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 二女爭夫

作者:湛兮若存
城門外已有一大羣人在等着迎候,領頭的是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男子,身材高大頎長,披着一件醬色緞貂皮大氅。此君鼻樑高挺,在白皙的臉頰上遮出一小塊暗影,眼睛眯成一條線,這線條格外秀長,卻隱隱透出幾分不耐與陰戾。他就是剛剛弒叔奪位成功的宋厲公子鮒祀。

  兩支送嫁隊伍幾乎同時抵達商丘城門下,兩位領頭的華服少年相繼下車前來拜見宋厲公。彼此眼神相交的一剎那,兩人都是大喫一驚。齊世子與紀世子,剛剛在鎬京爭娶伯姬,如今又各自送姊妹嫁宋,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啊!

  齊世子剛滿十四歲,年少衝動沉不住氣,截住紀世子問道:“你來宋國做什麼?”

  紀世子已十八歲了,比對方高出一個頭,沒好氣地答道:“你來做什麼我就來做什麼!”

  “我此來是送姐姐嫁入宋國爲嫡夫人的!”

  “胡說!我妹妹纔是宋公明媒聘娶的嫡夫人!”

  子鮒祀默不作聲,只靜靜看兩人爭吵,如看戲一般。城門處的看熱鬧的百姓越聚越多,爭着看這二女爭一夫的好戲。

  不知是哪個膽大的喊了一嗓子:“都莫要吵了!兩位公主都嫁給咱們宋公不就行了,不過嫡夫人的位子只有一個,另一個只能做側室了。反正都是夫人,如何?”

  本來兩位世子已經快要動手了,聽了這麼一喊,馬上把矛頭指向了宋公子鮒祀。

  “宋公,您可是兩年前就向我君父求親了,聘禮都還在我紀宮呢!怎能出爾反爾?”紀世子問道。

  齊世子也不甘人後:“你也知道是兩年前啊!那能做數嗎?宋公上個月剛即位就向我父侯求親了,大定小定都下了!”

  子鮒祀擡起雙手,此人自身彷彿帶有某種與生俱來的威勢,在他陰鷙的目光下,人人頓時噤聲,再不敢言語。他指一指齊世子,作了個揖:“世子親送嫡姐出嫁,寡人不勝感激之至。請世子與夫人先入城歇息!”

  齊世子喜不自禁,向紀世子遞了個挑釁的眼神,歡歡喜喜入城去了。

  紀世子急了,上前一步拉着宋厲公的大氅不肯放手:“宋公此是何意?我紀國也是天子近戚,我妹妹亦是周王維私,怎能受此奇恥大辱?”

  子鮒祀猛地甩開他的手:“既如此,就與世子把話說來。兩年前,寡人還只是先公次子,前往紀宮求娶的是紀侯嫡女伯姜,不是庶女,對吧?”

  紀世子有些赦然:“當時您也只是宋國一公子而已,我父侯已打算讓嫡姐入鎬京服侍周王,怎好答應您的求親?但我父留下聘禮,就是答應了另將幼女少姜許配於您,咱不是說好了的嗎?”

  “說好了嗎?”子鮒祀嘴角一絲譏笑:“寡人可沒答應。現今寡人已貴爲宋公,你們紀國倒記起這回事了,可惜你這妹妹少姜不過一庶女,怎配爲我宋國國母?”

  “少姜雖非嫡出,但也是我父最寵愛的如夫人所生,怎麼配不上了?”紀世子忿然,急急跑到自家軒身前,伸手牽下一個女孩來,也顧不上什麼避諱了。把妹子往子鮒祀跟前一推,說:“你且看看,哪裏配不上你?”

  白皙得幾乎可以掐出水來的皮膚,臉頰上有一抹似是而非的嫣色,脣色淡粉,好似菡萏掐出的汁兒印在脆弱的雪白宣紙上,端的是顏若桃花

  子鮒祀的眼中掠過一絲驚豔之色,他躬身向少姜深施一禮:“姑娘,寡人的確上月向齊侯求娶其嫡女爲正夫人,如今已不可更改。若姑娘肯屈尊,可與齊姜一同入我宮中,汝爲次妃,可否?”

  少姜眼中已是滿含淚水,身子晃了晃,語氣卻無比堅定:“既然宋公已打定主意與齊國結親,我紀國貴爲王室近戚,又豈能低三下四?也罷,兄長,我們就此歸國吧!”

  眼看着紀國的車隊離去,子鮒祀的眼中流露出迷離之色,榮夷試探道:“主公若是捨不得這女子,何不硬把她留下?”

  “罷了,原是爲了給狗眼看人低的紀侯一個教訓,或許是寡人的錯吧!”

  “主公有什麼錯?自紀國送嫡女入王宮,紀宋兩國再無來往,他們這般自作主張送女過來,是自取其辱,與主公何干?”

  子鮒祀意味深長地看了榮夷一眼,挑了挑眉梢問:“是嗎?再無來往嗎?”

