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出差
每年十月,邊察便鮮少留在帝都,他往往天南地北到處飛,作爲華夏國皇帝,兢兢業業地履行着職責,訪問各個國家,就過去一年的合作成果、未來一年的美好願景,進行磋商與談話,舉杯共祝雙贏未來。
今年亦不在例外,但邊察的專機上多了一個人:他不捨得與顧雙習分離數天,這次索性把她也一起帶上,陪他做“空中飛人”。
顧雙習被邊察從被窩裏挖出來時,纔剛剛凌晨叄點半。
她困得睜不開眼,幸好邊察也不需要她自己走路,他用長毛大衣把她包裹緊實,抱着她坐進車裏。
待要登機時,早有媒體記者守在機場,等着拍攝皇帝登機照片,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能採訪上幾句話。
邊察卻先說話:“請諸位先收起照相機,並且保持安靜。我的愛人還在睡覺,恐怕無法接受採訪,我把她送上飛機,再下來配合諸位的工作。”
帝都秋天的寒風裏,記者們看見皇帝一襲黑衣,襯得膚白如玉、身高腿長。他懷抱着一抹被裹在毛皮大衣裏的嬌小人影,朝記者們抱歉地笑了笑,便登上舷梯、跨進機艙。片刻後,邊察又出現在飛機艙門處,微笑着向記者們擺手示意。
記者們便又架好攝像機與話筒,等着皇帝走下來接受採訪。
採訪不長,兩叄個問題便結束,衆人目送着邊察登機,旁邊有政府工作人員走來,請各位媒體朋友去旁邊的休息室裏暫坐,喝杯熱茶暖暖身子。
天氣愈發寒涼,晨間氣溫更低,記者們在寒風中守候了數個小時,即便因拿到了重磅新聞素材而心滿意足,生理也提醒着他們:現在最好聽從工作人員的安排,等身子暖和些了再繼續工作。
休息室裏爲媒體記者們準備了熱茶與餐點,記者們一面喝茶喫點心,一面隨意地聊起了天。
其中一人笑談:“這貌似是皇帝陛下登基以來,頭一次和別人一起出國訪問吧?以往要麼是他自己去,要麼是宰相大人去。”
另一個人接話道:“這也是閣下頭一次在登機前說了這麼多話,往年他最多說一句‘各位辛苦’,便頭也不回地上飛機,今年居然願意回答問題了。”
“大概全是因爲那位小姐吧?閣下爲她改變了許多。”又一名記者抿脣微笑,慢條斯理地掰着餅乾,“帶她一起去也就罷了,不捨得弄醒她,也不捨得讓她出鏡露面、應對採訪。皇帝愛人的方式也真有夠……”話語點到即止,並不直接說出最後的那個具體形容詞。
其她人倒是認出她的身份,紛紛善意起鬨:“趙大記者,您最近和宰相走得很近嘛,有沒有什麼獨家內幕可以透露給我們的啊?”
趙大記者——趙掇月把餅乾在牙齒間嚼得咔咔脆響,意味不明地勾着笑意:“我能給出的唯一內幕大概是:皇帝閣下希望這篇關於出國訪問的報道,可以提一筆小姐——當然,重點必須落在‘皇帝深愛她、寵溺她’這個話題上。”
隨後她招呼衆人:“試試這款餅乾吧,味道還不錯,酥脆香甜,不愧是皇室特供啊。”
顧雙習悠悠醒轉,映入眼簾的卻不是熟悉的臥室天花板。
她正躺在邊察懷抱中,而他只掐亮了一盞閱讀燈,正在翻看一份文件,簽字筆劃過紙面,發出輕微的“沙沙”聲響。邊察戴着眼鏡,神情專注,脣角抿成一道平直的線。
顧雙習有些困惑,不知她身在何處。
見她醒來,邊察放下文件和筆,擡手去摸她的臉頰。“餓了嗎?”他柔聲問她,“早餐喝點燕麥粥好嗎?”
“……好。”她想起身,邊察攏着她的腰,看着她坐起來,迷茫地眨了眨眼,“我們這是在哪裏?”
