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一笑望穿一千年
常藍氣促,“計然”接下來一連串悶呼呼的乾咳,還是司機代爲答覆,“常董昨晚開始不太舒服,沒喫什麼東西,她說就是感冒,喝過感冒藥,早早睡下。春兒去溫哥華,不在家,常董也不讓我們通知懷董和大少,她自己個兒硬說沒事,不用麻煩。誰知早上起來我們看,還燒起來了,用了退熱藥,這熱度也退不下去”
計然把常藍往門診扶,一路埋怨,“你不找系青和伯父,也可以打電話給我啊,小真在醫院,怎麼說都方便,等等等等”計然扶常藍在大廳椅子上坐好,去找急診相熟的護士要輪椅,順便給計真電話,叫她下來幫忙。
一輪檢查過後,確診常藍是急性扁桃體發炎,醫生說,估摸天氣變化的原因,着涼引起的,要常藍留下住院觀察幾天,燒退了再出院。那反正也被困在醫院,常藍同意醫生的建議,索性做個徹底檢查,於是常藍手裏捏着厚厚一疊檢測單據。計真回去她心外科工作之前把那些單子帶走去做預約,留下計然陪常藍。常藍一個勁兒說不用,怕自己感冒傳染給計然,就她大兒媳婦現在這情況,哪裏經得起感冒發熱
計然倒安之若素,笑着安撫常藍,“好,好,我就走,等你打上針的。”待針藥用上,被高熱折騰到疲憊不堪的常藍很快昏昏睡去,計然最先撥通懷建軍的手機,“伯父”
懷建軍趕來的很快,大概他剛從某個挺正式的場合脫身,還穿着剪裁合身的西裝,繫着領帶,身材高瘦,氣宇雍容,但看上去顯得慌亂失措。進病房先伸手探探常藍臉上的熱度,再擦着自己一腦門汗,壓低聲音問計然,“怎麼樣”
計然小小聲把醫生的話照實說一遍,懷建軍表示稍微放心,接着聯絡相熟的院長,去見常藍的主治醫生,又把司機支使回家去給常藍拿換洗衣物,然後瞅着病房缺啥,他親力親爲去辦。老頭很多年很多年沒有照顧過病人,他不是把需要的東西全都記在便條上一起處理,而是毫無條理,沒頭蒼蠅似的,想起來一件火燒火燎趕緊跑出去買回來,倒是挺快,象陣風嘩啦啦刮進來,再卷出去,雖說看上去拙了點,可不肯計然勞碌,“你坐那兒歇着,別動着胎氣。”胎氣~~好古老的的說法,聽起來卻是非常窩心。
懷建軍第n次揮汗如雨地再回病房,計然看出未來公公的緊張不安,勸,“放心,伯母沒事的。”
懷建軍跟計然說,“你伯母對養生保健方面很注意,我們平時連感冒都少有,這咋說倒下就倒下呢”
計然淺笑道,“只是重感冒嘛,很快就好。”她調侃自己,“象我這樣常年在醫院走動的,也會延年益壽,伯母平時身體就好,一定長命百歲。”
聽兒媳婦兒這麼講,懷建軍樂,“被你一講吧,好像真寬心不少。”這纔想起來問,“對了,你不是說來孕檢嗎怎麼樣都挺好的”
“嗯,”計然點點頭,略遲疑,“就是~~懷的是丫頭。”
懷建軍臉上笑容多多,“丫頭啊,丫頭好,”其實也沒徵求過常藍意見,先代表了,“瞅着我們家倆臭小子這些年,早夠夠的”
懷建軍這邊話音未落,病房門嘭地被推開,系青進來,直着脖子喊媽。
計然搗蛋,輕輕應下,“哎”
系青定定神,看清媽睡着呢,爸也守邊兒上,氣氛不錯,心安神定,招呼,“爸。”手拍拍計然腦瓜兒,“咄,調皮。”
這麼一鬧騰,常藍給吵醒,懷建軍把她扶起來坐,“你趕緊好起來該幹嘛幹嘛哈,兒媳婦要篡位呢。”
常藍瞅着家人都在身邊,受用,耍幽默,“不想篡權的兒媳婦不算好兒媳婦。”說的懷建軍和系青呵呵大笑。
正巧護士進來送藥,懷建軍從飲水機那兒兌了杯水,自己喝口試試溫度,再給常藍送藥。這套動作做的那是熟極而流,自然順暢。常藍也未覺有異,藥和水就在前夫手裏喝掉,啞着嗓子感慨,“哎呀,我可有些年頭沒遭這罪,可是真老了,擱以前啊,哪能被場破感冒撂倒”
