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近憂
遊客是一起來的,全是大學生,趁着這學期課少、請假跑出來旅遊。他們自個兒聊天時,顧雙習注意到,他們用的是華夏語,她不免和法蓮碰了碰眼神。
但在鳶尾國遇到華夏人,並不算稀罕事。他們只是旅行至此的普通人,顧雙習沒必要太過草木皆兵、提心吊膽。
大學生們只會說凱爾特語,威廉夫妻又只聽得懂鳶尾語,顧雙習便成了他們間的翻譯官。
如此喫完一頓下午茶,她和大學生間也算熟稔了點兒,學生們見她與他們年齡相仿,遂主動攀談起來。
先開口的是一個女生。女生和顧雙習交換了名字,她自我介紹說外文名叫“Jane”,又問顧雙習現在在哪裏上學?學的什麼專業?顧雙習搪塞說她目前處於gapyear,暫時還沒有上學。
Jane便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熱情地和她聊小鎮風景。她和陸春熙有點兒像,足夠高情商、懂得把握分寸,會把聊天內容控制在一個親密而不越界的狀態上,顧雙習因此願意多和她說說話。
她其實有點兒想陸春熙,也很想安琳琅和姜疏音。她們對她都不壞,甚至稱得上“照顧有加”,只是因爲她們的這份“好意”,或多或少地沾着邊察的“授意”,不夠純粹也不夠勇敢,沒法說服她忍下去。
顧雙習當然不怪她們。邊察有控制所有人的本事,要求那些人陪他演一齣戲,沒人敢不聽從命令。她深知陸春熙等人的無奈,如此便能理解、寬容,但是沒法接受,唯有割席離去。
但是Jane不是。她和顧雙習聊天,純是因爲她愛說話、愛交朋友,並且對顧雙習有興趣。她從不擅長拒絕她人的主動,更喜歡順水推舟。
Jane和顧雙習說話的時候,她的那些同伴便歪七扭八地躺在沙發上,一面刷着手機,一面天馬行空地聊着天。
他們先是聊了會兒娛樂圈,又不知怎的,話題轉到了政治上。但他們也不聊國事,而是興致勃勃地開始分享所謂的“皇室祕辛”,比如皇帝和宰相不和、宰相的花樣情史。
顧雙習本沒刻意聽,可那些“祕辛”的內容都太辛辣惡俗,總有幾個字、幾句話會掉進耳朵裏,她不由自主地發笑。
Jane注意到她的表情變化,很快把它和同伴們的聊天聯繫在一起。她驚訝地問道:“Liz,你聽得懂華夏語啊?”
顧雙習點頭:“我曾經在華夏待過一段時間,所以也學了點兒你們的語言。”
“那你真的好厲害,懂這麼多種語言。”Jane感慨道,“那你肯定也知道咱們國家的皇帝吧?”
豈止是“知道”,她曾經就是離他最近的那個人。
顧雙習面上仍然保持着禮貌的微笑:“當然知道。皇帝是叫邊察吧?”
“就是他。什麼時政呀、國事呀,這些東西我也不懂,但我曉得一個八卦。”Jane神祕兮兮地湊過來,“我先問問你哦,你對咱們皇帝的印象怎麼樣?”
不太好,說真話恐怕會嚇跑Jane。顧雙習字斟句酌,慢悠悠道:“聽說他能力很強,把華夏治理得井井有條,人們都誇他是難得一見的明君呢。”
“皇帝閣下在政績方面確實沒得說,太閃亮、太完美了,值得在史書裏單開一冊講他。”Jane話鋒一轉,“不過他私生活其實也很精彩。”
顧雙習直覺不妙,接下來恐怕要扯出來她自己。果然,Jane繼續道:“他以前可是個十足的浪子,身邊伴侶總是換來換去的,我覺得他髒死了!可最近他居然想要金盆洗手、準備結婚了,新娘聽說還是個普通平民。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真是遭了老罪,攤上這麼一個老公……”
Jane的同伴這時插話進來:“能做皇后還不好嗎?那可是整個華夏地位最高的女人,第一夫人呢。”
Jane“唾”了一口:“你還饞這個位置呢!要不你去做個變性手術,然後替皇帝新娘嫁給他啊?”
另一個同伴說:“我好像看過這位準第一夫人的相關報道,是《朝歌日報》的趙記者寫的,報道里誇她溫柔良善、優雅聰慧,總之好得不得了。”
Jane怒目而視:“那配皇帝不是更可惜了?這麼美好的女孩子,居然要和這種爛黃瓜結婚!”
“哎呀,你就是太理想化啦。”同伴調侃她,“光是那滔天的權勢,就足夠遮蔽皇帝身上的污點了,指不定那位準第一夫人自個兒情願得很呢。”
……不。她不情願。顧雙習在心裏否定了Jane同伴的說法,臉上仍掛着笑容,主動幫他們續了茶水。大學生們一一接過,說着“謝謝”,顧雙習適時探問道:“不知道皇帝閣下什麼時候結婚?”
她人都已經逃了,實在沒法想象,邊察要怎麼和她結婚。還是說,現在這個“準第一夫人”已經換成了別的倒黴女人?
Jane同伴摸了摸下巴:“大概就在下個月吧?總之快了,我們旅遊完回國,應該差不多就碰上皇帝結婚。”
“那我們不如晚點回去呢,反正皇帝大婚,肯定會全國放假幾天。”另一個同伴接過話頭,“我們又可以多玩幾個地方。”
他們接着去規劃行程了,Jane也加入了討論。顧雙習則離開沙發區,轉去和法蓮一起幫威廉太太收拾廚房。
她倆碰在一起,用華夏語低聲討論:“邊察下個月大婚,他是預備和誰結婚?”
顧雙習洗乾淨茶具,一一放置在瀝水架上:“總不能是和我,我在這裏。”
法蓮更爲憂心忡忡:“他會不會找到這裏來?但他應該不知道我們的行蹤纔對。”
這兩個月來,比起顧雙習,法蓮似乎更像是活在“邊察”的陰影底下。她總是擔驚受怕、草木皆兵,生怕被這位遠在千里之外的皇帝找上門,覺得那幅場景會有點兒像電影裏常見的:FBI,openyourdoor!顧雙習則認爲她有些敏感過頭,勸慰過她幾次,她這才慢慢放鬆。
如今在這裏遇見華夏人,又聊到了邊察,法蓮的神經再一次繃緊,近乎機械地擦拭着盤碟,滿腹提心吊膽。
“……而且就算他真的來了,我們也沒必要太恐慌。”顧雙習又勸她,“顯然他依然只想和我結婚,而不是殺了我。”
她拿過那個已被法蓮擦拭得瓦亮的盤碟,把它擱進了櫥櫃裏。顧雙習拍了拍法蓮的肩膀:“不如你還是早點和我分開吧,省得你總操心會不會再被抓回去……離我越遠,你就越安全。”
法蓮長出了一口氣,見顧雙習確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樣子,忍不住問道:“你……好不容易纔逃出來,要是真的被他帶回去結婚,你不會覺得遺憾嗎?”
顧雙習無所謂地聳了聳肩,牽着法蓮上樓,進到了她的房間。她把那些畫作抽出來,展示給法蓮看。
“對我而言,這段逃離的時光,本就是我偷來的。在這段時間裏,我去了很多地方、看了很多美景,也了卻了我的心願……如此一來,我就已經很滿足了。”
望着那些畫作,顧雙習懷念地微笑着。
“何況他還沒有來呢,我們爲什麼要爲尚未到來之事而感到煩憂呢?人總是要活在當下的。所以法蓮,笑一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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