“在我的專機上,你是第一次坐。”邊察說,“早該帶你坐的,只是你一直不願意陪我出差,而我也怕出門在外,會冷落你,或者保護不好你。”
頓了頓,他靠近她,指腹掃過她的睫毛,惹來她快速眨動眼睛。邊察輕聲說:“只是這次出差,起碼得去大半個月,我不想與你分離這麼久。”
顧雙習沉默,手扶在頸後,轉動着脖子疏鬆筋骨。她起身去盥洗室裏洗漱,喟嘆不愧是皇帝專機,從盥洗臺到浴缸到淋浴區,不一而足,連櫥櫃裏的洗漱用品,都準備了兩套。
洗過臉,她暫且沒有擦乾水珠,手撐在盥洗臺邊緣,擡頭望向鏡中的自己。一絲絲恐懼、一絲絲後怕,如百足之蟲般爬上她的脊樑,顧雙習發覺她已然心如死水,不再會爲邊察的決定泛起波瀾。
本來,她早知道他十月要出差多日,正在心中慶幸不必再見到他;連帶着他啓程前的那幾天,顧雙習都願意給邊察好臉色,二人彷彿又回到了之前——她乖順聽話、而他偏寵有加的相處模式。
或許這至少算得上“和諧”。邊察全心全意地演繹“情人”的角色,體貼入微、面面俱到,只怕疏漏了她的每個細節,含情脈脈地求取她的注視與親吻。顧雙習早習慣他的完美主義,忍耐着、配合着他,把這場琴瑟和鳴的戲唱好,只等他離開府邸,而她將擁有寶貴的獨處時間。
儘管出差期間,邊察會突然打來電話、發來視訊請求,但沒關係,他出門在外,事務纏身,即便有空和她說話,也往往說不上幾句,便會匆匆收線。她仍有大把的時光可供揮霍,自己看看書、畫素描也好,請陸春熙和她的朋友們來做客也好。——反正總比“和邊察在一起”要好得多。
她正是以這樣飽滿的熱忱與期待,等候着這份“假期”:可一覺醒來,她竟被捲入了他的工作當中,被迫繼續陪着他!顧雙習無言亦無語,在盥洗室裏清晰地聽見了夢想破裂的聲音,極輕又極痛,像敲碎蛋殼的瞬間,內裏的冰涼黏液立即墜落在地板上。
一團亂糟。
望向鏡子,顧雙習深深吸氣,抽出洗臉巾擦淨水漬。
既來之、則安之,畢竟她除去“接受現狀”,再也沒有別的選項。
在踏出這扇門以前,她需要整理好所有情緒,不能被邊察看出她的失望、她的不情不願。她需要捧出一張燦爛的笑顏、一副積極的態度,彰顯出唯一主旨:能陪伴邊察一同出差,她很開心。
指尖抵住脣角,將皮膚往上推拉——笑一個吧,雙習?
或許是待在邊察身邊太久,耳濡目染,她竟也學到了他的叄份演技,至少現在已能夠隨時露出真摯誠懇的微笑,足夠應付邊察。她默默握拳,給自己打氣:加油、加油。然後轉身開門。
門外就站着邊察。他單邊手臂擡起,作出敲門的前搖動作。
“怎麼在裏面待了這麼久?”邊察問,“再不出來的話,燕麥粥就要涼了。”
顧雙習順勢握住他的手臂,引導着它垂下來,她再同他十指相扣:“現在不是出來了麼?您喫早飯了嗎?”
“早吃了,”他說,“我可不像某人……睡到日上叄竿,才戀戀不捨地醒過來。”
她眯眼微笑,一派理直氣壯:“誰讓您的懷抱那麼溫暖、那麼舒服呢?任誰躺在您懷裏,都會捨不得醒來的。”
邊察望着她,忽而擡手,輕颳了一下她的鼻樑。
他只說:“不是誰都能被我抱着睡覺的。”又牽着她坐下,把熱氣騰騰的燕麥粥端到她面前,“喫吧,按照你的口味,加了煉乳和水果乾。”
像憂心碗壁太燙,邊察不肯讓顧雙習親手捧碗,非要他端碗持勺、餵給她喫。
她總疑心他是否將她視作某種寵物、或者尚無自理能力的幼童,他負責豢養她、照料她,並且樂在其中。至少這一真相確實令人難以置信:看似冷麪無情的皇帝,私下裏竟有這樣的愛好。
若他是發自內心地喜愛這種體驗,他大概真會是一個“好父親”。如果顧雙習確是邊察的女兒,那她將會爲他感到自豪。
可現在,邊察既要顧雙習當他的妻子、他的牀伴,又要她當他的女兒、他的寵物。彷彿他把他那些扭曲的幻想與慾望,一併施加在了她一人身上。真是省時、省力、省心,到頭來消耗的僅有“顧雙習”而已,而她又是隨時可以替換的非必需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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