計然安慰,“就當是休息,伯母別心急。”
說話間,計真回來,總是那麼幹巴溜脆爽爽利利的,“先做磁共振,預約時間到了。”擡手看看舊腕錶,“我們還有二十分鐘時間換個衣服。”哦,是得換衣服,常藍住進來就躺倒在牀上,和衣而臥,沒換上醫院的病號服。計真邊說話,一張字條貼到牀頭,上面寫好這兩天幫常藍預約好的檢查時間,包括眼科的各項檢查。計然遞給常藍一塊絞好的熱毛巾,“伯母,擦擦臉吧。”
懷建軍算是真見識到女孩兒的好處,啥叫貼身小棉襖啊,這不就是嗎跟系青說,“青兒啊,你老了指定比爸有福氣,你養的是閨女,不像爸,養的是臭小子,還一養養兩個。”
系青初時沒領略老爹話中真意,叫冤,“爸,我和春兒有那麼糟嗎”還是聽常藍在那兒問計然,“b超結果出來了”見計然頻頻點頭,他才眼睛盯着計然,眼神追問,真的啊女孩兒
計然目光示意,“是啊。”兩人心照,俱抿嘴傻樂。
常藍被計家姐妹照顧着擦臉梳頭,整理清爽了,爲方便她換衣服,衆皆出屋,獨懷建軍不動,隨手拿份報紙坐椅子上看。計真有心提醒懷老先生一起出去,女人換衣服,男人不好在場不是嗎計真沒當過人家太太,她不知道,大部分老妻,沒那麼介意當着老夫的面換衣服的。不過系青做個手勢,計真噤聲。
到門外,計然試探,“系青,他們離婚了。”
系青手指擋在脣前,“噓~~”
計家姐妹一起瞪系青,這廝使起詐來連爹媽都不放過啊。
懷建軍穩穩當當繼續看他的報紙,對其他一無所覺,他生命中前幾十年中的習慣是等老婆換好衣服化好妝跟他出去應酬或者其他什麼什麼~~就是這樣。
常藍解開幾顆衣服鈕釦,動作停下,覺察,她不能還象以前,在這老頭面前毫無顧忌地寬衣解帶。瞅着懷建軍,足足半分鐘,老頭的眼珠子才從報紙堆裏拔出來,與常藍對視,帶着疑惑,怎麼了哪不對勁兒“你是不是得給我留點自尊”常藍婉轉提醒,懷建軍驀地醒悟,對,他已經沒這個資格,臉上騰地升起陣辣辣地熱,期期艾艾,無比尷尬,“對不起。”
常藍病房門口,系青正在研究計然早上照的彩超照片,全神貫注,隨着孩兒她小姨的指點,辨認他閨女怎麼打的那個哈欠。老天,三個月大的胚胎組織就會打哈欠誒,好神奇。系青忍不住又稍稍彎下腰,仔細研究媳婦兒的肚子,計然穿件白棉布連衣裙,腰裏還鬆鬆繫着跟帶子,苗苗條條,其實~~還是不像孕婦嘛,系青拿着彩超照片和媳婦兒的肚子努力做對比,他還是無法想象,計然那看不出什麼凸起的肚子裏,有個已經會打哈欠的小寶寶,真的沒整岔嗎
對懷大少的這種當爹的態度,計真是真不滿,追問,“你這到底是高興啊,還是不高興啊,你給點表示成不”
系青還沒應話,計然護老公的秉性已發作,胳膊肘鎚妹妹一下。系青忙衝小姨子說,“我”,懷建軍從病房出來,他老拳對系青後腦勺不輕不重一記,“臭小子,好容易春兒有點兒正經模樣,你倒跟着沒正形了。”
系青摸着後腦勺,表情上就看着很象是十足真金式的無辜,“我咋地了爸,有事你好好說成不”
好好說懷建軍狠狠喫個癟,這事兒咋好好說
計家姐妹裝什麼都不知道,也不問。說曹操,曹操就到,走廊那邊竄出個人,照例咋咋呼呼,“爸,哥”
計真奇道,“你啥時候回來的”
“一早下飛機,公司車去接,路上我給家裏電話,工人說媽病了,住院呢,我這不趕緊的就過來了嗎”春兒氣喘吁吁,要推病房門進去,計真示意常藍在換衣服,春兒就隔着門喊一嗓子,“媽,我回來了。”常藍在屋裏輕輕應一下,聲音裏帶笑。知道親媽沒事,春兒纔跟哥擁抱。哥倆也有好些天沒見着了,原來不在一起共事不住一個屋檐底下,即便是親兄弟,想見個面,也不容易呢。