  榮夷驚得出了一身冷汗,一直到宋厲公走遠了,才得空擦一擦臉頰上的汗滴,心想:此人外鬱內狡,實在不好對付啊!

  紀宋兩國相距不遠,走了不到七八日,紀城在望。紀世子有些忐忑,不知這般受辱而歸,父親會不會把罪責一股腦兒砸在自己頭上。可他也知道,妹妹心裏肯定更難過,於是策馬走到軒車旁輕聲撫慰着。可無論他說什麼,裏頭都無一點聲響,他起了疑,命道:“停車!”

  侍女掀開簾子,只叫了一聲:“公主------”立刻大叫一聲:“不好了,公主自縊了------”

  紀宮後殿,紀侯撫着愛女的屍體,顫抖着嘴脣立下誓言:“宋齊辱我至甚!寡人與你們不共戴天!呂不辰,尤其是爾齊國,先與我兒爭娶伯姬,後又侵我邊界,如今竟奪我少女之宋夫人位,將她逼至死地,寡人不將你碎屍萬段,此恨難消!”

  “父親打算如何?”紀世子抽泣着問。

  “自今日起,由你監國,寡人要再赴王都,不殺呂不辰,誓不歸國!”

  召府後園籠罩在一團團桃花當中,微風掠過時整座宅子就像燃燒着的粉白色火焰。可是這團火焰卻怎麼也暖不了召伯虎的內心。自從宋使走後,他時時這般鬱鬱寡歡,自己所傾心相屬的這個王朝終將走向何方?這團陰雲始終在他心頭縈繞,揮之不去。

  門被推開了,召己端着托盤柔步走了進來,托盤裏擺着一小鉢粟米粥:“夫君,你早上胃口似不好,妾溫了鉢粥,你好歹用一些。”

  她嘴裏這麼說着,臉上卻粉面含羞,連眼眸都不太敢擡。雖已成親快一年,但畢竟纔剛行過夫妻之禮,尚不算十分親密與熟悉。應該說,二人尚在“初戀”階段。

  召伯虎不經意地問道:“王后娘娘一大早召你入宮,所爲何事?”

  “這個------”召己偷偷瞟了丈夫一眼,見他神色如常,這才略略安心:“無他,只是娘娘知夫君爲宋公一事鬱郁於心,命我盡力開解一二。”

  “哦?”召伯虎眼底漾起一團暖意:“娘娘亦知此事?”

  “太子殿下告知的,說夫君近日神思鬱郁,心事重重,爲宋國弒君一事而憂心。”

  “那,娘娘是何意?也贊成大王承認子鮒祀繼位嗎?”召伯虎盯着妻子問道。

  “唉——,娘娘也知此事不妥。但是卻與妾講了實情,依周室目前的財力,實是打不起這一仗了。上回太子與夫君南征,雖是江漢諸侯出的力,可一番賞賜下來,王室也虧空了不少。到現在,爲了銅綠山的歸屬,隨鄂兩國鬥得如烏眼雞一般。大王與娘娘如何不知夫君說的是正理,可也是實出無奈呀!”

  召伯虎用勺子調了調鉢中的粥,喃喃道:“或許是我真的太過於執拗了吧!”

  荷花開始吐蕊的初夏,滿懷復仇之志的紀侯又來到了鎬京。他連館驛都沒去,直接風塵僕僕地入了王宮,一頭撲倒在周夷王的階下,抽抽搭搭地訴說着這一年來所受的屈辱。

  “那齊侯仗着自己乃大國,屢屢不把大王放在眼裏。又記恨臣得了他們在洛邑的封田,對我國不遺餘力地打壓。先是爭娶伯姬,後又侵犯紀齊邊界,如今又緊着搶奪我女的宋夫人之位,生生逼死我那小女兒。大王一定要爲臣做主啊------”

  “這------”事情涉及宋國,周夷王有些爲難了。自己纔剛剛承認子鮒祀的正統地位,爲此還惹得召公虎不快,怎可爲了小姨子而責難宋國?再說,也是紀國上趕着求這門親,這才被別人打臉的。

  紀侯何等乖覺,一見周夷王面有難色,馬上掉轉攻擊點:“大王,若是隻臣受點欺侮,那也就罷了,不敢勞動大王費神。可是那齊侯,不顧大王心中忌憚,不但收容叛逆的王子皙,還賜予封邑與宗女,分明是幫他培植羽翼,好與大王抗衡。那個王子皙,先是在鎬京行刺大王不成,夤夜出逃;後又在營丘蓄養死士,趁太子南征之機,放死士前往漢水行不軌之事。”

  周夷王神色一凜,厲聲問道:“太子之事你怎知是王子皙所爲?從何得知?”連自己都只是猜測,而無實據,遠在千里外的紀侯又從哪裏得知呢?

  紀侯這回倒是鎮定了:“大王,不但臣知道,營丘人人都知曉此事。原是那些死士從漢水回來後,依舊出入王子皙的府第,還在外頭宣揚過自己如何如何做過此等大事。大王,王子皙狂妄至此,背後沒有他呂不辰撐腰,他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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