還想什麼,看老爸指示啊,以老爸的脾氣,不曉得會不會把老媽的腿打斷哦哦哦,系青被老媽的假設搞得心浮氣躁,渾身上下的暴力細胞全被調動起來,要是真有這種事情發生,他會和春兒想辦法整死那個男人吧讓他的生活永無寧日一定會讓那傢伙每一天都活得痛苦又後悔
常藍繼續假設,“青兒,又假如,那個男人有心臟病,媽要是和他同居,最後,他死在牀上,媽很害怕,打電話找救護車,事情曝光,街頭巷尾,對我們家人指指點點,你又怎麼看”
我
系青看着媽媽,哇,這是她的目的。
在過去那些日子裏,系青知道,早晚他會有這一天,和母親僵持,敵對,談判。他不止一次,在腦海裏,演習這樣的場面,甚至,設計好適合這場合需要的對白。但媽媽今天跟他談的,與他預期半點不合。
系青心亂想起計然發病那次,他的狼狽,焦慮,愧悔和震驚。那天,虧得計然冷靜,不然,他一頭撞死的心都有,而且,幸虧,計然活着所以所以他想用鎮定點兒的表情,來維繫他的驕傲,但不太成功。
掙扎半天,系青才說,“媽,你舉這樣的例子,來對比我和計然的狀況,我們不一樣的。”
常藍知道自己押對了寶,但她這回沒有咄咄逼人,做父母也是需要學習的,她也爲着這種成長的過程,付出許多代價。
承認兒子的意見,“確實,狀況不一樣。你們年輕,男未婚,女未嫁,兩情相悅是美好的。不過,早戀總是不被允許,更何況,爲人子女,也有爲人子女的責任。媽打那個比方,是想讓你能試着瞭解,媽當時的心情。那會兒,我們都以爲,你是天底下最讓人放心的孩子,但事實的落差有些大。”常藍攤手,“青兒,你瞭解的。”
系青瞭解,沒人比他更瞭解,因爲了解,他無言以對。
看兒子的態度,常藍知道他暫時軟化,適時開條件,“青兒,我們各退一步吧。你可以不必考去更好的學校,但你必須學商,而且,必須以最好的分數考上大學。”
其實,系青只是想留下來,倒未必一定要學醫。但,就這麼全盤答應媽媽的條件,他又覺得傷自尊,略抗議,“我的成績現在沒好到可以考第一的程度。”
常藍從青兒的書桌邊站起來,打算結束這次會談,“青兒,適可而止。”
適可而止系青苦笑,這是他想跟他們說的話,可見,原來作爲子女的他,和爲人父母的他們,互相之間,都忍得夠辛苦了。
不過,都還可以再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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