春兒嘰嘰喳喳唸叨他這次溫哥華之行,又有人來,捧着大束鮮花,看望常藍的。男性,四十來歲年紀,打扮倒是很年輕,寬鬆牛仔褲,白體恤藍襯衫,衣服上還染着幾點油彩,主要是~~他長髮,梳馬尾。懷家的男人都愣住,春兒嘴不啷嘰喃喃嘀咕,“這貨哪兒冒出來的”
束馬尾的老男人意識到這間病房門口的幾位男女,跟常藍的關係匪淺,並不慌亂,落落大方,直接對上系青和春兒,“懷系青懷系春”又看看懷建軍,伸手,自我介紹,“我是常藍女士的油畫老師”
懷建軍手與之相握,“幸會,聽小~~哦,聽常藍提起過,她在學油畫,怎麼樣這個學生”
春兒挪了下位置,整個人堵住門,這親媽剛住院,老師就收到消息前來探病了,速度還真不是一般的快嘛,嘿嘿,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媽的,想借畫畫之名行泡娘之實,那是不行地,對於侵略戰爭,人民是不答應地。
油畫老師道出來意,因爲今天早上有常藍女士的課,她沒到,所以電話到懷家去問,工人說他的學生病了,他不太放心,所以來看看。
系青斯斯文文,欠欠身,“謝謝,讓您費心了。”他毫無敵意,扯開堵在門口的春兒,非常體貼地幫油畫老師通傳,敲門,“媽,有位先生來看你。”
常藍換好衣服,出來,很意外,神色裏並無曖昧,清明端正,“哎喲,老師,您怎麼來了真不好意思,讓您費心”
束馬尾的油畫老師不掩飾他的關懷,“嘖嘖,看你這嗓子啞的~~”
春兒虎視眈眈,也不掩飾他的戒備,本來嘛,你哪根蔥我媽用得着你心疼啊
懷建軍按兵不動,這回守牢了他前夫的本分。第一次這麼清楚地意識到離婚,是代表着男另娶,女另嫁,各不相干。他,是,前,夫懷建軍發現,以前,他對於這件事情的認知,有些模糊。他從沒想過另娶,也以爲,常藍會和他一樣,不再另嫁,畢竟,他們也這個年紀了,還蠻適合用這樣的方式了此餘生。
哦,這真是愚蠢,憑什麼,他認爲常藍和他一樣呢只是因爲她在這方面傳統而保守但這個時代,日新月異的變遷,可以放棄很多傳統,吞沒很多保守,在某些方面,常藍其實很追得上潮流,接受新事物的速度,比他快。當然懷建軍也知道,常藍對這位梳着馬尾的油畫老師,沒什麼其他想法。但他不確定,未來會如何,說不定,他前妻~~啊,前妻對,前妻,說不定前妻常藍女士,擋不住人家如火攻勢,就此開始新的人生。
這位油畫老師氣質不錯,樣貌頗佳,有藝術細胞,還有風度有衝動,符合很多女人的浪漫想象。哎,油畫,比起他捏在手裏玩兒的破石頭,油畫不是時髦登樣多了最重要的,他比他年輕。
常藍媽媽和油畫老師站在走廊裏寒暄,系青在旁適時插幾句話,他適度的客氣禮貌,象他的人,溫潤,謙和,理智上知道那也是種距離感,偏不會讓人不舒服。知道常藍要去做檢查,油畫老師也沒耽擱,當即告辭,可他留下的花都沒辦法親自送到常藍手裏,系青替媽媽接過,直接遞給計真,他再極爲周到地把探病的人送進電梯,“再見,勞您費心”。至於那把花的下落,系青知道弟弟會說,“媽本來就咳嗽,放屋裏會不會影響空氣百合太香了”嗯,計真會好好處理的。
系青本打算一起陪着常藍媽媽去做檢查,常藍沒讓,“用得着這麼多人去嗎你們都喫中飯沒”
舉手表示喫過中飯的就春兒一個,他倒也不是喫過正經飯,不過隨身的pr包裏,總是有~~哦,想想三十歲出頭男人的包包裏仍裝着各色零食和巧克力,會不會太奇怪春兒板着指頭跟媽媽報備他喫喝過什麼,在常藍看眼裏那是足以塞滿一匹馬的食物,和一堆不知會不會混雜了哪個國家用來刷飛機的顏料的飲料。計真見怪不怪,或者說這怪她愛,從春兒包裏掏出條餅乾細細嚼,讚美,“這個奶酪夾心餅我喜歡,芝士味兒挺濃。”
常藍衝系青和計然擺擺手,“行了,系青,你趕快帶計然找個地方喫點東西吧,孕婦不能餓着的。再說我感冒,別傳染到計然。”大家同意,分頭行事,懷建軍帶着春兒和計真照顧常藍,系青顧好老婆最重要,懷建軍說,“對,別讓我孫女兒餓肚子。”
等系青和計然走了,春兒自由地發表他對那位油畫老師的看法,“媽,他肯定不是好人。”
常藍迴應,“媽是學畫,他是好人壞人跟媽無關。”其實她也不太喜歡老師的行爲,有點過了,畢竟這種事打個電話問候一聲就行,大張旗鼓第一時間來探病,咋想咋彆扭。
春兒索性說明白些,“媽,他居心不良,想騙你的。”
懷建軍問,“你咋知道他有騙人的打算”其實私心裏指望兒子能有啥高論,對,他不喜歡那傢伙,非常,不過處於他的立場,這種不喜歡不能宣之於口,感覺很~~丟人。
誰知春兒的高論就是,“哦,我在網上和.拆白黨.的網友聊過。”
懷建軍絕望,在這方面,春兒指望不上。不但春兒指望不上,小兒媳婦也指望不上,計真嚼着小餅乾,跟春兒一搭一唱,“你知道我都和誰聊”答案是.花花公子.。連常藍都有點想翻個白眼,虧着春兒計真兩人還“喫喫~~”笑。
趕緊着往磁共振那邊走,這可是要到下班時間了,雖說計真跟人家打好招呼,可總不能耽誤醫生喫午飯吧不過常藍腳底下踩的那雙司機給送來的墨綠繡花拖鞋,特不跟腳。這種鞋底兒又軟又薄,在有地毯的房間穿穿還行,擱醫院走廊上,賊廢。常藍本來病得腿軟,不知怎麼,就把拖鞋給出溜出去。春兒沒動彈,懷爸爸在的場合,向來不勞懷家逆子“越權”照顧懷媽媽,懷建軍自動把鞋給常藍撿回來,替她穿腳上。
常藍眼裏,彎下腰的那個老頭,頭上的白髮添了不少。以前,他只有鬢邊比較多,現在,後腦頭頂,參雜着,密密麻麻,花白一片,打從公公過世後,懷建軍好像一夜間從中年跨入老年。常藍心裏忽悠一下子,這纔想起來,剛纔來探病的油畫老師,不知會不會讓懷建軍誤會其實心裏也知道,他們都離婚了,實在談不上誤會不誤會什麼的,不過~~這事兒就顯着彆扭,想找句能隱晦表達她意思的措辭,要知道常藍以前頗精於此道,誰知這次不靈,話到嘴邊就成了,“你今年的體檢做了沒有”
懷建軍說,“還沒,不都是年底做嗎”
“還非得等年底啊”話出口常藍也有點驚愕,怎麼語氣兇巴巴惹得春兒和計真多看她一眼。
懷建軍當她是生病,脾氣燥,渾不在意,再說,跟人年輕畫家比,糟老頭肯定顯得特招人煩,不惹常藍,“行,等過幾天你好點兒,我順道在這兒把檢查做了。”其實懷建軍心裏想的不是這個,他很失落,常藍,會和一個比他年輕,比他有藝術修養,比他體力好或者比他溫柔懂浪漫的男人再婚嗎
“你媽會再婚嗎”計然問系青。
系青特堅定,“不會,我媽不會,我爸也不會”還是計真的小宿舍,還是宿舍裏的小廚房,鍋裏煮着兩人份的蕎麥麪,碟裏碼着黃瓜絲蒜末,系青切牛肉片,盆裏備着待會兒過面用的冰塊礦泉水,兩人的中飯就湊合一頓冷麪算了。
系青什麼都不許計然做,她站那兒陪他聊天就行,所以計然也就閒閒道,“既然都覺得你媽和他的老師不會有什麼,春兒何必嚴陣以待的”
系青振振有詞,“正常反應啊,喏,舉個例子,嗯,無意冒犯,假如,你爸媽還建在,你哪天看到你媽媽”
“打住,打住,”計然明白系青的意思,說,“其實我是替你媽不平,畢竟,你爸外遇很長時間,你們不聞不問,現在不過是個老師來看望你媽,你看你們緊張勁兒的。”
系青有理由,“我爸的出軌一直偷偷摸摸,我媽的追求者可是光明正大登堂入室,有區別。”
“你爸媽已經離婚了,你媽現在是單身女士。”計然再次強調。
系青固執如牛,堅信,“暫時的,他們會復婚。”
計然揚着下巴,斜睨系青,拖着點兒長音,“哦噢~~那就是,你們默許偷偷摸摸啊,是不是也想”
這回系青喊,“打住打住,具體情況具體分析,哪能一個模板往下套”
計然不承認,“我沒有哦。”畢竟她沒有很長久的未來可以活,所以她不會把自己往任何人的模板裏套,當然她不會這樣告訴系青。
“其實我知道,我爸媽的婚姻問題,會讓你和計真都有些想法,會覺得缺少安全感,但情況不一樣。在感情上,我們知道失去是怎麼回事兒,我爸我媽不知道,他們從戀愛到結婚,順順當當。就像只有失敗過的人,纔會心存悲憫體諒失敗,嘗試過失去的人,纔會知道什麼叫珍惜”系青撈麪過冷河,瀝乾水,抄個盆開拌,施展他那打小就被訓練出來的邏輯思維和屢屢在演講比賽上拿名次的口才,從社會發展現狀一直掰活到兩性關係再到當代人的婚姻愛情觀,力圖讓計然相信,她和他將執手相牽白頭偕老。
一頓飯喫完,系青洗碗整理廚房,還沒嘚嘚完他的長篇大論。其實不是他停不下來,不過一直一直,計然光笑,也不吭聲,讓系青多少有些心虛。不是他不相信他們之間的感情,而是事實太過強大,多少怨偶都曾經是愛侶,如果象建軍爸爸和常藍媽媽那樣的一對夫妻,最後都落得如此下場,而他能給的未來只是靠嘴說,又沒有時光機帶他們去看,所以~~他自己也覺得,好睏難哦。喝下一大杯水潤喉,系青無奈,“我的姑娘,別光笑行不”
計然點頭,“行啊,你等等哈。”進屋又出來,手裏捧個看着挺俗豔的玫瑰紅絲絨盒子,裏面裝了對白金戒指,明擺着是婚戒的那種,計然笑盈盈,“準備好了嗎”
“準備什麼”系青有點暈,覺着媳婦兒那意思,大概是問結婚的事情準備的如何,就點點頭。
於是計然在系青面前立正站好,說~~不,念,也不,準確講,感覺上是在背出來的,“我肯定將來會有不如意的時候,今後,說不定我們其中一個,仍會退縮。但我肯定,如果不向你求婚,我會遺憾終生。因爲我很清楚,在我心中,此時此刻此地,只有你的存在。”嗯,計然說完中文,還用發音挺不錯的英文又念一遍,就是系青聽着這段話,咋恁耳熟呢傻愣愣站那兒,系青還是不太明白,媳婦兒整的這是哪一齣計然背完了,噓口氣,“這樣行嗎中文英文都有了,不管現在腦袋頂上路過哪國神仙,應該都能聽懂。”
系青做個小小的手勢,眉梢略挑,“聽懂~~什麼”
“求婚啊,”計然脣角輕揚,笑面如花,“我在跟你求婚。”
系青覺得胃象被什麼抓緊了似的,糟糕,又痛了,求婚他幾乎站不穩,對啊,這是求婚,可怎麼是計然跟他求婚憑啥她求婚啊忍不住,手揉揉臉,呃,這是真的嗎好驢啊,系青也不太分得清,現在到底他驢一點,還是媳婦兒驢一點,更不知該如何處理眼前捧着戒指的女人。
女人手裏戒指舉半天,胳膊都酸了,男人也沒接戒指的意思。這求婚的場面也是她搞了很久心理建設才弄出來的,難道要慘遭滑鐵盧臉上的笑容都快維持不住,小聲,“是不喜歡戒指嗎去紐約的時候,我跟你說過的,戒指的事情我做主。”
“哦,不,不是戒指的事兒。”系青喃喃,他想說,他只是介意求婚這種重頭戲被媳婦兒搶了,而且,哪部分他覺着不太對。
喏,不太對的部分在這裏,計然嘟着嘴,“那是不喜歡求婚對白我跟着茱莉亞羅伯茲練很長時間呢。”
茱莉亞羅伯茲~~系青真沒力,靠牆上,終於給媳婦兒迴應,“計然啊,祖宗,你至於去抄好萊塢電影嗎”
計然故意的,“那你嫌我誠意不夠,沒跪下是吧”倩影輕盈,便欲往下跪。
系青及時抓住,把人攔腰一攬,拖懷裏,“你瘋了你還真跪啊”
計然那張俏臉就在她眼皮底下,三分羞怯七分嬌嗔,“那我求半天你也沒說答應不答應。”
根本就是廢話,這邊女兒都能在娘肚裏打哈欠了,那邊“鳥窩”也築就,能不答應嗎瞅懷裏女人那張垂頭可銜的朱脣,系青沉默,她溫軟異常,他心襟搖盪,計然那雙眼睛,秋水橫波,他想吻,也知道她絕不拒絕。
但,沒有預期中的纏綿熱吻,系青接過計然捧在手心的戒指,斬釘截鐵之勢,取出來,自己戴一隻,大小正好,再給計然戴一隻,非常合適,他清清朗朗語氣,“身份證在不”
“在。”計然乖乖答應。
系青命令,擲地有聲,“拿身份證,我們去登記。”法定的媳婦兒,纔是真媳婦兒,求婚什麼的,那是浮雲。
計然呆了幾秒,“現在嗎”
系青看看牆上掛鐘的時間,“嗯,現在開車過去,時間剛好。登記完我還能回校,下午我有一節課。”
“不用通知其他人嗎”對啊,象懷家爸媽和計真,春兒。
“登記完了回來再通知,他們又不是不同意我們結婚。”
計然再無異議,“好。”
臨出計真宿舍前,系青在掛牆上的,計家全家福相片前恭恭敬敬三鞠躬,帶走人家女兒,這點禮節總是要的。
下樓,系青先送計然到醫院門口的小超市等,他去停車場把車開出來放樹蔭下面,開上空調,把車裏熱氣驅散,他再去小超市裏找計然。女人立在賣紙尿褲的貨架前研究紙尿褲呢,是個細心的準媽媽。可在系青眼裏,其實,計然和十幾年前的樣子沒變多少,氣質純淨,一雙眼睛,清澈分明,那樣的清澈裏,只容得下他。爲了孩子,讓她送命,系青真的捨不得。
輕輕靠近計然,情不自禁,還是問,“小然,真不再考慮,我們去美國治病或者,能保住孩子,還能換到一顆合適你的心臟,我們試試吧。”
計然的目光仍專注於一包包紙尿褲,“小真和她的老師,已經把我的情況跟美國的專家討論過,結論不變,大人孩子,只能保一個。”既然聲音輕輕,“系青,生老病死,沒人能幫忙,自有天定。”
系青不響,計然瞥他一眼,“生我氣”
“沒,”系青略搖搖頭,“想你是怎樣一個人。”
“嗯~~結論”
系青搬貨架上那種最小號最大包的嬰兒紙尿褲來研究,“你真的很勇敢啊,以前,寧可被楊老六欺侮,也照顧妹妹,給她籌學費,現在,可以爲了我們的孩子捨命,你做的事情,很多人都做不到~~呃,我覺得這種紙尿褲價格貴,質量也沒更好,我們可以選另外的牌子,我知道哪裏有賣。”把貨品歸原位,系青自然而然牽住計然一隻手,“過來,走了。”邊走,邊講他的結論,語氣誠懇,實在,“小然,我就是想告訴你,我以你爲榮。”
計然沒看系青,也沒什麼迴應,一如既往,半耷拉着腦袋瓜,從系青這個角度,他能看到她長睫下,閃着細碎如鑽石的光芒,象擁有超能力的讀心術,系青又追加一句,“不是爲了哄你開心才這麼說的。”
計然跟在系青身邊,象追着老師的學生那樣,嘴裏咕噥,“你又知道~~”
登記,很順利,兩個紅本本拿到手,系青神清氣爽,這一路走來,許多年來辛苦煎熬,種種波折,到此時無異於唐三藏行至西天,取得真經,塵埃落定。因爲下午還有課,沒時間再送計然回去,再說春兒和計真也電話來報過平安,常藍媽媽熱度退下去些了,所以系青提議,帶計然回去他們新房看看,讓計然在那兒休息一下,等他上完課,再送計然回去一起看望媽媽。
對於他們即將入住的屋子,計然不陌生,裝修期間的點點滴滴,系青可謂事無鉅細,都講給她聽過。計然知道系青爲此付出的努力,不過,真站在這屋子裏的心情,又有不同,似乎昔日重拾,不止是長相依稀彷彿的屋子,更有那種將丟掉的青春年華,悉數找了回來的感覺。系青把計然帶到書櫃前,指點給她看,他簽過名的那本七劍下天山還在,她送他的生日禮物也在
“在這兒等我,睡覺,看電視,都行。”系青打開冰箱,拿出酸奶水果放茶几上,殷勤叮嚀,“等等再喫,現在太涼。”他抓着一把鑰匙,叮噹二五走哪兒響哪兒,滿屋子繞來繞去給計然找另一把鑰匙,哦,找到了,計然的專屬鑰匙扣上亮晶晶掛着只鑲水鑽的皇冠,他還是那樣,願意給她搜刮些娘們唧唧的東西,“喏,這把鑰匙給你的,放好。我要到時間了,你自便”站到門邊想想這麼說很錯,加註解,“不是,我是說你是女主人”計然坐在沙發上,長髮披肩,眼睛水透清亮,白棉布裙子舒適妥帖,在笑,笑得好看非常,系青又回來,輕輕吻她脣,動作輕柔,象怕碰醒一段夢,這才離開。
瞅着男主人出門,女主人細細打量這個家,她今後會在這裏生活,終於,灰姑娘,拐走了宮殿裏的王子,不知她會不會因此遭報應。
流連在書架前,把那些象穿越過時空而來的舊書一本本拿出來翻,金庸的笑傲,梁羽生的七劍,七劍裏夾着系青寫過的行草,“傾我一生一世戀來如飛花散似煙獨看滄海化桑田千載相逢如初見。”至今,計然仍喜歡這字,關於他的一切,她都喜歡。計然想,她死後,走過奈何橋,絕對不喝孟婆湯,她不能忘了他,不能。
取下書架上的心臟病學,系青擬定的那份曾經令她笑到沸騰的計劃書,讓她於現在回味,仍止不住勾起嘴角。至於她的心跳~~計然看着上面那行清雋挺拔的字跡,系我一生心”系我一生心一生,可長,可短,系青的字,在計然的淚光裏,模糊的長長短短,她拿起書桌上的筆,不由自主,在系青那行字下面,添了幾個字,“爲你千行淚。”寫完,又後悔,呃,她的字沒系青的好看,還有,這樣看上去,真的有點肉麻誒。計然掙扎着,正琢磨怎麼把這行字弄沒有,譁棱棱門口鑰匙響,她手忙腳亂,把紙啊筆啊書啊,原樣放好,剛退出臥室,系青開門進來,氣喘吁吁,“你還好嗎”
計然拿着電視遙控器,要選臺節目看的樣子,“嗯,好啊,你不是趕時間嗎怎麼又回來了”
“我,”系青張口結舌,“我,我,就是~~呃~~你還沒看過我怎麼給學生上課吧”其實他還是不放心,還是怕~~弄丟了她。
他還是怕我再次說話不算話地消失,計然知道,不過,她不會說破,所以,嚥下心酸和心疼,“是啊,懷老師,你怎麼給學生上課的再不走要遲到了。”計然保證,“我在這兒等你回來。”
系青搶下計然手裏的遙控器,拉計然走,“來,一起和我去上課。”
一起上課怎麼一起難道和他一起站到講臺上去計然也嚥下遲疑,如果系青要她站,她就站,沒什麼不可以。順從,“好,小師妹什麼都聽大師兄的。”
系青鎖門,乘機親親計然額角,“乖,小師妹,師兄沒時間了,翻牆進去比較快”
翻牆,多少年前幹過的勾當,還是那樣,和着第一波預備鈴,系青珍而重之小心翼翼把懷孕中的媳婦兒託到圍牆上坐好,他的矯健利落不輸當年,一躍而過,再把媳婦兒抱下來,期間唸叨好幾遍對不起,輕吻她脣,“對不起啊小然,我不該讓咱閨女的媽以身涉險。”還有閒心再打量一遍媳婦兒那苗苗條條的腰身,“哎,你真的懷孕了嗎”有那種把耳朵貼到計然腹部聽聽消息的意圖,虧得計然攔住,“別鬧啊你。”輕輕閃過。回頭,不遠處乒乓球檯,眼熟到令人幾乎想流淚的水泥質地,可憐計然都來不及懷舊,被拿着球拍的幾個半大小子給驚住。那幾個小子半張着嘴巴,明顯是被計然和系青嚇住,那是他們老師誒,非常受歡迎的英文老師,帶着個女的翻牆而入,媽耶,新聞哦,酷有個還算機靈的小子,就掏兜找手機,這得拍下來,立此存證
系青不怯場,厲聲,“幹啥呢還不去上課那破手機,哪天我給你繳了,當心我把裏面存的大胸脯奶牛的圖片,曬出來給你們爸媽看”很奏效,幾個臭小子收球拍手機,麻溜地跑掉,一個不剩。
奶牛~~還大胸脯的~~計然囧斃,扶額,“系青,你真的適合當老師嗎”
系青掀眉,一笑,春風得意的勁兒,大言不慚,“親愛的,三百六十行,大師兄幹哪一行,都是個中翹楚。”攜計然,不緊不慢,穿過超大的操場趕去教室,距上課時間晚了幾分鐘。教室裏人聲鼎沸,俱在傳新聞,老師怎麼怎麼帶個女的翻牆,還和那女的親親抱抱,那女的長的還行,身材巨差,乾癟四季豆。正熱火朝天,懷老師沒從前門進教室,走後門,把媳婦兒帶到張空位置上坐,廣昭衆徒,“這你們師母,來視察老師工作的,你們都乖一點,別丟老師的臉。”再順過道走上講臺,手上也沒教案,取一截粉筆,直接板書,分毫無誤,要求,“大家把書翻到”
計然端端正正,坐在久違的教室最後一排位置上,看着她丈夫,法定的,貨真價實的丈夫,即使是現在,她仍覺得不那麼真實,這個人,她竟能全部擁有。
記得很多年前,她與他同桌,常常,老師叫讀課文或者解答問題,他站起來,擋住靠窗的陽光,她整個人,都籠罩在他的陰影裏,只是一小會兒的功夫,她都會有種莫名的甜蜜,覺得自己好像只屬於他,其餘一切,所有人,在那一刻,都是陪襯,或不復存在。
計然也記得,那年冬天,她剛轉到班上,翌日早自習,代老師領讀完的他回到位置,輕聲對她說,“計然,你的發音很標準。”她只能對他笑笑,低頭避過他的目光,掩飾她的慌亂,一邊驚異他爲何能在全班同學的聲音裏辨別出她的,一邊擔心她那如擂鼓般狂噪的心跳該被誰救贖
在計然的眼裏,懷系青適合被仰望,不敢奢望擁有,可被她仰望着的懷系青,永遠能在合適的時間,遞給她她需要的一張紙,一隻筆,一句問候,讓她一點點相信,即使他好像沒看她,但腦子裏的一根神經,總是被她牽動,最後,她一點點的,在他身邊淪陷,淪陷至今,她生命中的漫漫蒼白,因爲他,變得絢麗多彩。
在這個的午後,秋色微嵐,教室外,顧衛敏慢慢走過,他喜歡這樣,在上課時間,走過一間間教室,有種奇妙的滿足感。
他看到講英文課的懷系青,哦,是他記憶裏的樣子,短髮乾淨,眉目清秀,脣角含笑,聲音溫潤,藍色牛仔褲,乾淨的球鞋,白色條紋襯衫襯得他卓爾不羣。沒有教科書,課文從他嘴裏一串串吐出來,詞句琅琅,流暢生動。他習慣性地,一隻手抄在褲袋裏,一隻手捏着粉筆,自信不張揚,隨意不隨便,輕鬆卻不輕慢,你從他藏在鏡片後的眼睛裏,能看得到他對這羣孩子的熱情和認真。他清新穩健得像挺立在山崖上,風餐露宿,被雲霧滋養的一棵蒼松,帶着種讓人安心和信任的氣場,恰到好處,只懷系青獨有。作爲校長,他爲有這樣的老師而驕傲。
手背在身後,顧衛敏不驚動誰,繼續他的巡查,路過教室後門,他頓了頓,哦,那個女生~~不,女人,是誰呃~~計然嗎手掌託着下巴,專心致志,對着講臺上的男人。這樣的場景,是那樣眼熟,曾經,計然總是用這樣的姿態,看常常站在講臺上的懷系青~~哦,真好,她還活着,被命運帶來這裏,繼續做着這件事情。
計然發覺自己被誰注意到了,與教室外注目他的人對視,不意外,顧老師,她微笑,真好,復與故人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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